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
正堂内,邙子凌甚至没有寒暄,开门见山。
但高兆很惊讶,表示不解:“子凌兄,你这是什么话呀,我们不是生意伙伴嘛,说什么条件不条件的这么生分……什么意思?”
邙子凌瞪了他一眼,自行落坐,礼仪都没了。
高兆只是微笑,也不开口。
前几日邯郸又南下了一批铁料,急换粮食,现在雒阳的铁价降了一倍不止,粮价则涨到每石四十钱,这些不是秘密,顶层商贾都知道。
百车铁料和万石粮食的生意合计下来,他邙子凌至少要亏两百多万钱。
对邙府来说,血亏是次要的,颜面往哪搁。
所以最终还是邙子凌没能忍下去。
他很没好气地问:“说吧,什么条件你才肯放弃商约?”
高兆表示更惊讶了,而且很为难:“不瞒子凌兄,前天我的顾主才传来消息,说百车铁料的车辆、文牒、人员、护卫……等等,全都准备好了,不日便可出发。
子凌兄此时要毁约,让高兆何以安身?”
在这个年代,主人砍下人是不犯法的。
官府连钱都不会处罚。
高兆的话也很明白了,你邙子凌要我主动弃约,可以,请提条件吧。
邙子凌却是抬头环视大堂起来,呵呵地冷笑起来。
“这个三进院子我已经送你了,高公子,就不收回来了,那间金市店铺亦然,这还不够吗?”
“这是商约内容。”高兆摇头。
“订金十万也不要了。”
“子凌兄,这也是商约内容啊。”
高兆差点就笑出声了。
这吃进肚子的还会吐回去?
何况我现在也吐不出来。
邙子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再度呵呵地冷笑起来。
笑到最后,成了仰头大笑。
看着他健壮的体格,剑眉刀目,一身吊睛虎裘,神情似乎开始疯颠。
高兆猛然想到,他是个疯子,生啖过人肉!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高兆打了个冷颤。
这个人,不能太激动。
但到手的利益,也不能拱手相让。
高兆强压着寒恶、愤怒和恐惧,用尽力气把声音压得温和、关心和不解,问:“子凌兄,你笑什么?”
“高公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朱樱寨那片地是我西邙村的。邙姬他们擅自占用他人土地,是死罪,朱樱寨得夷为平地。
咦?我说高兆,你是金谷居士,捐建牌门可以理解,看中邙姬他们什么啊?给他们建房子住,建寨栏保护。
我很好奇,能说原因吗?”
邙子凌的目光变得凌厉,动作开始不时顿挫。
“他们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其实就是想活下去。”
邙子凌咬了咬牙根。
然后笑了。
片刻,
他摇头叹气:“邙山不是我邙子凌一个人说得了算的,我听说西邙村明天就会带人过去。”
这是在赤果果威胁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愿让出利益。
高兆直视着他喟笑,表示很惊讶:“上清立观两百余年,整座翠云峰都是上清观的,那片山脚什么时候成了西邙村的了?”
邙子凌眨了眨眼。
“要看地契吗?”
高兆说着,直接就掏出了缣契,递给他。
“之前我和子凌兄你一样,也认为那片地是西邙村的,有天跟大道长聊起,才发现其实不是。”见他不接,自己展开,很“认真”地看过一遍,“嗯,没错。”
最后将地契放在席上,推移过去。
邙子凌拿起一看,满脸不可思议。
“另外,我已经跟官府谈好,会将那些饥民编籍入户进寨里,夷平朱樱寨等于攻毁城池,那是谋逆造反的诛族大罪,望子凌兄三思。”
“将他们编籍入户?”邙子凌微愣,随即摇头冷笑。
显然不信。
高兆知道他为何不予置信。
那片山脚没有多少可以耕种的平地,要容置那么多流民,需要买粮供养。
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除了钱,还有官府同意、配合、协助,还要有安全、维护、管理……等等,要是容易的话,那些豪阀世家早这么干了。
“是不是真的,过几日子凌兄就知道了。”
邙子凌嘴巴微张。
他目光更加黯淡了。
片刻,他终于妥协了:“高兆贤弟,你要怎样才肯让子凌渡过此次难关?”
称呼也恢复成了贤弟。
“子凌兄,不是高兆故意为难,百车铁料是我的顾主在冒掉脑袋的风险,这忙上忙下半个月的,我突然跟他说不做了,就是把订金十万钱、宅子和铺子全让给他,也填不了他已经付出的损失。
他会怎么想我?会不会以为是我在干私活,对吧?”
“贤弟,你说得对,说吧,只要我邙子凌办得到的,一定尽力。”
看他邙子凌的样子,到忍耐极限了。
高兆知道,也是自己“妥协”的时候了。
于是他竖起第一根手指:“四十套韩弩,四十套甲胄。”
“什么?!”
邙子凌唰地站起,隐隐有些发怒,犹如猛虎扑食,粗手大开,“我这两单生意是血亏两百万钱,可要用一百多万钱去买这个面子,这也太狠了吧?
高兆,你别太过份!”
“子凌兄,我没说要你送啊,我买。”
“买?”
邙子凌顿时怔愣,发现失态了,重归落座,“贤弟你买那个做什么?那可是军制武器,难不成你要造反吗?”
高兆眼皮跳了跳,迅速转为无奈,苦恼:“东崤,熊耳,北邙,多的是山贼。尤其是北邙那些贼寇,武器精良,朱樱寨只有猎弓木矛可不够。”
北邙那些贼寇可就是你们邙府的人啊。
邙子凌扯了扯嘴角,想到什么似地,忽而问:“要容置流民的话,需要很多护卫,你能去哪里要?”
“流民啊,总有几个拿得起武器的。”
高兆耸耸肩。
意思也很清楚:你邙子凌驱赶过来的是老弱妇孺,但总会有一些溃兵、山民、猎户、逃奴,听到有粥施后会自己过去,腿长在他们身上,拦不住的。
这算不算是你邙子凌的功劳?
邙子凌脸色变幻。
末了,他才恨恨应道:“韩弩是军制武器,韩室不卖的,我没有!”
“贵府与猗府合开鹿鸣楼,我在鹿鸣楼里看到了,有几个护卫使的就是韩弩,那是猗府买的吧?”
猗府的背后是韩室,整个周国都知道。
当年周王室分封西周国后,剩下的王畿之地被韩魏两国逼着封为东周国,使周天子成为光棍司令,王廷成了空架子,韩室的操刀手正是猗府。
“这是军制武器,给人发现是死罪!”
邙子凌还是不愿意。
高兆呵呵地冷笑起来。
就算出事,你邙子凌肯定保得住性命,只是你父亲的家主之位和你要继承的宗姚之位,可能会保不住吧。
“我相信子凌兄的能力和手段,到手后我会抹去一切痕迹,但请放心。”
高兆意味深长地朝笑了笑,然后伸出第二根手指:“这宅子我母亲住得舒心,铺子我也很喜欢,弃约后得重新送给我。”
“什么意思?”
邙子凌有点懵,“这院子和那铺子现在不就是你的吗?”
“宅子和铺子市价约四十万钱,我弃约后,你找个不相关的人买下,我赚了五十万钱,就嬴了跟他们对赌的钱,到时给回五十万钱你,你没有损失。”
邙子凌眼睛连眨,显然没能理解过来。
“宅子和铺子是我俩签订商约时你送我的,不在弃约范围内,也就是说,这宅子和铺子在我跟他们签下对赌前,就已是我的资产,对吧?”
邙子凌点头。
“现在我把我的资产卖了,获利五十万,不就是对赌的‘这个月能赚五十万钱’嘛。
我弃约后,房子铺子还给我,我给回你五十万钱,你没有损失,又有面子。
而我,对赌嬴了钱,皆大欢喜。
不瞒子凌兄,我对赌的金额高达上百万钱。”高兆详细解释。
邙子凌终于听明白了,也张大了嘴巴。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
“如果覆约,我能赚两百万钱,抵掉对赌输的钱,加上这宅子和铺子,是净赚一百五十万钱,比对赌赢钱赚得更多,而邙府,前前后后得亏两百五十多万钱。”
高兆知道他起了小心思,进一步补充道:“如果百车铁矿在路上遭遇劫匪什么的,我在雒阳另购一百车履约,同样能赚一百多万钱。
我承认,我高兆现在是没有多少资金,但或我放话出去,愿意让出五成利润,你说高府门外会不会排起长龙,大家都抢着过桥资本给我?”
邙子凌眼中才燃起的光亮,顿时湮灭。
他最终点头:“好吧,就这么办吧。”
“跟我对赌的有苏府、刘府、郏府、丁府……还有王卿周冣,城父杜翊、大夫綦母恢等人,就是白泰和也来凑热闹说玩一玩,如果给他们知道这个内幕,你我都完蛋。
所以这第三个条件,就是你我得签下投名状。”高兆竖起第三根手指。
“投名状?”邙子凌表示没有听说过。
“为防止对方捅刀子,双方互递罪名,以表忠诚,名曰投名状,我建议这事就是你父亲都不要告诉。”
这内幕交易对他邙子凌有利无害,还握有了自己把柄,等于把自己变为邙府的人,高兆相信他会想明白这些的,会同意的。
果然,邙子凌很快就点了头,“怎么签?”
“宅子和铺子的交易情况我俩互存一份,签名画押。”
“没问题。”
“合作愉快。”
高兆激动不已,兴奋得甚至上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对了,为避免家主之位夜长梦多,子凌兄……炼丹奇才首阳真人是我师傅,需要帮忙的话请尽管开口。”
邙子凌眼睛眨了又眨。
高兆意味深长地笑了,“今日如此高兴,要不我俩兄弟于鹿鸣楼庆贺庆贺?”
邙子凌:“……”
“我要宣布弃约啊。”
不然下一步计划怎么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