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家

“赶上了。”

推开院门,高兆长舒了口气。

要是晚餐前没有赶回,得挨鞭子。

“哥,要是给君母知道你今天一直在骗人,还是一百车铁料和一万石粮食,肯定抽死我俩,呜呜……我还没娶老婆,就差几天成年。”虎子一路耷着脑袋,愁着小眼睛。

“我哪骗人了?我这是在做生意!”

高兆理直气壮地纠正他。

但明白他的意思,自己今天就像一个熊孩子,瞒着父母到处往几大豪门家里扔鞭炮,接下来就等人家上门了。

前主的母亲有野心,有能力,就是胆小。她要是知道“生意”,肯定会拼命阻止,后果难料。

必须得签了招标合同后才能透露。

无论如何都要瞒住。

“淡定,我们这是为了今后能每天吃饱肚子。”高兆长吸了口气,安慰虎子,也在安慰自己。

侧屋厨房走出一名老妪。

“帮忙端食。”

她上衣下裳,是典型的战国平民女子着装,一看到高兆就低声提醒,眼神指了指正屋。

她是前主母亲的妹妹,但样貌、气质和穿着都完全不一样,十几年来更像是前主母亲的陪侍丫环,家里的粗重活都是她在做,所以看上去比前主母亲要显老许多,高兆喊她奶奶都不为过。

“谢谢姨娘。”说完,高兆又瞪了虎子几眼,警告他小心说话。

三人端粥入屋,母亲还在修补衣服,身边坐着一名少女,正在帮着整理丝线。

她是前主母亲小时捡来的,没有取名,就叫丫头。

她同样上衣下裳,朴素,但干净整洁。

姨娘私下经常打趣说,如果高兆将来娶不到老婆,她便是媳妇。

前主倒是乐意,两人从小一起玩到长大,但高兆嘛……

牙有点痛。

在母亲面前,她乖巧温顺,前主是大公子,但出了院门,前主瞬间变为小弟弟。

即使高兆到来已经有一个多月,坑了她好多回,仍然不长记性。

这不,目光不小心碰上,这丫头就瞪上了,显然在埋怨今天没有带上她。

“《周颂》背得如何了?”前主的母亲没有抬头,仍在忙着手中的针线活。

“背熟了。”

“下一本背《逸周书》,我已经写好。”她说着,丫头一脸幸灾乐祸,不知从哪里抱来一大卷竹简,比大腿还粗。

“啊?……是,母亲。”

“今天去哪里了?”

“逛了金市。”高兆咽了道口水,虎子的大腿则一直在抖。

“没去城外?”

“翠云峰的雪景很美。”高兆感到嘴巴有点干。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城外到处是氓民饿殍,不安全。”

“湹水官道有巡卫,安全的,况且有虎子保护。”

“他?”母亲鄙夷地瞥了眼虎子。

虎子轰然瘫软在地。

母亲表示很满意。

高兆暗舒了口气。

他是高兆一家搬离王城时,被高兆怂恿过来的邻居,从小玩到大的哥们。

没什么特点,就是食量大,胆子小,比猪肥。

当时他按照高兆的吩咐,一路跟在后面,到成周城门时才“偶遇”上,为此高兆差点被抽鞭子。

“开食吧。”五人落座,母亲宣道。

屋外,唰唰地传来脚步声。

似乎有很多人闯进院子,接着有人凶狠叫道:“当家的出来!”

四人顿时紧张,脸色凝重。

听那声音,来者不善。

“姐姐,我去看看。”

姨娘连忙放下筷子。

前主母亲长相貌美,平时很少出屋,不是大事都由姨娘去应付。

“我也去。”高兆也放下筷子,担心姨娘安全。

“你也去!!”

前主母亲冷眼喝向虎子。

他立即鸡啄米般点头,惺惺跟在后面。

屋外,来的却是院子的户主,名叫邙澹,看上去年约四十几岁,带着几个人站在院里东张四望,气势有些汹。

“丈大人,您这是?”姨娘既紧张又害怕,但还是撑着笑容上前问。

“我这间院子不租了,三天内给我搬走!”

“啊?!”

姨娘惊叫,满脸的皱纹拉得更深更长了,“这才一个月,怎么就不租了?”

高兆也是纳闷。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押金一说,但上个月的租金已经付清,这个月的刚给不久,而距离下个月,还有二十多天。

“没有为什么!”邙澹的态度很强硬。

“丈大人,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安份守己,未有惹祸,租金也准时支付,未有拖欠,还望告知原因。”姨娘急了。

“我说了,没有原因!三日内必须搬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丈大人,是否嫌租金少?”姨娘不停地鞠腰哀求,眼泛泪光。

高兆理解她的卑微。

这邙澹出自雒阳四门八府的邙府。

邙氏食邑邙山数百年,王室公族,家大业大,官府都忌惮。

在这个年代也没有租房签合同的概念,院子是人家的,可以直接赶人,甚至随便找个由头打人都不会有人管。

这跟来的几人恐怕就是威慑。

到时告官府都没用。

小院的租金其实不低,主要是里坊的治安很好,搬来一个多月跟附近邻居也熟悉了,渐渐多了缝补生意,不是说搬就搬的。

“丈大人别赶我们走,我们可以加点钱。”姨娘哀求,几乎要下跪了。

高兆看得心酸。

“等下。”

他决定用自己做生意的方式,反正今天已经开始上道了,“丈大人,我与贵家猗衍大人认识,能否给个面子?

或说下要我们搬走的原因,看能不能解决。”

“你认识我们家大人?”

邙澹却是上下打量起他,脸上满是嫌弃和鄙夷,尤其是目光又落在姨娘身上时,“你若是我家大人的朋友,怎会住这里?”

高兆左右瞧了瞧院子,泥墙草屋,他说的没错,的确是穷人才住得下去的地方。

“哼,还一住就是一个多月,你敢再污损我家大人名声,捣烂你舌根!”

邙澹恶狠狠地说着,带来的几个人也包围过来,目露凶光。

高兆不觉后退几步。

这是最坏的时代。

战国末期是封建初期发展阶段,还是奴是奴,民是民,官是官。下见上,要乞首让道,上惩下,甚至不需要理由。

邙澹现在就是把他乱棍打死,都不会有人管。

高兆想了想,从袖袋里掏出一包拳头大小的锦袋,递向他:“这是贵府大人送的蜜干,不成敬意。”

邙澹拧起了灰眉,半信半疑下没有接。

高兆自已打开,露出里面蜜干粒粒金黄,块块均称,一看就是顶级上品。

如果是普通客人或是正经宾客,邙府是不会送蜜干这种“私人”礼物的。

邙澹的脸色顿时凝重。

高兆则微微笑起。

有效果。

这其实是见的最后一家猗府送的,他们实在太热情,不仅招呼两人吃点心,走时还送了这包蜜干。

路上虎子说他没有兑现今晚吃肉的诺言,干掉了大半,明明天还没有黑。

剩下小半,高兆打算饭后偷偷给姨娘和丫头吃,不是对前主母亲不好,而是怕泄露生意。

说一个谎得用无数个谎去圆,精明睿智的前主母亲,他是没有一点信心瞒得过。

百车铁料的生意预计要花一个月时间,不可能瞒得了那么久,但至少得等三天后签了约才能透露。

“不对,这不是邙府的,你是猗府什么人?”邙澹忽然叫道。

这都能认出来?高兆有些纳闷。

细看锦袋,包裹蜜干的绸布上果然绣有一个小图案,一粒粒银点积成小三角。不对,猗府是成周城内最大盐商,那是一堆盐。

“啊……对对对,这是猗士衡塞给我的,错记成邙子凌了。”

“你小子是不是活腻了,竟敢直呼我家大公子名讳?”邙澹下意识地怒道。

但说完,他就脸露恐惧了。

猗士衡和邙子凌这两个名字,不是普通小民能够知道的。

“我们熟着呢……对了,我今天还去了白府,在仁阁与太史周冣、白府老祖宗聊了会天,之后又去了苏府,那九转画廊果然名不虚传……”

“这院子你们继续住。”

没等高兆说完,邙澹就连连摆手,一幅急着要离开的样子,连咽口水。

“那租金……”

“啊?……那个不用加,呵呵,不用加。”邙澹抹着额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挥手示意几个人赶紧走,又回头拱手:“打搅高公子了,请当我今天没有来过,呵呵。”

此时院外驶来一队车马。

正走在院子门口的邙澹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上,肉眼可见地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