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

Austin《以言行事》(Quand dire,c'est faire) 的论文犹如一篇宣言,掀起了一场语言学领域的革命。“以言行事”,亦可译为“言即做”,或“言说就是行为”。由此,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被视为语用学的奠基石。Austin在此论文中提出了言语行为(l'acte de parole)理论,“以言行事” 可谓该理论的核心思想。Austin 的言语行为理论不仅对语言学,而且对与语言相关的各个学科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如陈述语言学、语用学、互动语言学、社会语言学和人类学等。

要阐释言语行为理论,我们势必参照Austin的著作。在其《以言行事》的论文中,他指出:“言一事,就是做一事。”[3]这位语言哲学家不仅指出人类以言行事这一事实,而且尤为重视话语产生的语境,他说:“话语意思是真还是假不仅取决于词语意思,而且还取决于话语产生的确切环境和明确行为。”[4] 继Austin之后,Récanati解释了Austin提出的语境概念,指出“句子原本意义和陈述语境共同决定话语真正含义,也就是说,话语表达的事物状况;另外,话语陈述语境决定话语的语力”[5]。我们借助例1来阐明Austin指出的以言行事与语境之间存在着必然联系。

【例1】 院子里有一条狗。

我们认为根据不同语境,此话语可以有不同的解释:

(1)假如母亲不针对任何人随意说这句话,这是叙述一个事实。

(2)倘若母亲对出门玩的孩子说这句话,这是善意的提醒或告诫。

(3) 倘若母亲要阻止孩子出门玩耍,对他们说这句话,那就是一种威胁。

由此可见,以言行事需依赖于语境,语境是以言行事的大前提。换言之,话语能否行事由话语产生的语境决定。话语语力也产生于具体语境中。

当我们探讨Austin言语行为理论时,有必要阐述言语行为三分说,此乃言语行为理论的轴心部分,它揭示言语行为包含的三个层次:叙事行为、施事行为和成事行为。由此,以言行事的机制得以彰显。Austin指出“叙事行为蕴含某种意义,施事行为表明言语存在某种语力,成事行为揭示言语对听话者产生某种影响”[6]。继Austin之后,法国语言学家Maingueneau认为,叙事行为、施事行为和成事行为在话语陈述中处于互补关系,说话的同时完成这三个行为。

另外,Austin 还强调言语行为包含影响力,话语之所以实施行为,并且对他人产生一定影响,是因为说话者期待达到某种交际意图或目的,施事行为和成事行为蕴含说话者的意图或目的。可以说,施事行为的效果凸显说话者的意图,即以言行事;成事行为则彰显话语对听话者或他人产生的情感效果,即以言成事。Récanati 确切地阐释了Austin提出的言语行为三分说,他不仅揭示言语行为的目的,而且凸显言语行为产生的社会化功能。因此,我们认为有必要引用他的观点。Récanati指出“根据Austin的意思,当说话者在一定语境中认真表达一个句子时,他就完成了一种社会行为,说话者和听话者借助说话方式建立了一种人际关系”[7]。根据此观点,我们认为Austin言语行为理论为陈述语言学和互动语言学奠定了理论基础,阐明言语行为有助于建立社会意义,而在此之前尚无人关注此要点。

谈及Austin所开创的言语行为理论对语言学领域作出的贡献,我们不能忽略 Austin 提出的两类句子:叙述句 (énoncéconstatif) 和施为句(énoncéperformatif)。前者包含叙事行为,即言有所述;后者表明施事行为,即言有所为。我们关注的是后者,因为它有助于建立社会意义,即人际意义。我们从Austin言语行为理论得出以下结论:言语不仅可以叙事,而且可以对周围、对他人产生一定影响。我们认为难以截然地划清这两类句子的界限,因为在一定语境中,叙述句意指言有所为,可视为施为句,正如例1所示。鉴于本书立足于研究莫里哀对话话轮,我们对施事行为和成事行为更感兴趣,后者显然与戏剧对话效果有密切关联。法国学者Ambroise认为,Austin的贡献在于发动了一场 “语用学革命”[8],“以言行事” 这一说法已经耳熟能详。无论是从施事行为角度出发,还是从成事行为角度出发,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都凸显了说话者承担的责任,也就是说,“人们要为自己的言语行为承担责任”[9]。以我们之见,在某种意义上,此观点为Grice提出的合作原则做了理论铺垫。综上所述,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告诉我们言语行为与以下因素密切相关:语言使用环境、话语行为产生的社会环境、话语行为涉及的说话者身份、话语行为中建立的人际意义。受Austin言语行为理论启迪,本书尤为关注莫里哀戏剧话轮交替折射的人际意义。

诚然,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为语言学革命开创了新纪元,但是这位语言哲学家在言语行为理论中提及的某些观点仍值得推敲。概言之,值得质疑的论点有三:

首先,Austin把话语叙事意义与话语施事语力两者视为相互对立。叙事意义可视为话语字面意义或显明含义,施事语力凸显话语语用意义或隐性含义。我们认为,话语叙事意义与话语施事语力不应视为互相对立,事实上,在具体的语境中两者应为互补关系。如例1所示,表面上看该句是叙事,然而这仅是字面意思而已;其实,在具体语境里,该句是施事行为,蕴含提醒、命令或潜在威胁等意义。据此,我们赞同郑立华的观点:“句子意义包括两个层面——描述层面和语用层面,把叙事意义与语用意义截然分开是没有理由的。句子总是具有潜在的语力。”[10]我们还认为,Grice提出的“会话含义”观点恰好能弥补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存在的缺陷。因而,我们认为有必要在后面章节阐述Grice的理论观点。

其次,我们不可能明确地区别两种言语行为:施事行为与成事行为。就戏剧对话而言,隐性含义通常包含上述两种言语行为。我们再次借助例1阐释以上提及的观点。如当母亲对孩子说“院子里有一条狗”,孩子不仅被告知一个事实,而且意识到危险存在,抑或明白这是一种威胁。就成事行为而言,这个句子有可能致使孩子产生恐惧感。

最后,除了以上两个值得商榷的观点外,我们认为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还存在一个疑点值得推敲。在Austin眼里,似乎话语行为都具有施为意义,任何言语行为之所以是施事行为的,是因为有施为词语。然而,我们认为Austin夸大了施为句以及施为词语的作用。事实上,施事行为的产生不仅依赖于施为句,抑或仅限于施为词语,而且更与参与话语互动双方的势力对比(rapports de force)或话语位置(rapport de places)有关。我们认为Bourdieu的看法一针见血地指出了Austin言语行为理论的瑕疵:“Austin错误地认为施事能力产生于词语本身,其实,此能力与驾驭词语的话语互动双方的势力对比有关。”[11]从前瞻意识出发,我们认为社会语言学、互动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弥补了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的缺陷,这在后面的章节将会一一阐述。

无论如何,Austin为语言研究开辟了新道路,我们甚至可以说 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孕育了陈述语言学、互动语言学和语用学等学科。我们之所以对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感兴趣,是因为戏剧会话意指 “说话行为”(l'action parlée)[12]。Ubersfeld的论点与Pfister的观点一脉相承,不容置疑,他们的观点都秉承了Austin言语行为理论。法国符号学家Ubersfeld是 《戏剧解读》 (LirelethéâtreⅠ,Ⅱ,Ⅲ) 系列书的作者,她着力把话语分析和语用学理论运用到戏剧对话研究中,为戏剧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本书立足于莫里哀戏剧话轮研究,她提出的相关理论无疑为我们指点迷津。她在《戏剧解读》 中指出:“戏剧里的每个句子不仅包含一个意思,而且会产生一定效果抑或影响,更为贴切地说,就是蕴含一个行为。戏剧每句台词皆为行为,每句台词都会改变戏剧世界里的某种事物,这是包含观众的戏剧世界。应该说,戏剧话语行为是戏剧对话研究的中心内容。”[13]由此可见,戏剧对话中施事行为和成事行为不仅无所不在,而且意义深厚,因此,我们不可能忽略戏剧语言的效力。

既然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影响力非同小可,Austin理论的拥护者可谓数不胜数,语言领域的革命并非偃旗息鼓,而是红红火火。众多学者沿着Austin开创的道路,继承与发展了他的理论,Benveniste 就是其中一位。我们将在下一节阐释这位法国陈述语言学家提出的两个核心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