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舍

面前的,是花家商产下的一间玉铺——暖玉阁,名字虽有几分烟柳意味,却是正而八经的、敢用上“花”符旗的良玉总铺暖玉阁分店。

此时天虽初亮,但还不到暖玉阁开店迎客的时辰,街上也只一些出来摆摊的小家商贾比较多,其中吃食占绝大部分。

花君寒一步步到了玉铺紧闭的门前,本该放心下来,却不知怎么的心头仍觉沉重,有些许胸闷,喘不上气来。在门前站立片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摇了摇头,只当是近乡情怯的错觉。半晌伸出手,准备叩门上的门环。

忽一阵强风吹来。

街上因这风蓦然起了波澜,有惊呼,有不耐烦的咒骂,兴许是吹起了商贾账薄册子的一角,亦或是带走人衣袖中难得积蓄起的温暖。

这不小的波动未引起花君寒侧目,她只怔怔地盯着自己伸出那只手的手腕上悬系的那枚木薰香球。

叮铃铃。

铃铛如是响着,在街上传来的嘈杂声中浮浮沉沉,于花君寒耳中,却是无限放大般的,掠走她所有注意。

花君寒心闷得发慌,好像是为自己弄丢了一件极其珍重的宝贝而心疼。

只一瞬,似是恍然。花君寒猛一回头,即见谢玄背对她与人说着什么。

他背梁笔直如松,其中似有如锋的坚韧,性情偏偏如暖玉,一如漫天飞雪,洁净微寒,浩翰可覆盖万物,偏偏入掌即化。

她与他明明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可似乎只要她退一步,仅仅一步,他们便会相隔银河两端,难再相见。

酸涩,依赖,难过,孤独……心底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来,几近将她的理志吞没。最后,花君寒红着眼眶明白,这些好像能归结为两个字——不舍。

心脏猛裂跳动着,带动着她汹涌如潮的情绪。

花君寒突然迈开步子,奋力向谢玄所在的方向跑去。

街上的一切嘈杂如迷雾挡在她面前,花君寒只管往他的位置靠近,甩开这些一切,眼前人渐渐清晰。

“谢玄!”

谢玄听到她喊,身形僵了一下,迅速转身,来不及再过多反应,小姑娘就带着一声惊呼,狠狠撞到了他怀里。

许是刚才一股强风吹散了浓厚的云层,天色亮了几分,洋洋洒下金黄色冬日难得的温暖阳光,几抹沾在了怀中小姑娘乌黑的发梢,晃得谢玄离了神,许久才缓过来,极不真切地开口,“暖,暖暖?”

怀中人动了下,抓住谢玄胸口的衣服,将通红的脸紧紧埋了下去。

呜呜呜,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地会滑成这个样子啊!!!太丢脸了,脚滑撞到别人怀里去,怎么想都很羞耻啊!

“太,丢,脸,了!”花君寒小声回着他,又似自言自语,说一个字撞一下谢玄胸口,等情绪平复后才抬头,带着红红的眼眶、鼻梁,倒是又把谢玄吓一跳。

“伤到了吗?腰闪到了,还是刚才撞疼了?”

“是舍不得你。”小姑娘兴许没完全缓过来,不经思考,直自坚定地脱口而出。

空气一时静谧凝固,花君寒在一直偷听偷看的谢玄手下一声哧笑中彻底恢复理志。退开几步,离开谢玄怀中,血气涌上来,脸不知道红成了什么样子。

悄咪咪抬头,才发现谢玄自颈处向上蔓延一抹潮红,而谢玄极不自然地扭头看向一边。

花君寒呆呆地盯着他,心想:脸红果然会传染!

良久,谢玄转回头看着直勾勾盯着她的小姑娘,轻咳一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方才突然想起,不,是觉得你我应是朋友,刚才那般说,想来很是不应该,若是你听了难过,我很抱歉。”

停了下,花君寒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开口,继续解释道:“你方才说的,我都很感兴趣,只是此时我应得回家了,你似也有事待办,待一切安定好,你,可愿意回来找我,带我北上看桃花?”

花君寒本来没做错什么,此时像是怕谢玄生气,带了点点的语调软绵绵地“乞求”。

有一点怕,怕自己再却一步,就与他相隔世界两端,怕他不要自己,从此再不相见。

春华晴雨,秋枫寒雪,颜色尽失。

“当然,只是……”

“只是什么?”花君寒有些急,担心他只把自己当孩子哄,其实并不乐意再来找她。

谢玄则担心自己赶不上晚春,不想见花君寒失落的样子,为难道:“只是我此程山高水长,一来二去好几个月,其中事由又多复杂,恐赶不上与你共赏晚桃。”

“没事的,春天过去,还有夏荷,夏荷过去,还有金灿灿的银杏,大不了,大不了再一度大地素裹,我们兴许还能一起过年。总之,我们还有好长好长的时间,我也还能用好长好长的时间等你。一年四季,三年五载,我也能把看过吃过玩过的东西画下来,记下来,存下来,与你共享。”

谢玄笑,“好,我定速去速回。”

他哪舍得让小姑娘等他那么久。

“还有这个,”花君寒举起手腕现出腕上悬系的薰香球,“是你送我的吧,我会好好带在身上,球在我在!”

谢玄轻笑,想起1个多月前她接过他递去的球,说过同样的话。

无宵盛节,满街灯盏灿若白昼,华彩之下,他只无意一转头,便看到了半躲半藏跟在他身后的花君寒。

她似没料到他会突然回头,吓得半死,双手慌忙在胸前比划了几下什么,最后自暴自弃般抱头蹲下,躲在一小车辅的架子后,宽大鲜红的衣袖衣摆却半铺开在青石路面,露了大半在外头。

谢玄看着她欲盖弥章,扬了扬嘴角,站在原地等她起身过来。

可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她却一直蹲着不起身。

叹了口气,谢玄迈步来到她身边,叫了声:“花大小姐。”

听到他叫她,花君寒才缓缓把抱在头上的手放下,起身,红着脸认错一般乖巧地低头站在他面前,用蚊子“嗡嗡”扇翅般的声音应道:“我……只是路过。”

谢玄笑了笑:“花大小姐这些天‘路过’我身边不下30次了吧。”

面前的姑娘有些蔫嗒嗒的,不说话。

谢玄望了望四周,眼中扫过街上挂的、小孩姑娘们手里的各式花灯,最后停在花君寒手中。

“出来玩,没带花灯?”

她仍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看出她情绪低落,不知道是不是因跟踪又一次失败而沮丧。谢玄想了想,抬手看了看系于手腕的薰香球,将它解下来递到花君寒面前,“送你了,元宵快乐!”

看着递过来的球,花君寒怔了下,才抬头求证似地发问:“这个么?送给我?”

她很喜欢这枚薰香球,早上时问他借过,想画下它的样式花纹央阿爹给她也打一只,当时谢玄没应。

这枚薰香球,谢玄自母亲离世后便一直带在身边,闲时便系于手腕。

这样,仿佛那个以温暖笑颜待他的人还一直在他身边。他从未想过将它交给谁,如今,也只有面前的姑娘了吧。

“嗯,送给你。你要记得不许弄丢了。若时间长了,你不喜欢了,便将它好好放在家里,蒙尘也无妨,若……下一次我还能回来找你,就把它还我。”

谢玄轻言回答,微微俯身抓着她的小臂移到身前,小心翼翼折了折花君寒袖口,露出她纤细手腕上白晢柔嫩的肌肤,又将薰香球牢牢绑在她手腕上。

此时,他还没想到带花君寒北上。

花君寒脸上才又漾起灿烂的笑,一扫刚才的小沮丧,举起手腕

上的薰香球对着光亮处,眼里像缀了璀璨胜过人间一切珠宝的星星,满心喜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连忙道:“你放心你放心,不会让它蒙尘的。球在我在!”语气坚决得像是当真要把它同自己的命一样保护。

谢玄有些无奈好笑:“……倒也,不必如此。”

天色已大明,街上往来行人更多了,也更热闹了。身后传来一声声“吱呀”木门转动的声音,伴随着铜制的门环“乒怦”撞到门上的响动,花君寒转身,是暖玉阁营业了。

出来一个穿锦衣棉褂的中年男人,打着哈欠站到阳光下,笑着同

左邻右舍的店家打招呼。他怀里揣着算盘,许是掌柜。

店里还有些拿着抹布做工的人。有对着柜架上的货物清数着的,更多是用手里的抹布擦拭柜架及上面的东西的。

“回去吧,”谢玄轻声催促着。

花君寒思家心切,得了谢玄之后会来找她的承诺,也不再犹豫拖延,再次笑着同谢玄道谢,郑重道别后转身向暖玉阁奔去。

见她和掌柜说过话,受那掌柜微微欠身后与他一同进店,谢玄才放下心,转身上了用马车换的另一匹马,也不再留恋,带手下往关口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