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离艋（上）

1

黎梦一个人在教室外的阳台走廊拿着扫帚拖拖拉拉地扫地，这本不是她一个人值日，只是其他三个值日生正在教室里通过手机的小小屏幕看那部最近很红的青春电影。

电影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谈笑声有一阵没一阵地穿过教室玻璃窗传入黎梦的耳朵里，成为她形如快没电扫地机器人行动的伴奏曲。

她倒不是累，只是暂时对整个世界失去了兴趣。她不在乎一个人扫地，不在乎别人说她不合群，她只觉得在鲜红夕阳的照耀下，不开口说话漫无目的地缓缓而动才是映衬此景最好方式。

真的会有人觉得青春是一件好事吗？那他们一定是没有经历过家庭贫瘠的青春吧。

不同于青春电影里的光鲜亮丽，生活里正在经历青春期的人不少是灰头土脸的，比如黎梦。

在校园里，统一的校服是贫瘠自尊的遮羞布，但发型和鞋子，还是多多少少看出点不同。

无所谓，只要一句，学生的心思应该花在学习上，剥夺了一切对美向往的可能性。

黎梦觉得自己脚上的鞋丑爆了，但没有选择。

这是一双亲戚送来的九成新二手鞋，送来的理由是对方尺码不合适，退货太麻烦，想着黎梦应该适合。

于是，黎梦成为了它们第二任的主人，或许黎梦应该心存感谢，但丝毫不影响她觉得它们丑。

黎梦对金钱的向往就这么在生活深一脚浅一脚、每个物质捉襟见肘的事件里慢慢播种生根了起来。

去他的青春，请快进过这个部分，她想着大学毕业，自己赶紧工作。

但而今她只是个身处高一面临分科的中学生，未来漫长的等待，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廉价的青春请早点结束吧，想到这里，她轻轻扔掉了扫帚，干脆托腮倚在阳台上。

夕阳的光线有些刺眼，她的视线只能往下飘。

教学楼下是操场，周五放学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操场上的来来往往人影变得屈指可数。

那个头顶反光的人，是物理老师，黎梦一眼就认了出来。

在物理老师身后不远处是两个男生同行，一个边走边拍着篮球身形修长，一个笑容爽朗正在说着什么。

这才是青春里的人吧，而不是像黎梦这种死气沉沉盯着别人瞎看的哀怨幽魂。

这样的明媚笑容什么时候也能挂在我的脸上呢？黎梦的思绪刚到这里，那笑容爽朗的男生突然就抬眼往黎梦的方向看了一眼。

真是双好看的眼睛，黎梦不由地心里感叹了一下。

但下一刻，她就选择了转头转身，毕竟她从来不擅长和男生对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发顶，希望他没有看见。

2

周一文理科就发放了下来，黎梦几乎什么都没有犹豫，直接写上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个“理”字。

“你不用回去和家长商量一下？”同桌李菲向来对什么人和事都很感兴趣。

黎梦礼貌笑笑，然后说道:“我和他们早就商量了。”

和他们才不用商量，只要告诉他们学理科好就业这一点，他们就会顾不得什么都会同意了。

“可是你的文科成绩比理科好诶。”李菲提醒道，“文理分科还是挺重要的，再想想。”

“我想过了，我还是更喜欢理科。”黎梦还是笑笑，然后就把分科表塞进了书包里，等需要的时候再把它拿出直接上交，她不能再思考和犹豫了。

“听说文科和理科是两个世界，上次孟祈佑去高二帮忙搬书，回来说文科班是一股清香的洗头水味儿，理科班上味道就复杂多了……”李菲又打开话匣，黎梦表面上边认真听边点头，思绪游离间缓缓走神。

如果是那个眼睛漂亮、笑容爽朗的男生，他会选择什么？文科还是理科？

“我可听到你们叫我的名字了，是在讲我什么坏话吗？”孟祈佑在黎梦思绪走神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谁敢说你的坏话啊，大班长？”李菲立刻否认了，“我们只是在说文科理科大不一样。对了，大班长，你选什么啊？”

“大概率是理科吧，不过还是得想想。”孟祈佑回答完，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你们谁有空帮我把英语笔记还到高二六班好吗？我这放学约了球，实在不好迟到。教室就在咱楼上一层，笔记主人叫孟州。”

“也姓孟啊？是你亲戚吗？”李菲大大方方接过笔记，揽下这任务。“帮你干活儿，没点好处？”

“以后有事您招呼。”孟祈佑笑着抱了抱拳。

孟祈佑的笑容让黎梦恍惚又看见了那人，都是这样阳光开朗的笑容，让她有点羡慕有点着迷。

3

最后的七拐八拐，送笔记的任务还是到了黎梦的手里，因为同桌李菲接到了一个很急的电话。

黎梦甚至都没听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李菲就一边嗯嗯嗯嗯一边挂断了电话，李菲连书包都没收拾都起身往出了门，几秒之后，又闪回门口，轻斜身体向黎梦喊道:“我有点事儿，孟祈佑的笔记本就拜托你了啊。”

黎梦毫不犹豫，急促点头。她的情绪被李菲匆忙的行动所感染，于是一种毛毛躁躁的感觉藤蔓般爬上她的脖子，仿佛只有即刻点头才能止痒。

笔记本要还给谁来着？他们刚才说话的时候，黎梦压根没想到最后会让自己去还笔记，所以就没仔细听。

好像是……楼上？楼上一层的……哪个班来着？

黎梦完全没有记清楚，因为可能根本没想到笔记本会由自己还。

黎梦翻开笔记本扉页，上面没写班级和姓名，又往后翻了几页，字迹飘逸，像极了下着微雨时的风。

这是在满是洗头发水味道的教室里写下的字迹吧。楼上只有一间高二的文科教室，六班。

等黎梦磨磨唧唧到高二六班门口的时候，六班的教室也没有几个人了，一放学教室总是空得特别快。

还笔记连人名字也不知道，黎梦只好在门口随便抓住一个人问，“你好，我是楼下高一来还笔记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是谁的笔记？”

被拉住的人是懵的，这个问题是突兀跳跃而至的，于是黎梦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正当黎梦正在想下一个解决办法时，她背后窜出一个身影挤到门口，一个抱着篮球的身材修长男生，他对着教室内喊道:“孟州，你今天也太慢了吧。”

当他叫出这个名字时，黎梦的耳朵短暂闪过一阵电流声。

没错，她恍惚的记忆中，笔记本的主人好像叫孟州。于是她抬眼顺着喊声方向看到教室内，是那双漂亮的眼睛。

4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居然真的和那双漂亮眼睛的主人搭上了话。

虽然孟州只跟她说了三句话。

“你好，请问你是？”

“原来你是孟祈佑的同学。”

“谢谢你拿上来，麻烦你跑一趟了。”

礼貌而简短，他的眼睛闪啊闪，黎梦只觉自己的脚像是在踩在云朵里。

黎梦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样飘飘然就回到家里的，她突然想写一篇日记来记录今天，虽然她几乎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因为写日记实在容易让别人窥探自己的内心世界。

“他是学文科的学长啊，说不定我也可以学文科的……”黎梦喃喃自语道。

黎梦关于文理科选择有了那么几秒的动摇，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她清楚她应该学理。

虽然学科分不到一起，但黎梦还是有意无意关注着孟州。

做大课间操的时候，黎梦总是接着转体运动的瞬间往高二方向瞄去，她真的能看见他，他好像就是在人群中一眼能被认出来。

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他吧？

某一天黎梦突然在心里这么发问，如果我也能是他的朋友就好了，不用是好朋友，一般的朋友就行了。

虽然电视剧教给了青少年很多怎么样教朋友的方式，但是其中的每一条都不太适合黎梦。

她和他不是一个年级，不是一个班级，生活不是一个水平。

黎梦觉得自己就像她脚上那双丑爆了的鞋，不能被重要的人直视。

黎梦记得有一天她去学校传达室拿信件，在收信筐翻翻找找的时候，竟无意间翻到一张寄给孟州的明信片。

她佯装镇定，拿起明信片想大概看一下上面写了什么话，可刚读到邮寄地址来自芬兰，她所有的好奇就化成了自卑，她迅速将明信片放筐内，埋头继续找自己的信件。

5

“不要太关注这个人了，你有自己的生活。”

这句话，黎梦每天都要跟自己强调一次。

黎梦真的有在慢慢忘记关注孟州。

直到有一天，李菲和前桌女生讨论到同性爱情的时候，李菲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其实我们学校就很多，你们知道高二有个长得还不错的学长叫孟州吗？他就是……那种人。”

前桌女生惊讶捂嘴，黎梦则霍然睁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前桌女生发出感叹，“真的是奇奇怪怪的……”

“我们都什么世纪的人了，这有什么奇怪的……”一向只听讨论不发表意见的黎梦回击道。

还好很快就打响了上课铃，这个话题被打断。

上课的内容黎梦没怎么听进去，那节课她脑子里全是关于孟州的问题。

“原来孟州学长喜欢男生？”

“是那个打篮球的少年吗？”

“他为什么喜欢男生？”

直到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黎梦才幡然如梦醒……

黎梦终于接受了心底里那个灿然又别扭的念头，喜欢是自由的，应该疯狂生长开出极具生命力的花朵，无论这朵花最后要不要送给心仪的人，它都应该因为诞生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