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国,北境封州的六月底,骄阳似火。
城外二龙山上,本该喜气洋洋的土匪窝,此时安静的一只鸟掠过,都会被无限放大。
从女土匪头子到小土匪,全都低着头,缩着脖子,目光飘忽的偷瞄那拎着佩剑,一脚踹翻半个山门,大步流星前来抢人的封州团练使——褚骄阳。
今日的褚骄阳,与往日并无不同。
利落紧致的黑色军服,把丰瘦相宜的身材趁得越发高挑,特制的军服衣领,也把纤细修长的脖颈护的严丝合缝,不给高高束起的马尾一丝可乘之机。
只是那黑白分明,平日笑有潇洒之姿的一双凤眼中,毫不遮掩的肃杀之气,让在场的土匪不禁打了个寒颤。
“褚爷今儿个脸上的杀气,比那年把咱们头儿堵在床上时,可重多了。”
躲在较远处的土匪,瓮声的相互嚼着耳根。
一起回忆着三年前褚骄阳一人血洗封州七十一处土匪窝后,大半夜把他们头儿金千千按在被子里一顿毒打的旧事。
一个眼尖的,看到褚骄阳转头看向他们这边,忙拉着同伴缩了脖子,就差把脑袋就下来,护在怀里了。
躲开那刺眼的大红喜字,褚骄阳嫌弃的把手从金千千的手中抽出来,“你金大头的贼胆挺肥啊。”
看着插了一脑袋金钗银簪大红花的金千千,褚骄阳咬着牙,把那特制的军服衣领狠狠的扯开一道缝隙,给自己的怒气找个发泄口。
免得自己被这个大眼珠的女土匪气的,血洗了封州的最后一个土匪窝。
见褚骄阳把常年遮着脖颈的衣领给扯开,一脸要暴打自己架势,金千千吓得忙后退两步,并再次小心翼翼确认道:
“太阳,我抢的那个美男,真是巡按御史?”
“不是,是王八!”
褚骄阳懒得再和金千千废话,上前把人推开,直接抽剑劈开了喜房门。
看着人去房空,只剩下一双爆着烛花的喜烛时,褚骄阳眼中瞬间划过淡淡的悲意,转而厉声问道:“人呢?”
“头儿救命啊,新郎官带着州军打到山门下了。”
守山门小土匪人未到,撕心裂肺的求救声先到了。
褚骄阳撑着金千千的脸,把人推出喜房,咬牙切齿道:“我当初咋他娘的没把你给灭了,留下你这么个祸害。”
当年因为二龙山从未祸乱百姓,她就手下留了情。
结果,这情留的,竟然让这女土匪跑去抢巡按御史做新郎。
是嫌捡来的命长,不想要了?
“想去阎王殿报道就直说,褚爷赏你个痛快。”
往死的踹了脚碍事的金千千,褚骄阳把衣领整理好,翻身上马,朝山门狂奔去。
山门一开,对面那端坐在高头大马上,俊雅中溢着一丝寡欢的巡按御史,就闯进了褚骄阳的那双冷峻凤眸中。
那若山林俊秀且长的冷贵眉眼,似刀削过的疏离薄唇,硬生生把褚骄阳三年前的过往,撕开了一道长血淋淋的大口子。
这算是冤家路窄吗?
褚骄阳狠狠的咬了下嘴角,驱散自己心头忽来的怯意。
这被金千千劫上二龙山成亲的巡按御史,竟是大魏京都世家的大公子,云国公府嫡长子云行。
要是知道被劫的人是云行,她就是被刘守郡磨叽死,也不会自己亲自来要人的。
只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死死的勒住缰绳,止住狂奔的马蹄后,褚骄阳修长劲瘦的双腿夹紧马腹,扼住驱马后退,临阵脱逃的欲望。
对面的云行,见到褚骄阳后,冷贵的双眸一震,转瞬间即被阴沉所掩,而后毫无避讳的,把褚骄阳从头看到脚,最后盯着她手中佩剑,不着痕迹的扯了下嘴角。
察觉到云行的目光,褚骄阳当即回手,把佩剑藏于身后。
“褚使虽然是女子,但文武双全,领兵作战,皆不逊于男儿。”封州刘守郡见云行沉着双眸,一言不发,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知道。”
盯着那细腰藏不住的半截佩剑,云行又沉声道:
“当年褚使入京述职,一柄凤阳长枪力挫南疆大将军王,引得京都无数男儿尽折腰。”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的,把怀疑和探究的目光,落在褚骄阳身上。
他们从未忘记,当年褚骄阳初入封州时,凭借手中的这把利剑,不仅将祸乱封州的土匪屠杀殆尽,更是连战北大营三名副使,以狠厉之姿,强悍的镇住了两万痞子军。
“你不是一贯用剑的吗?”金千千轱辘着好奇的大眼珠,贴近褚骄阳,低声问道。
“不说话能死啊。”
咬着后槽牙,褚骄阳脚离马蹬,把金千千连人带马的踹走。
“褚使的佩剑名为望舒,是其前夫所赠成婚信物。”
云行面不改色的说着,不过那声音却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收紧身后握剑的手,褚骄阳的嘴角动了动,最终紧抿着双唇,别过眼,不敢看云行。
这把剑,是她三年前,连夜离京时,带走的唯一一件与过往有关的物件。
金千千凑到褚骄阳身边:“那个王八蛋也太缺德了吧,竟然敢和离,你把他断子绝孙了吗?”
“滚!”褚骄阳那握着佩剑的手,青筋已经暴起。
轻合了下眼皮,咽下卡在喉中的苦水,褚骄阳心中哀叹:
那个缺了大德的王八蛋是她,该断子绝孙的人,也是她。
“三年前,本官在京都与褚使……”云行再次缓缓开口。
褚骄阳当即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礼:“封州团练使褚骄阳,参见云御史。”
那不堪回首的过往,褚骄阳可以接受,可以承受,因为一切都是她种的因。
但她无法承受,那些被人耻笑讽刺的旧事,从世人眼中那个方端冷贵的大公子口中说出。
因此,她没办法再以沉默来面对云行。
云行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目光从褚骄阳身侧的佩剑,移到她跪在地上的膝盖处,喜怒不甚明显的说道:
“跪我。”
一旁的金千千见褚骄阳被为难,忍不住出声去呛道:“这不都已经跪了吗,还要怎么跪!”
“你闭嘴。”
褚骄阳低声呵了金千千一句,垂下眼皮,遮住自己的眸子,移动着未落地那条腿,缓缓的跪下去。
她当年种了亏欠云行的因,就要担云行结出的果。
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膝盖尚未落地,云行那低寒的声音传了过来:“褚使这是在为二龙山的土匪求情?”
云行这么一说,褚骄阳知道自己不能跪了。
堂堂一个封州团练使,为土匪头子跪求巡按御史,这事儿不是如此办的。
褚骄阳将落到一半的腿,又收了回去,“下官不敢。”
云行冷哼道:“那褚使这是做什么?”
“下官向云御史告罪。”褚骄阳抿了下唇,正声回道:“御史奉圣人命初入封州,就受此惊吓,下官罪责难逃。”
云行冷眉微挑,“仅此而已?”
“下官日后定会加强对封州匪寨的约束,保证不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
褚骄阳依旧低着眉眼,不敢云行,也不敢让其他看到自己眼中的纠结与自责。
云行驱马来到褚骄阳面前,“是吗?那我拜堂成亲之事,褚使作何解释?”
“意外,一次意外。”褚骄阳尴尬的闷声回道。
“褚使是说,第一次是意外?”
云行稍稍俯下身,越过马脖子,盯着还单膝跪在地上的褚骄阳:“抬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