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知力
- (美)丹尼斯·普罗菲特等
- 2958字
- 2023-06-13 18:45:06
婴儿学走路
在纽约大学的婴儿行动实验室里,科研人员每天都忙碌于各种“宝宝活动”。在发展心理学研究先驱卡伦·阿道夫的带领下,该实验室揭示了许多有关孩子如何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所处世界中的行动的信息。德雷克造访实验室那天,与团队调查有关的各项工作正在同步推进。研究助理忙着编码从世界各地远程传回的实验室数据,其中一项研究与中亚地区的一种传统育婴方式有关,在那里,婴儿每天被包裹在摇篮里约20个小时之久,直至18个月大(别担心,他们成长得很好)。行动实验室的其他研究人员则进入婴幼儿的家庭,对他们的自然活动状态进行观察。一些家长带着5岁的孩子来到实验室,看他们如何应对阿道夫所说的“日常物品的隐性可供性”。例如,孩子们如何在不断扩大的自身环境中利用周围物品主动游戏,是利用一个纸巾盒,还是打开一个水瓶。
高挑瘦削的阿道夫在她的实验室里精准、快速地走来走去。有人猜测,这种工作状态是她几十年来统筹兼顾蹒跚学步的孩子、孩子们的母亲以及一批接一批的研究生、博士后和本科生研究助理的产物。她是“仙女教母”的化身,也是一位疯狂的科学家,更是一位富有批判精神且值得敬重的女性。为了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取得突破,她不仅提出了新的假说,还根据实验需要设计了许多奇特迷人的平台、可供翻滚爬行的垫子以及各种类似攀爬架的设施,以测试人类宝宝究竟是如何学会感知世界并行走其间的。阿道夫的热情极具感染力。的确,还有什么能比研究人类如何通过成长和游戏来获得对世界的常识性理解更加有趣呢?
从正门进入实验室,转过拐角,经过电脑间,就可以看到一个明亮、温馨的游戏室。步入其中,仿佛置身于优质儿童电视节目的录制现场。这里就是婴儿行动实验室的实验场地,其氛围颠覆了人们对“实验室”环境沉闷、无聊的刻板印象:阿道夫的实验室光线充足,但并不刺眼,原色设计随处可见。成排的玩具架倚靠在近门的墙上。在房间中央的宽阔地带,有一个凹下去的长条,其形状和样子像一个跳远的沙坑,只不过里面没有沙子;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个横过来的梯子,实际上这是一组可调节的攀爬架;另外几面墙附近摆放着的,就是阿道夫在学界最广为人知的那些装置。阿道夫不但想了解婴幼儿能做什么,而且还想知道他们认为自己能做什么。例如,一项针对婴儿爬行行为的典型研究,其调查内容可能包括他们能够顺利爬下而不致翻倒的最大陡度,他们尝试向下爬行的最大陡度,以及他们对自身能力的认知如何随经验的增加而改变。为了回答这些问题,阿道夫使用了一些高度和角度可以精确调节的平台和坡道。这些装置是与工业设计伙伴长期合作的成果,可根据实验需要对斜坡、人造悬崖以及间隙进行调整。每个装置上都安装了减震脚,以免它们因地板发生不同程度的振动(当地铁从建筑物下方隆隆而过时,确实会发生这种情况)而失去平衡。除此之外,整个房间都在摄像头的监控之下,因此婴儿的所有行为都会被捕捉下来,待测试结束之后进行编码。当阿道夫展示她的装置时——传动装置和车库门开启器,斜坡和栏杆——所有这些设计精湛却平易近人的工业产品,都令人想起《变形金刚》系列电影。尽管实验室很复杂,但对于婴幼儿和他们的父母而言,这里是令人感到舒适和轻松的地方。“即使宝宝戴着耳机,每个人也都很开心。”她说。
婴儿研究者是世界上最具创造力的科研群体之一。他们必须如此,婴儿不会说话,所以你不能向他们提问。青年人是心理学实验被试的主力军,与他们不同的是,婴儿被试并不遵守实验人员的指示。你必须打造一个适合宝宝的实验环境,让他们可以自由行动,从而向实验者展示他们知道什么、有能力做什么。当参与研究的婴儿进入实验室时,阿道夫或她的同事首先要与他们的养育者进行确认,获取他们的同意。办完相关手续之后,他们要为婴儿穿戴必要的实验装备。例如,佩戴用来追踪眼动轨迹的微型头戴式摄像机;再比如,为他们穿上加重背心或特氟龙鞋测试孩子们如何去适应身体动态平衡的改变。阿道夫提醒研究人员,实验的运行实际上是“一场注意力高度集中的集体协作”,父母站在近旁,一名研究人员则要紧靠在婴儿身边防止他们摔倒。如果婴儿从平台上跌落下来——对于刚开始走路的婴儿来说,这种情况是有科学规律可循的——那么研究人员就要在半空中将其接住。
阿道夫努力追求心理学上所说的“生态效度”,即实验情境的设定越贴近真实生活,则越可能得到有关人类行为的准确信息,因为这些行为是自然发生的。以初学走路的婴儿为例,一个多世纪以来,研究人员曾推断,蹒跚学步的孩子会选择A、B两点之间最短、最有效的路线直行。阿道夫曾持有同样的想法,直到她偶尔发现了一组实验结果,表明事实并非如此。那次实验意义重大,当时与她一起工作的研究生不太擅长“在半空中接住婴儿”这项操作,因此他们将测试平面由高台转移到了地板上。然后,当阿道夫让婴儿走路时,他们就是不走直线。阿道夫意识到了这一现象的重要性,于是她联系了所有据她所知做过此类步行研究的同行,而他们都报告了相同的模式。所有研究者都只保留了小部分实验数据,因为婴儿的行走路线毫无规律可言。四处走动是常态,走直线则是例外。
阿道夫指出,婴儿沿直线行走的假设反映出科学研究中一个更大的问题:实验总是以便于实验者的方式进行的,比如测试直线运动,然后构建用于解释实验现象的理论,再将这些理论视为真相。实验心理学创始人之一威廉·詹姆斯称这类情形为“心理学家的谬误”:心理学家并没有看清人类行为的本质,他们对人性的看法因他们对人性本应如何的先入之见而存在偏差。
卡伦·阿道夫是少有的能在实验结果与预期不符时,将自己的假设暂时搁置一旁的研究者。当她发现,自己研究的婴儿并未像文献中所指出的那样沿直线行走时,她决定研究婴儿在不受约束的情况下是如何自然行走的。这些研究的结果表明,婴儿不受效率支配,而是在自己的世界里随心所欲地手舞足蹈。我们可以让婴儿“走木板”,从而对线性行走进行研究,然而结果意味着什么呢?这不是婴儿自然走路的方式。要想研究婴儿的行为,就要允许他们自由行事。阿道夫是婴幼儿发展生态学研究方面的大师。
在阿道夫刚刚成为心理学专业本科生的时候,有一件事对她影响至深。她回忆说,当时她因为一场有关知觉研究的讲座而心烦意乱,于是哭着去找自己的导师。那次讲座所呈现的内容既传统又保守。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有关“知觉”的主流看法皆是一些空洞老套的表述,类似于“历史由一系列事件组成”这样的陈词滥调。所谓“视知觉”指的就是这种过程:首先,光线在视网膜上成像。然后,视网膜提取图像的某些特征,将它们传至视觉皮质进行处理,再进行更多处理,如此这般。这样的表述永远不会向听众或读者传达一个事实,即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有生命、有行为能力且有目标的活生生的人的身上。
“不可能,视知觉不是这么回事。”她记得自己当时泪流满面地说。导师看着她,说道:“嗯,你说得没错。”随后,他走到自己的书架前,取下一本书递给了她:“读读这个。”那是詹姆斯·吉布森的第二部著作《感觉作为知觉系统》。“我就像突然找到了方向一样,”阿道夫说,“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顿悟。”从此,她开始关注詹姆斯和他的发展心理学家妻子埃莉诺·吉布森,人们亲切地称他们为“吉米和杰姬”。[1](为简明起见,我们将在本书中这样称呼他们。)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吉布森夫妇彻底改变了我们对视知觉及其发展的看法。
[1]Adolph, Karen. Personal interview. 22 June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