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种子(二)

“他高兆不是商人吗,他想干嘛?”李牧的脸色唰的阴沉了下来。

一个寨子按军伍的标准来训练,先不说供不供养得起,其心可疑。

魏阳就没有回答他。

所有人都没有理他。

吃到后面,魏阳手肘了肘他:“肉汤不喝点吗?我看今天的是鹿汤,很难得的,我也是第二次喝。”

“哪来的?”李牧再度诧眉。

一头鹿要一千多钱,别说普通兵卒,就是他军司马都吃不起。

“当然是外面流民抓来换粮的,估计花了不少钱,你真是运气好。”

“高兆到底是做什么生意,这么赚钱?”李牧很想知道。

魏阳想了想,却是摇头。

他的确不清楚,包括高兆的母亲姬高可能都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大家只知道高兆要在邯郸拉回一百车生铁,重新履行商约。

除此之外,好像真没什么生意。

想想都觉得神奇。

李牧现在就觉得很不可思议,眼睛眨个不停,最后说道:“从邯郸到河东,再到咸阳,他高兆就没有采购或卖出过货物,除了偶尔提过铁,似乎没有其它生意,可他的这个朱樱寨,怎么看都不像是矿山啊!”

“不瞒你说,恩公现在所有生意都在谈着呢,所以他才这么拼命,冒险到处跑。我们这些人都是恩公一个人在养着,包括寨外那些饥民。”

“我不相信。”李牧认为魏阳在骗他。

“信不信随你,等下自己出寨去看看,外面全是饥民,都在等着恩公喂呢。”魏阳白了他一眼,“对了,我们每矅会发一个鸡蛋,算算时间,好像就是今天中餐,你真幸运。”

“魏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庆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边。

“为什么你可以吃两张?”李牧看着庆轲手中的两张烤饼,表示不服气。

“恩公说庆轲正在长身子,所有食物都可以任吃,包括鸡蛋和每天的肉块。别羡慕,就算你肯留在朱樱寨,估计也没这个待遇,因为连恩公自己都没这个特权。”

魏阳说着,以肩膀轻轻撞了下庆轲,对笑了笑。

就像哥哥对弟弟,很温馨。

李牧看着眼露羡慕。

“对了,还有一个人例外,就是周大虫,大家叫他虎子。李牧你赶紧吃,等下就是由他带你去逛,我们不方便出寨。”

……

“你就是李牧李大哥?”

当李牧来到校场,一个光头胖子吨吨地跑着过来,一双小眼睛眯成线,不知道有没有睁开。

“你认识我?……嗝!”

李牧发誓,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撑了,包括在咸阳应侯府。

魏阳和庆轲见他喜欢吃饼,全让给了他。

每张饼有脸那么大,连吃三张,再喝下几碗鹿汤,简直是……肚子在不断往下沉。

“这里就你一个人我不认识,肯定就是哥说的李牧李大哥了。我叫周大虫,你可以叫我大虫子,叫虎子也成。”虎子憨笑着,同样托着肚子。

李牧看着他,放下了双手,让他带路。

“李大哥,出了寨门,不要说你是哪来的,今晚我们有秘密任务。”虎子交待。

这件事魏阳没有说过,李牧趁机打探:“什么任务?”

“赚钱。”

李牧:“……”

“什么钱要天黑后去赚?”他表示不解。

“这是我们第一次出去赚钱,我不知道。你可以问魏大哥,好像由他指挥。”

“虎子!!”

寨门处,丫头两手插腰大吼,显明有事要找他。

虎子下意识地躲向李牧,却又伸出光脑袋去瞧。

李牧见女孩容妆美艳,锦衣绸缎,近前,还有一阵阵花香,比李氏大族府里的族女都要过得好,不是女主人就是亲家眷。

他挪了挪身位,露出虎子。

“这小伙子长得挺英俊,挺威武的嘛,刚选进来的?”丫头却是盯住了他,还举起小拳头捶了几下胸脯。

李牧:“……”

虎子不知道李牧来头,但来了醋意,站在中间垂头不说话。

“问你呢!”

丫头比他矮两个头,踮起脚伸手就揪住他耳朵,往下拉。

看着都痛。

“啊啊啊,他是哥昨晚带回来的,不是饥民。”虎子连连告饶,却双手不敢碰,反而去抓李牧。

像在求救。

可李牧觉得他在享受,后退了步。

“哥回来了?!”丫头很惊讶,转身朝村老大屋跑去。

“她是谁?”李牧问。

“不知道。”虎子想哭。

李牧:“……”

“先上那看看。”来到寨门,李牧指了指寨门上方的巡道。

他作为一营军司马,习惯到高地看。

登上寨门,他暗吸了口气。

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上,分有几大区域,大部分是草棚泥窝,小部分在紧锣密鼓地建着木屋。

草棚区域里面的全是老弱妇孺,个个瘦骨嶙峋,在三三两两地躺着,窝着,缩着。

密密麻麻的全是人。

“目测至少有五六千人。”他惊叹道。

想起刚才魏阳说的话,这全是高兆一个人在养着,他问:“为什么官府不管?”

意思是而要一个商人来管,简直是笑话。

“官府之前管过,后面就不管了,管不起。”魏阳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他站在阴影处,一个寨外看不到的角度。

“不过在恩公的努力下,官府现在还是有出力的,你看那些人,是司徒署的,还有那些人,是司空署的,那些是司寇署的遂士,在维持秩序,如今这种状态,算是最好的了。”

“那些道士是?”李牧问。

“上清观的,救死扶伤,开坛作法。另外在成周城外,临时逵市已经搭好,今天日中时分首次开市,已经在城里做足宣传,届时会相当热闹。”

李牧嗅到了什么,凝望向远方。

片刻,

“他高兆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能让这么多方力量为他做事?”

“我也想知道。”魏阳答道,苦笑。

他也凝望向远方,脸色逐渐凝重,“如果你能留下来,会知道的。但我要先声明,恩公现在剩下的财力估计顶多能撑半个月,你要考虑清楚。”

李牧嘴巴微张了张:“那半个月后呢?”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怒气顿时上脸,指着寨外饥民问:“你不是说一共筹有捐赠近三万石粮食吗?按这些人数算,应该可以撑上半年啊。”

“你今早吃的是什么?”魏阳反问。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李牧更加愤怒了。

“我们怎么了?”魏阳也怒了。

他呵呵地冷笑:“我们在沽名钓誉,我们是骗子,我们施的粥是清汤寡水,我们其实是为自己享乐……对吗?”

李牧被问得愣住了。

因为这种情景对他来说,似曾相识。

在北地时,兵卒们能够果腹,军堡外许多百姓活活饿死。

当兵卒们缩在军堡内,尚有衣物度过寒冬,外面许多百姓活活被冻死。

想到这里,李牧为他刚才的不理智表示歉意:“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你跟城里那些人一样,那些一心要置恩公于死地的人,都在骂他!

但他们不想想,自秦赵开战,这些饥民就开始游荡在城外了。

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除了一开始的半年官府有过施粥,之后有谁可怜过他们?救济过他们?

那些人只想着自己赚钱,反而还搜刮他们,抢劫他们!

抓青壮的做奴隶,把年轻女子卖到乐府!

恩公只是一个人,如果不让寨里的人吃饱,留得住寨里的人吗?

若没有他们,如何去保护寨外那些饥民?

若他们没有力气,如何去赚更多的钱?不赚更多的钱,如何继续给那些饥民施粥?”

李牧被怼得哑口无言。

魏阳却是仍我不解气,估计是觉得完成不了高兆交待的任务了:招揽李牧,索性把气给撒完:“要不是恩公四处游走,用尽各种手段赚钱,哪会有眼前这一切?

这本就是恩公自己一个人的生意所得,他本可以在城里自己一个人享受,但他供养着寨外这些饥民,每天花钱数以万计!

李牧,你能做到这些吗?

你的北郡李氏会做这些吗?!”

李牧发现一句话都回答不上。

他是大族出身,比谁都清楚高门贵胄对流民的态度和手段,要他们开仓放粮,救济那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氓民,简直是要他们的命,先打过他们的族卫再说,官府政令都不管用。

“所以今晚的任务,是真出去赚钱,为了这些饥民。”李牧最终确认。

“对,我们现在顶多能撑半个月,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