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变得诡异。
北方传来坏消息越多，高兆的新宅子就越加热闹，去高府俨然等于拜访秦廷。
不是说雒阳无人结识秦廷，事实上有很多，比如苏府、白府、杨府……他们在秦国或多或少都有生意，官脉，甚至是暗网。
问题是，那些结识要么是官场上的相敬如宾，要么是生意场上的商贾之流，小打小闹，而暗流中的虾兵蟹将，无法摆上台面，都不及粮铁这种战略资源的贸易关系。
一旦秦军压来，谁都不敢说家族能不能保得安然。
尤其是近三十年，秦王嬴稷将东方诸国揍了个遍，到现在都不屑合纵联盟了，甚至同时开局，以一挑二，以一挑三。
他秦王嬴稷对诸国公室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是诸国的豪绅贵胄，更别提那些商家贾门了。
高兆就不同了。
能卖敢卖一百车铁锭的，背后肯定是秦廷，采购粮食大概率是在筹措军粮。
一万石粮食不多，但有了第一个万石，就会有第二第三个万石，粮商终究会进入那个军主视野的。
一旦这两条线建起，甚至利润都可以不要，主要是那层关系，想想都让人流口水。
现在邙猗二府靠狠把肉抢走，其他几家抢点汤水喝，无可厚非。
他们都有派人前往咸阳，打探生意和高兆的消息，可是粮铁这种战略资源，秦廷是明令禁止出口的。
一旦问及铁，秦官们都避之不及，论及军粮更是缄默不语，生怕惹祸上身。
要知道，秦律严酷，动辄就是砍头、抄家、连坐、诛族，想想都怕。
越查不到痕迹，反倒越让人坚信高兆的背后，是秦廷顶层。
高府门外，总是停满车马。
又是冬至前后的，相当于过年。
只有高兆自己自己，这是风暴来临前的繁华。
为此，高兆主动向邙子凌“借”了几名婢女护卫，以示诚意，毕竟收了人家“一千万”订金。
邙子凌同样示以诚意，“送”了几个奴隶，非邙氏族人。
两人都很开心，呵呵地对视笑了半天。
懂的都懂。
那些奴隶很激动，高府竟是一日三餐，管饱任吃，那是老爷们才有资格享受的生活。
而且隔三岔五地有肉汤喝，还有钱拿，不是赏钱，是刻在墙上的明文规定，正儿八经的每个月都能拿到手的工钱。
姨娘很欣慰，有他们抢着干活，生怕被送回邙府，连烧个水洗个衣服都没人敢让她做。
这也是高兆的意思，让她跟在母亲身边安养，不准操劳家务。
姬高有美貌，有气势，也有能力，有手腕，迎接各路宾客不亦乐呼，礼物收到手软。
金市铁铺原来是个空店，雒阳铁价没多少人买得起，早倒闭了，难怪邙子凌那么大方。母亲说无妨，先放着，等天气暖了改卖花扇。
丫头以服侍为由，请求跟在高兆身边，母亲允了，姨娘很高兴，丫头更高兴，但最高兴的是虎子，现在天天威武得像虎贲卫。
邙澹同样乐得合不拢嘴，小院重回手中，送出翠云峰山脚那片地的地契后，不仅私产和西邙村的事没有露馅，高兆还在邙子凌面前帮着说好话，在鹿鸣楼领了保护运输的新职务。
这看上去是个苦差活，但他自己心里知道，那也能变成小肥差。
邙姬则笑开了花，现在不仅不用担心被人赶了，农庄的生意越来越旺，高兆还在小村里扬着地契，将桩子捧做为村老。
她是小村的拓荒者，有胆识，会做人，现在又是村中首富，她儿子做村老，众望所归。
桩子领了二十根玄鸟棍，兼任巡山队伍长。玄鸟铁棍是白府府卫的专属武器，是身份的象征，还相当值钱，在队员眼中就像手拿着一套城里房子，现在对他是尊敬得犹如神明。
首阳真人的灰发好像少了许多，高兆开始运去石料建牌门，加上桩子带人开始巡山，大道长对他是连连竖起大拇指，其他真人也是呵呵地加以赞赏，表情比哭还难看。
万事俱备，只等东风。
唯一失算的是，那魏阳还没有完全好，就带着赵果突然消失了。
连个话都没有留下。
转了成周城一个多月，花费数百钱，才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还上天垂怜，肯把他从鬼门关里放出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高兆为此郁闷不已。
虎子和丫头也骂了他魏阳好几天，连带着高兆给不断影射：瞧你眼瞎的。
哼哼哼，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高兆对自己的眼光一向是自信的。
好消息是，去过白府晚宴后，白泰和对他似乎真没有成见，偃邑的刘氏和郏丁史几家也陆续派人前来道贺。
高兆知道他们除了想喝点秦廷关系的汤水，也在黄鼠狼拜年。
对赌已经过去十天时间，高兆除了收有邙府的十万订金，啥生意都没有做，还天天往上清观跑，“沉迷”炼丹修仙，还花大钱去采购石料，捐建牌门。
说好的这个月能赚五十万钱呢？
要知道，高兆手中的对赌金额高达百万钱，全因为那句话：“不敢对赌的是孙子！”
连周冣、杜翊、綦母恢、苏高义和邙子凌等人，碍于面子都或多或少下注了。
成周人人皆知。
这不，冬至后第四天，连青阳公子苏高义都前来“道贺”了。
交谈后得知，他给苏府家主苏厉狠狠训斥了一顿：你身为君子，开标时再愤怒也不应失态，更不应该对高公子无礼，要气就气邙子凌，生意场上见真章。
简直是放屁！
苏府会在意高兆这个才满十六岁没几天的小驵侩？
经过一番真诚而深入的交谈，原来北方传来惨烈消息：
邯郸死尸垒墙，冬至节前赵国平原君散尽家财，组了三千死士，在舍人子李谈的率领下冲击秦营，全军覆没。
平原君又将妻妾儿女全部编入军中，协助城防，誓与家国同亡。
可见邯郸局势凶恶至极。
高兆不知是要高兴还是悲哀，送他出府门后，孑身呆望。
满城白雪，犹似遍挂缟素。
他高兴的是秦军越有利，高府就越热闹，礼物收得越多，悲哀的是邯郸百姓，命如草芥。
想到“死尸垒墙”“易子而食”，高兆就一阵阵寒恶想吐。
许久，他转身仰望。
上方大门牌匾，裹着大红绢布。
他知道里面写着朱红二字：高照。
不是姓高名照，而是：开宗立祠，胤业高照。
半年后，雒阳会同样面临秦军的铁蹄。
虽然不会像赵国邯郸那样困战到死尸作粮，妻女上阵，但秦人重农抑商，国中只有耕战二字，届时雒阳会有许多人爷孙编军，父离子散，甚至是倾家荡产，绝宗断祀。
那些名门世家同样逃不掉命运的嘲弄，会被俱贬为庶民，甚至迁流边地。
曾经的河东、宛地、汝南，现今的上党、河内……等等，都是前车之鉴。
胤业高照？
能保得住性命就很不错了。
这就是高兆没有扯下红布的原因。
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名望贵胄，豪商巨贾，都争着来高府巴结。
他们都很绝望。
绝望到选择忽视高兆今年才十六岁的现实。
匪夷所思。
“这几天要起风了。”
望着白茫茫一片，高兆喃道。
身后的虎子和丫头对视了眼。
这寒风不是一直在刮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