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巳时,鹿鸣楼。
今天是开标的日子,“生意”成败,在此一举。
为此,高兆提早了半个时辰过来。
却发现阁内已经坐满了人。
朝南正位坐着的人认识,太史周冣。
他是王廷卿事寮首官,曾先后任过秦廷大夫、魏国左相、齐国右相,现今八十多岁高龄,可谓资历雄厚,首座之位众望所归。
坐在他旁边的,一个是苏府二公子苏高义,风度翩翩,另一个就是白府家主白泰和,内敛狡猾。
都见过面。
但左右两列的就陌生了。
经介绍得知,前列几位竟然是成周城父杜翊、东周国大夫刘修等官员,全是太史周冣邀请前来的。
明明是商业行为,搞得像官府招商大会了,高兆有些忐忑了。
见到他来,人群蜂涌过来。
“高公子,生铁含炭量如何?”
“从货源到雒阳,预计需要几天?”
“是否会含铜高?”
“运输是用马车还是牛车?”
……
全是绕着弯子套话的。
高兆只是微笑。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句失,万劫不复。
甚至不容置喙生意。
因为在座的,背后都有廷室派系。
上座的周冣、白泰和与苏高义三人,是周王室一派,左列郏丁史几家是东周国派系,右列邙猗几家则是西周国一派。
泾渭分明。
跟哪一派聊开心了,对头一派就会不乐意,得罪人。
要是没开标就有人掀桌子,“生意”就会泡汤,到得今天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
就是放弃都是死路,牵累家人。
小小阁间内,不仅高兆,他们同样好不了哪里去,表面上都笑呵呵的,实则波涛涌动,都在暗中较劲。
其实这很可悲。
周朝先后分西周和东周两个朝代。
西周国和东周国是东周后期,由所剩不多的王畿之地分裂出来的两个诸侯国。
先分出来的是西周国,据河南、缑氏和毂城三县,之后剩下的王畿之地被韩楚两国裂为东周国,据成周、平阴、偃师、巩邑四县。
周王室彻底成了空架子。
周国是西周国和东周国的统称,毕竟名义上还隶属于周王室。
可悲的是,西周国的王城,也叫河南邑,和东周国的成周城其实是一座城邑,合称雒阳。
所以雒阳既指两座城,也指河洛盆地。
周朝初立时,周公旦于伊洛之阳营建东都,人称雒阳。以湹水为界,西边是王城,居住王室公卿和群臣,东边是成周,迁住商朝遗民,八师监之。
当周国分裂时,王城成为西周国的国都,扩建城廓后,称为河南邑。
所以说,周国是真的小。
更可悲的是,西周国的缑氏和东周国的平阴,又被韩国吞了去。
周国更小了。
只剩下西周国两县,东周国三县。
更更可悲的是,小小两周国还势同水火,数十年间不断互相攻伐,光杆司令周王室夹在中间,左右制衡,日渐势颓。
每家豪门的背后,都有两公室或是王室的影子。
也就是说,高兆最后无论选哪家,都会得罪对面一派。
对外弱如鸡,对内横如虎。
想到这里,高兆索性都不聊了,反正现在自己是甲方。
甲方就是爷。
于是他合目养神。
这也表示公平,大家全理解的。
午时前一刻。
现场开始安静。
几家陆续投标入箱。
其中邙府和猗府携手投入一份,郏丁史三家联标。
可以理解,这是近四百万钱的大生意,相当后世四个多亿,有时候家族实力不一定等于现金财力,反之亦然。
午时零刻。
高兆长吸了口气。
箱内标书自始至终都只有四份。
预料的塞满箱子情形没有出现。
箱里,一份是邙猗两家联标,背后代表西周国,一份是郏丁史三家联标,背后是东周国,另两份是白府和苏府的,两家都匡扶王室,前者偏西周国,后者偏东周国。
看到这里,高兆大概猜到原因。
首先,标的是白口生铁,没有军方派系的商家出来掺和。
白口铁硬脆,只适合铸农具,要是加工为熟铁后再锻造为武器的话,成本太高,不如直接向诸国购买成品。
其次,国之大事,社稷也,没有铁具,何谈农事,所以这百车生铁,两室都垂涎,没有两室背景的商家,根本不敢入局。
不然到时官府出面,分分钟钟捏死他们,家破人亡,得不偿失。
最后,现在大家都认定高兆的背后是秦国高层,所以这两单生意的意义,具有与秦廷建立商贸关系的重大意义,实力没有达到一定级别,也不敢入局。
所以投标本身就是一种实力,没有足够实力和背景,连投标都不敢投。
众人开始屏息凝视,紧紧盯着箱子。
午时一刻。
“开箱!”
高兆打开标箱。
看到第一份内容他就愣住了。
这是白府的独标,百车生铁起价三百五十万钱,精粟是正常的大宗批价每石三十钱,交割地点两国边界,中规中矩。
就差写出来了:我们白府不志在必得。
难道他们看出了什么?高兆望向白泰和。
不像。
“白公,你们这是?”
邙子凌是好人,起身替他疑问。
“哈哈,不瞒诸位,这两年我们白府的粮食生意一直被压着货款,实在腾不出多余财力了。”白泰和哈哈地苦笑。
白府最大的生意是粮食,其中最大主顾是赵国,也是赵国在周国的唯一粮商。现今赵都邯郸被围,货款回不来是正常。
“若哪家中标,粮食尚有余缺,可向白府购充,价格定然公允。”
这是打官腔了。
现场一阵窍笑。
第二份是郏丁史三家联标,比白府好些,但同样没有亮点,百车生铁拍价三百六十万钱,精粟报价每石二十九钱,交割地点也在边界。
“三家这是不屑结交西秦呢,还是小觑高公子?”邙子凌就像满装坦克,誓要拉满仇恨,嘲讽冷笑。
郏丁史三家主事脸色阴沉,有人望了眼身后,便有人嘀咕起来:
“看来邙猗两府是志在必得了。”
“方案已是亏损让利十多万钱,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十万钱不少,相当后世一千万。
钱也不是风刮来的。
他们廖廖几句话过后,郏丁史三家主事的脸色便稍微好看了些。
看样子的确是尽力了,既不是不屑结交西秦,也不是小觑高兆。
“接下来是苏府的,这……”高兆很明显地暗吸了口气,跳眉望向邙子凌。
邙子凌见状,立马起身过去看,嘴巴顿时微张:“百车生铁报价三百六十万钱!……精粟免费?!”
高兆揉了揉眉心。
这跟计划有些背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