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折扇

顾宁看着手中竹节扇骨、长为九寸的折扇，神情复杂，心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他缓缓地把折扇打开，只见白色的扇面上，画着一幅栩栩如生，但似乎没来得及上色的仕女图。

画中一名唐装女子正立于院中桃树之下，将树上艳丽的桃花视若无物，反而直直地望着地上稀稀疏疏的小野花。

比较显眼的是女子小巧的鼻子右边，还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顾宁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的他，会在今晚晚自习的时候，在扇面右边的空白处，提上一首小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看着折扇上的女子，一个熟悉但又陌生的名字涌上顾宁心头：梅心怡。

梅心怡是浙省一所艺术学院国画系大四学生，在大四期间，在母校清水高中担任实习美术老师。

因为清纯的长相和温和的性格，梅心怡一来清水高中报道，全校男性同胞心中的女神，上辈子的顾宁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说顾宁喜欢她吗？也并不算。

只能说是一个青春期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少年，对一个比身边女生更成熟，更知性，也更美丽的女孩子的仰慕，或者说是欲望罢了。

面对这样的女孩子，顾宁和其他男生一样，都想不着痕迹地引起她的注意。

其他男生吸引她的方式大部分看起来都很幼稚，比如说在她经过的时候把说话声音放大，或者是在走廊绕着她打闹追逐，试图引起她的惊呼娇嗔。

但上辈子的顾宁则不一样，他的方式是利用空余时间学习国画的相关知识和技巧，意图在梅心怡上课的时候能够积极回答她的提问，顺着她的话把内容说下去。

在短暂的45分钟，得到她片刻认可和瞩目。

不只如此，顾宁更想在高中最后一节美术课上完之后，送给梅心怡一幅自己独自完成的国画作品，当做离别礼物送给她。

目的也很单纯，并不是要向她表白或者想和她在一起，而是对自己少年情怀的纪念。

可是，在上个星期周末放假，顾宁在QQ群里看到同学聊起：梅心怡要回校参加毕业答辩，所以下周五就是她上的最后一节美术课了。

顾宁只能将这把还没有画完的折扇，拿到了学校，

可是上辈子，就在顾宁趁着晚自习刚刚在扇面题完字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年级主任，也就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罗美娟性格铁面无私、辣手无情、唯成绩论，平时有在晚自习四处巡逻，看学生有没有在认真学习的习惯。

她在巡逻到顾宁所在的11班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李文武伸着脑袋，凑到顾宁那欣赏他为梅心怡画的折扇。

罗美娟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顾宁虽然有所感应之后，迅速地把折扇收了起来，丢进桌洞，但还是被眼尖的罗美娟发现。

只见她神情漠然，伸出手：“什么东西？拿出来。”

看到是罗美娟，顾宁当时脸一下就白了，僵硬地挤出一丝尬笑，蒙混过关：“嘿嘿，没什么，就是一把普通的扇子。罗老师，我保证不在课上玩了！”

罗美娟不为所动，并没有说话，继续用犀利的眼神凝视着顾宁，抖了抖伸出来的手掌。

如果是重生之后的顾宁，看着罗美娟伸出来的手掌，说不定会把自己的手覆上去，声泪俱下地说一句：“老罗同志，你辛苦了！”然后糊弄过去。

但是毕竟当时他还年轻，阅历尚浅，哪里敢违背年级主任的意思，只好小声嘟囔几句，不情愿地把折扇拿出来，放到罗美娟的手上。

罗美娟打开扇子，一眼就看到里面的画和诗，特别是上面的落款：公元2012年6月1日，学生顾宁赠梅心怡于清水中学。

这下子惹祸了，罗美娟脸色都变得铁青，走上了讲台，吸引了同学们的注意，纷纷抬头看着她。

她一脸沉重举起顾宁的折扇，不留情面地向他们展示，然后环顾着同学们：“各位同学，我现在真的很痛心。在大部分同学知道知识的重要性，知道高考的重要性，在认真学习，认真做题，认真复习的时候，有的同学在做什么呢？他在画画！在写诗！在想谈恋爱！还是想跟老师谈恋爱！太不像话了！”

接着，罗美娟丝毫不考虑顾宁的感受，盯着他的方向，一字一句地把扇面上的诗念了出来，连落款也不放过。

同学们也纷纷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顾宁，脸上露出玩味儿的笑容。

而顾宁的脸“刷”一下变得通红，只能狼狈地低下头，恨不得钻地三尺。

念完之后，罗美娟“啪”地一拍桌子，白色的粉笔灰四处飞溅，笑声戛然而止。

顾宁本来以为事情算结束，顶多有点丢脸的时候。可是罗美娟这个时候没有见好就收，嘴里不饶人地嘲讽道：“反正顾宁同学考不上大学还能继承父母的螺蛳粉店，没准以后发扬光大真的能抱得美人归呢。”

听到这句话，底下同学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罗美娟的嘲讽和同学们尖锐的笑声，彻底刺激到本就敏感的顾宁。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班上的笑声戛然而止，向顾宁看去，猜测他想干嘛？

只见顾宁迈着大步，走向讲台，立在罗美娟面前，瞪大眼睛看着她，向她伸出手。

罗美娟自持身份，即使是面对比她高一个头的顾宁，也没有丝毫胆怯，昂着头，厉声询问：“顾宁，你要干什么？还有没有学生样子！马上回到自己的座位！不然我就通知你们班主任，请你父母来聊聊了？！”

顾宁闻言不为所动，看到罗美娟还在训斥他，于是干脆伸手，试图把折扇抢回来。

罗美娟见状更加气氛，紧紧抓住折扇不愿意放手，嘴里还一直说：“气死我了，我当了那么多年老师，没见过一个学生是你这样的！”

底下的同学看到顾宁和罗美娟直接发生了肢体冲突，觉得事情马上要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于是坐不住了，上去阻止顾宁，试图避免事态继续扩大。

顾宁受到同学的阻拦，手一松，但是一直在骂骂咧咧的罗美娟却因为惯性往后倒，摔倒在了地上，捂着腰“诶哟诶哟”地叫了起来。

看到罗美娟的样子，羞怒的顾宁也恢复了清醒，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因为11班吵闹声太大的缘故，隔壁班老师过来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看到了倒地哀嚎的罗美娟，赶紧叫人送她到医院去。

而主角顾宁也被学校勒令停学，让父母把他接回家里去了。

第二天，医生说罗美娟的伤势问题不大，只是肌肉拉伤，在医院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但是罗美娟却不愿意放过敢冒犯她的顾宁，将去向她道歉的顾庆元和岑琴送来的东西丢了出去，把他们羞辱了一顿。

还扬言要让学校把顾宁开除，将他打老师的行为记录在档案里，让他读不了书，考不了大学，一辈子都过不好！

回来后，情绪低落父母没有过多地责怪顾宁，他们认为是自己开店忙，没有时间管教顾宁，才让顾宁闯下这么大的祸。

那也是顾宁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父母如此伤心。

但顾宁当时十分惶恐，不知道怎么去承担自己犯下的错误。

奇怪的是，半个月之后，他就接到复学的通知。

但因为顾宁没有参加分班考试，所以直接就被分到了理科最差的一个班里。

顾宁复学之后，没有从这件事情走出来，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不愿意与人交流。

成绩也因为心理压力大、学习环境差等缘故一落千丈。

本来分数能够得着一本线的他，高考只考了四百出头的分数，比二本线也没高出多少。最后只能草草报了个滨海的二本学校。

后来顾宁大四快毕业的时候，才偶然从温娆口中得知，自己当初能复学，原来是母亲岑琴，舍下脸面，天天在医院，守在罗美娟身边，像保姆一样，为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服侍她上厕所洗澡半个月。

这才打动了罗美娟，松口原谅顾宁，答应让他复学，记了个留校察看，但不记录进个人档案里。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他哭着打电话给因为他而受到屈辱的岑琴，问她当初为什么这样做？

而岑琴轻笑一声之后，轻飘飘地从电话那头吐出五个字：“你是我儿子。”

话语虽少，但却字字千钧地压在顾宁的心头。

他为当初年少气盛、意气用事的自己感到极度悔恨。

毕业之后怀着对父母的歉疚回到了清水县，想要在店里帮忙，减轻他们的负担。

但是被从来没有骂过他的父母狠狠地骂一顿，说开店虽然能赚点小钱，但太劳累。

他们支持顾宁读书是希望他能够像他的名字一样，活得自在，活得舒心，活得安宁，而不是为了像他们一样辛苦。

于是赶顾宁来到首府，想让他考个编制。但很可惜，顾宁考了很多年都没考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情确实影响了顾宁的一生。

‘如今终于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顾宁双目含泪，突然很想爬墙出去看看自己的父母年轻的样子，但他还是按耐住自己的冲动。

又过了片刻，他把折扇合了起来，紧握在手里，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泪滴，长吁了一口气，在心里想：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情再次发生！

但是，手上的折扇应该怎么处理呢？顾宁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