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西汉后期,北方绿林赤眉起义,又有一批豪富逃到了江南,大量农民则沦为奴隶。西汉末年王莽改制,国家陷于更加混乱的状态。25年,绿林军直捣长安,王莽被杀,一个名叫刘秀的白衣秀士,自称高祖后裔,“名正言顺”地披上龙袍,改年号建武,一个新的轮回开始了,史称东汉。

战争带来剧烈的社会动荡,靠近京都的黄河流域,官僚和士人纷纷逃向外地,他们的新家园中,就有浙江。因没有被大规模卷入农民起义,会稽理所当然地成了有钱人避难消灾之地。《后汉书》记载说:“时天下新定,道路未通,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土,会稽颇称多士。”这些由北方来的士人多在会稽定居,中有一人,一生垂钓于青山绿水间,正是大名鼎鼎的严子陵。

严光字子陵,据说他就是从河南新野来到当时的会稽余姚的,此人武不掌兵,文不安邦,既无锦章传世,又无弟子三千,但千百年来却一直享有盛名,尤其为士人们顶礼膜拜。余姚人把他奉为自己的先人,在龙山为他立了碑,供人祭拜。李白还专门写诗《独酌清溪江石上,寄权昭夷》歌颂严光:

永愿坐此石,长垂严陵钓。

寄谢山中人,可与尔同调。

如果东汉时期的严子陵没有在桐庐富春江上钓过鱼,那么也就不会有什么严子陵钓台了;如果没有严子陵的钓台,那么毛泽东也就不会在赠给柳亚子的诗里写“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了。说到底,如果严子陵不在富春江一带隐居,也许严子陵就和杭州没有什么大关系了。

但严子陵在富春江上钓鱼隐居,的确是有史书记载的。《东观汉记》中有《严光传》,只有二十个字,堪称最短传记,说:严光字子陵,耕于富春山。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

不过浙江人知道的严子陵,却是浙江余姚人。今日余姚龙山尚有四大贤人被世人祭拜:严子陵、王阳明、朱舜水、黄宗羲。他们都是中国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又以严光所在的朝代最早。

还有一种说法,严光本名也不叫严光,叫庄遵,是为避汉明帝讳才改姓严的。他的原籍也不在浙江余姚,是河南新野,因中原战乱才到江南的。

按三国入西晋时皇甫谧所著的《高士传》说,严光就是余姚人士。据说他少年时代就有很大名气,和东汉的光武帝刘秀一起读书,等到刘秀当了皇帝,他就改了名字,隐居起来。据说刘秀认为他人品好,很想念他,就派人去找他。后来有人上报说,看到水泽地带有一个男子披着羊皮在钓鱼呢,刘秀就想,可能这人就是严光吧,派了车去接,接了三次,才把他给接来。

严光有个老朋友司徒侯霸,这时也当了大官,就派他手下人去给严光送信。严光连身都不起,躺着看书,一边问:我这个老朋友一向很傻,如今当了大官,不知有没有聪明一些起来?手下人连忙说:我的大人官已经做得够大了,一点儿也不笨了。严光又问:那他派你来干什么?手下人说想请你到大人府上去叙旧。严光说:你还说他不傻,可他不是明明说的都是傻话吗?你看,天子请了我三次我才去。皇帝我都不见,何况他这个小小人臣。

那手下人不知如何回去禀报,只好请严光写封回信。严光说:我的手不可能写这种信,就口授吧。不过他连口授也是吝啬的,寥寥数语,还是不能凑成一封信。来人请严光再添几句,严光正色道:你这是在买菜吗?叫我多添一点儿。侯霸接到这样一封信,自然是气得要命,还把这信递给皇帝看,以为皇帝会和他同仇敌忾,谁知刘秀看了竟不以为然,还哈哈大笑说:狂奴故态也。

其实这都应该是戏说,历史中的侯霸,为人矜持严肃,仪容庄重,南朝宋范晔《后汉书》记载他说:“霸矜严有威容,家累千金,不事产业。笃志好学”。可见为了衬托严光的高洁,不惜把严峻的侯霸拉来垫背了。

不但侯霸,连刘秀这个皇帝也是被用来陪衬严光的。据说后来刘秀去看严光,严光照样躺着不起身,刘秀请他出山助他一臂之力,也被严光回绝了。就这样,严光又回到富春江上,过他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还是对刘秀说的客气话,往后人们再写这段故事,就写出很多戏剧性来。比如说刘秀请严光进宫,他们谈得很愉快,晚上睡在一张床上,严光的脚就搁在了刘秀的肚子上。第二天,专门观看天象的史官惊慌失措地来报,说昨夜客星犯了御座!刘秀笑着说,那是因为我和老朋友严子陵共卧之故啊。这多半是民间戏说了,但从此余姚确实就多了一座客星山。

严子陵出生在公元前37年,比刘秀大了整整31岁呢,所以,如果他确实和刘秀同学过,那他们之间,也是忘年交了。严子陵有那么一个皇帝同学,且这个同学又那么器重他,对一些想获得高官厚禄的人,这不是从天上掉下的大元宝吗?但严光却不是这样,无论对皇帝,还是对大臣,他都保留着一个布衣的尊严。就严光的智慧,也许他早就看透了朝廷与有识之士之间的那种真正的关系。他不愿意出山,一方面是不相信他的政治抱负真正能够得以实现;另一方面,也许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法吧。很难想象他要是真正出山,能够活到80岁吗?

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一向是把儒道双修作为自己的立身之本的,他们即便是在达则兼济天下的时候,也不会放弃对穷则独善其身的自律,这就是历代众多大人物到富春江严子陵钓台顶礼膜拜的重要原因。

清代文学家严懋功曾有断言:“自古名胜以钓台命名繁多:陕西宝鸡县渭河南岸之周吕尚钓台;山东濮州之庄周钓台;江苏淮安汉韩信钓台;福建闽县之东越王王余善钓台;湖北武昌县江滨之吴孙权钓台……吕尚、韩信、任昉三钓台较为著称,然均不及桐庐富春山严子陵钓台。”

严子陵钓台在全国10多处“钓台”古迹中名列第一,闻名于世。严子陵钓台,位于桐庐西15公里富春江之北岸的富春山上。相传是严光隐居垂钓之地,故亦称严陵山。自汉以来,严光布衣素食、淡泊名利的品质一直为后世景仰,全国称为钓台处有10余处,以此最为著名。

钓台分为东西两处,均为高约70米半山上的磐石,相距80余米。在登山石径岔道上有“双清亭”,民国年间所建,亭联为:“登钓台南望,神怡心旷;想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东台为严垂钓处,有巨石如笋,传为严以此支撑垂竿,石亭为乾隆年建,甚古朴。侧有平台如矾,在此远眺,青山拥春江,俨如画卷。1961年冬,郭沫若曾游此地,作诗提出“岭上投竿殊费解”的疑问,并发表“由来胜迹流传久,半是存真半是猜”的中肯见解。

西台亦称谢翱台,南宋遗民谢翱于元至元二十六年(1289)在此面北痛哭,奠祭爱国英雄文天祥。继之泛舟江上,以竹如意击石,唱《楚辞》为文招魂,并撰《西台恸哭记》以述其事。谢死后,葬于钓台之南。后人对谢义举相当敬佩,因称“东西钓台,名垂千古”。

钓台码头上有石坊,正额:“严子陵钓台”;背额:“山高水长”,为当代赵朴初、沙孟海所书。西侧沿江新建严先生祠堂,祠内东壁立有宋范仲淹所撰《严先生祠堂记》石碑,东西“富春江诗文碑林”长廊,荟萃历朝诗文,云集全国书家挥毫立碑,蔚然而成大观;并有李白、白居易、陆游、范仲淹等古代文豪石像20余座错落存于山麓密林之间。由钓台上溯25公里许,至梅城,江水平阔、奇峰对峙,绝多险滩,为著名的七里泷,亦称七里濑。古有“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即咏此。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苏轼所创作的一首《行香子·过七里濑》词,描写了优美景色,也表达了苏轼对严子陵的另一番认识:

一叶舟轻,双桨鸿惊。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译成白话文:

乘一叶小舟,荡着双桨,像惊飞的鸿雁一样,飞快地掠过水面。天空碧蓝,水色清明,山色天光,尽入江水,波平如镜。水中游鱼,清晰可数,不时跃出明镜般的水面;水边沙洲,白鹭点点,悠闲自得。白天之溪,清澈而见沙底;清晓之溪,清冷而有霜意;月下之溪,是明亮的水晶世界。

两岸连山,往纵深看则重重叠叠,如画景;从横列看则曲曲折折,如屏风。笑严光当年白白地在此终老,不曾真正领略到山水佳处。皇帝和隐士,而今也已如梦一般消失,只留下空名而已。只有远山连绵,重峦叠嶂;山间白云,缭绕变幻;晓山晨曦,青翠欲滴。

曾立志“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同样把严光视为心中的“偶像”。当年范仲淹在浙江睦州做太守时,不仅在这里为严子陵修建祠堂,并亲笔撰文《严先生祠堂记》。众多的诗文中,尤以范仲淹的《严先生祠堂记》最有名,不妨抄录在此,以飨读者:

先生,汉光武之故人也,相尚以道。及帝握《赤伏符》,乘六龙,得圣人之时,臣妾亿兆,天下孰加焉?惟先生以节高之。既而动星象,归江湖,得圣人之清。泥涂轩冕,天下孰加焉?惟光武以礼下之。

在《蛊》之上九,众方有为,而独“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先生以之。在《屯》之初九,阳德方亨,而能“以贵下贱,大得民也”,光武以之。盖先生之心,出乎日月之上;光武之量,包乎天地之外。微先生,不能成光武之大;微光武,岂能遂先生之高哉?而使贪夫廉,懦夫立,是大有功于名教也。

仲淹来守是邦,始构堂而奠焉,乃复为其后者四家,以奉祠事。又从而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译文:

严先生是光武帝的老朋友,他们之间以道义互相推崇。后来光武帝得到预言天命所归的《赤伏符》,乘驾着六龙的阳气,获得了登极称帝的时机。那时他统治着千千万万的人民,天下有谁能比得上呢?只有先生能够以节操方面来尊崇他。后来先生与光武帝同床而卧,触动了天上的星象,又归隐江湖,回到富春江畔隐居,清操自守,鄙弃禄位,达到了圣人自然清静的境界。先生视官爵为泥土,天下又有谁比得上呢?只有光武帝能够用礼节对待他。

在《盅》卦的“上九”爻辞中说:“大家正当有为的时候,偏偏显示不事王侯,保持自己品德的高尚。”先生正是这样做的。在《屯》卦的“初九”爻辞中说:“阳气(帝德)正开始亨通,因而能够显示‘以高贵的身份交结卑贱的人,深得民心’。”光武帝正是这样做的。可以说先生的品质,比日月还高;光武帝的气量比天地还广阔。如果不是先生就不能成就光武帝的气量的宏大;如果不是光武帝,又怎能促成先生品质的崇高呢?先生的作为使贪婪的人清廉起来,使胆怯的人勇敢起来,这对维护礼仪教化确实是很有功劳的。

我如今来管理此地,开始筑祠堂而祭奠之。又免除了先生四家后裔的徭役,让他们负责祭祀之事,并作歌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