自序

我出生于湖北黄冈,中学时偶然看了一部日本电视剧《血疑》,剧中讲了幸子罹患白血病,恋人光夫为了挽救幸子,努力研究白血病治疗规律的故事。从此,我便萌生了刻苦学医,攻克医学疑难病证的念头。

所以,我在填报高考志愿时,九个专业中有八个都填的是医学专业,还有一个非医学专业是被老师强迫填报的。最终,我以高分被三峡大学医学院录取,在这里我有幸遇到了我的师父刘荣敦教授。刘荣敦教授出身于中医世家,更是研究温病之大家,治学谨严,功底深厚。他老人家一生淡泊名利,从不著书立说,总是告诫我:“唯有经典,千古流传,万不可以一得之见,标新立异,而欺诳后人!”在恩师的感召下,我跳出了统编教材的知识架构,开始到处购买中医书籍。这期间,偶然读到了刘渡舟教授的《伤寒论通俗讲话》,在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我遇到了许多疑惑,便大胆地给刘渡舟教授写信求教,没想到刘老竟然及时回信了!信中除了表扬、鼓励我一番外,还推荐了一些书给我,并希望我以后有机会可以报考他的研究生。因为刘渡舟教授的回信与鼓励,我与《伤寒杂病论》结下了不解之缘,一下子就扎进里头去了,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便是此中之境。

第二位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岳美中先生。他主张读经典,读原文,不主张看注家,这一点对我启发颇深。我对《伤寒杂病论》的研究造诣之所以能到今日的高度,此公的影响甚大。几十年如一日,无论是上下班、烧饭、带小孩,只要有空,我就反复读原文,反复背诵,反复琢磨。看病时,若是觉得哪些症状很像书中之病证,就拿过来用。如果用了没有效果,就反复思考,再读原文。比如我曾用瓜蒌薤白白酒汤治疗心绞痛,发现没有太大的效果,再读原文,才发现原来是要加酒煎药,而加上酒之后效果确实转佳。诸如此类依方临摹,精读原文的情况很多。所以,我研究伤寒跟别人不一样,别人一般都是参看多个注家,在诸多注家里寻找答案,故多有终其一生未能登堂入室者。因为后世著书传世者,很多都是年轻时著书,当时他们的临床水平并不高,火候不到家,所以无法揭示张仲景的本意。我反复精读条文,再结合临床实践,长期坚持学习,慢慢就有一种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感觉了。

第三位对我影响比较大的就是胡希恕先生。他使我对六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当然,我个人认为胡老过多地强调抓主症和辨方证,跟张仲景所讲的辨脉证、察病机,还有一定的境界上的差距。临床很多疾病是很复杂的,需要脉证并治,才足以辨病机;单纯抓主症,有时很难把握疾病的本质,不能取得一箭穿心的效果。故而辨方抓主症,有其局限性。

虽然三十年如一日地修习经典原文,但遗憾的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迷惘,却从未在我的心头散却。直至有一次梦里,我侍诊一位年近古稀、清癯矍铄的老者,其口授心法之精到高妙,如醍醐灌顶,大启心窍,震人心魄。我知必是异人相授,遂一字一句,极尽心力,记忆于心,然梦境一醒后,马上寻找纸笔,准备再做整理,却茫然不知所云,只能遥思于梦境之外了。自此,我读书临证看病便渐入佳境,想来这位老者定是张仲景从书中走入我梦里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此怡然之境,如此物外之地,非积数十年功夫之人亦何足与共语而深信不疑?

余自是以来,常反思己路曲折之过往,痛心中医学子不得其门而入之现状,然仅借一己之力又何益于当下中医之窘境。近年来,得遇知己王凯铭,遂于北京炎黄中医医院开馆授徒,幸得顾然、张鹏、姚睿祺、卢宗孝、张玲五位中医赤子执弟子礼拜入门下。我的深刻体会是,中医诸多疑惑,不辨不明,越辨越明,教学相长。在长期的临床带教中,于我而言,学术造诣可谓更上一层楼;于弟子而言,将我平日临证之口传手授与师生同辨之言,录之于音、文之成册,并附以各位弟子平日学习之心得与临证之体悟,整理成书,俾我伤寒之学不至湮没,亦期有裨于中医初学者。

书既已成,余常想余虽未若叶天士于中医成法之外另开一法门而成《温热论》,然立足仲景本意之脉证并治以治仲景之学,于当今之世,我或过之,亦未可知?一得之见,纰漏在所难免。

余秋平

2022年5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