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临菑。
这是一座千年都城,城外桑麻遍野,鱼车盐袋往来不绝,城内击毂摩肩,连衽成帷,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真不愧是当今天下最大的城。”
进到城里,高兆忍不住感叹。
此前他和许多驿官聊过,都说临菑的人口可能有四五十万。
要知道,天下中心之雒阳也才十五万人口,其中成周城十万,王城河南邑仅两万。
临菑之繁华,一叶知秋。
齐国之富庶,可见一斑。
临菑鲁府的家主叫鲁懿,辈份上是鲁仲连表兄。一个儒雅老人,嘴角上总是挂着微笑,平易近人。
但一双总是闪着精光的三角眼,显示出他是一个非常精明的生意人,他的行动也证实了这一点。
他亲自出门迎接,对高兆是左一句贤侄右一句高公子的,热情至极,酒水瓜果甜点等也一应俱全。
其实在后世,这是最基本的接人待物。
人家千里迢迢来救人,而且鲁仲连看得上的年轻人,还收为义子,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嘛?
但在这个年代,连这点都看不透做不到的大有人在,比如聊城鲁府。
高兆受到极高礼遇,双方的交谈也就坦诚直白了许多。
“原来如此,那些贼人的目标竟是贤侄您。
唉,仲弟往返邯郸和临菑做粮食生意,行事光明磊落,为人和善,从不与人结怨。
半个月前有人突然送来消息说绑了仲弟,索要万金,于两个月后交往岱山,具体地点会于小满再告知。
当时我们是莫名其妙,以为是诓讹,甚至怀疑是有人恶作剧。
但为谨慎起见,我们还是第一时间派人去追查那个传递消息的人的下落,发现他来自稷下帮。
但他说是收了人十钱,只是传递消息的,连鲁公之名都未曾听闻过。
我们将他绑去了司寇署,轮番拷问下仍是一样的措辞,估计没有说谎。”
鲁懿言至于此,脸露惭愧。
线索就此中断了。
“稷下帮?”
高兆有些意外。
那就是跟天下闻名的稷下学宫有关了。
这一路以来与人交谈,他知道临菑城分为三个区域,布局像个品字。
最上面“口”字是大城,占据四分之三的面积,是平民百姓和商贾工匠们的居所,左下“口”字是小城,王公贵族和署衙属地,右下“口”字就叫临菑城,是老城区。
稷下学宫位在小城西边,稷门之外,南毗稷山,是为“稷下学宫”。
那里每天都有数百学子开坛讲学、辩经、争道,非常热闹。
莫非义父去过稷下学宫?
很有可能,他知道高兆急需人才。
“稷下帮是盘踞在城外稷下学宫周边的一个老帮派,平常跟小商小贩索要点保护费,对外地士人收费指路,恶名不是很大。
据说他们现在规模有数百人,但根据我们的调查,他们主要由西城外一些无地鄙人松散组成,核心人员可能就二三十个。
要不是此事,我们甚至不知道稷下学宫周边还有这些人存在。”鲁懿详细说道。
看来稷下帮是类似丐帮的存在。
从这些情况可以看出,临菑鲁府是有在努力的。高兆有些欣慰,问:“官府那边呢?”
鲁懿却是直摇头。
高兆纳闷了。
鲁公之名,享誉天下,要是他愿意,在齐国任职公卿都不是难事,照理来说官府会重点关注,加紧督办。
想了想,高兆认为应该是钱的原因。
八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是名言,也是至理,更是人性。
一个城邑越是繁华,要么是官府廉洁高效的成果,要么腐蚀到官府无能,只向钱看。
现在的临菑显然是后者。
但临菑鲁府常年生意,钱应该有的是,官脉也应该有。
高兆凝望向鲁懿,需要他明确回答。
“唉,问过了,他们听到是泰山贼寇所为后,都是苦哈哈地笑,有些甚至连钱都不收了。
最后有一位老朋友劝我,让我们不要再跑衙署了,不然连以后的合作和生意都可能会受到影响。”
鲁懿是满脸的失望和无奈。
对于他这个答案,高兆花了稍长时间才想通透。
泰山耸绝天下,其中有岱山、蒙山、梁父山、沂山,此起彼伏,巍峨雄奇,贼人往里面一钻,官府毫无办法。
一开始泰山贼寇可能是一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后来越聚越多,自成一方势力,反被官府忌怕。
尤其是泰山周边的城邑,县城千来人口,寨邑小几百人,贼寇不用多,两三百人乌拉地上来就能夷为平地。
有些地方官员甚至暗曲款通,或为保一方平安,献上保护费,或为自私营利,鱼肉百姓,不一而足。
总之,基层官府对泰山贼寇是管不了,不想管,不敢管。
有钱都不好使。
甚至有些贼寇上山是匪,入城是民,成帮结派下,基层官员更加不想管了,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临菑鲁府把那个送消息的贼人绑去官府,就是不想给自身引来麻烦。
这也是鲁懿没有对稷下帮继续深入调查的原因。
当然,当利益足够大,大到上面下定决心,一层压实一层,肯定是有效果的,但这种操作就不是临菑鲁府的级别和范畴了。
所以他鲁懿表现得很痛苦,很无奈。
高兆没有为难他,转而问:“稷下学宫那边呢?”
义父从小搬到临菑求学,是稷下学宫的学生,他们应该有所表态和行动。
鲁懿却仍是摇头。
“他们也不管不顾??”
见鲁懿点头,高兆是既震惊又气愤。
稷下学宫自两百年前齐桓公始建,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享誉天下。
它不仅是一个官办的学术机构,也是一个官办的政治顾问团体,里面的先生个个受上大夫之禄,拥有相应的爵位和俸养,不治而议论,只为国事,上达天听。
“他们也害怕泰山贼寇?”
望着鲁懿一脸无奈,高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齐国又不是墨东哥,什么时候沦落至此了?
“唉,贤侄您自己去看下就知道了。”鲁懿欲言又止,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高兆疑惑又纳闷。
什么叫我亲自去看就会知道答案?他连忙问:“现今稷下学宫的祭酒是谁?”
“荀卿。”
高兆微微失神。
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