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需要的生态系统是什么

过去40余年，中国的发展靠的是学习；而将来的40年，只有靠创新。创新必须有制度的保障，核心包括教育理念改革、知识产权保护、资本市场的完善等。

创业创新是中国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动力。

我们现代人之所以能过上现在的生活，都是科技创新的结果。如果拿走现代的科学和技术，人们的生活将是极度贫困、劳累、肮脏、饥饿、单调的。有统计发现人类的人均产出在工业革命前两千年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提高，所有的经济成果都来自工业革命以来的创新：机械化、现代生物和化学、现代信息技术……如果历史有连续性，人类将来的发展也会和过去一样，依赖创新。

创新实际上并不神秘，大部分是用新的办法解决旧的问题。从古至今，人类的需求，无论是实物还是服务，其实都没有实质性的变化。古人即使在技术条件的限制下，仍然能想象在天上飞翔、在水里游弋、“居室中而观天下”。所以，现代人过的生活其实并没有超出古人的想象，只不过古人认为只有神仙才能做到而已。

创新对人类很重要，但对国家来说有时候却并不是必需的。当一个发展中国家远远落后于发达国家的时候，发展中国家有时候有所谓的后发优势，这是因为发展中国家有向发达国家学习的巨大空间。在当今全球化的时代，全球化的产品市场、人力市场和资本市场可以加快发展中国家向发达国家的学习速度；当发展中国家的学习速度超过发达国家的创新速度时，它们之间的差距就会缩小，于是我们就说发展中国家有后发优势。

但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很难无限逼近发达国家。这是因为当发展中国家足够落后时，发达国家有足够的动机去帮助它们，让它们富起来。发展起来的发展中国家不但能提供发达国家自己不愿意生产的产品，比如劳动力密集型、高能耗、高污染的产品，还可以形成面对发达国家的巨大的消费市场，对发达国家都是利好。然而，当发展中国家有能力和发达国家正面竞争的时候，发达国家最重要的目标是保住自己的领导地位。这时发达国家的政府和企业就会使出各种招数限制发展中国家。首先，最简单的方法是严格保护公司和国家的科研机密。其次，可以用法律手段，例如专利保护，把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差距至少保持在20年。最后，发达国家还可以利用先发优势，通过制定规则让发展中国家给自己交“租金”“贡品”，让其在重重限制下艰难地发展。在这种情况下，发展中国家要想继续发展就必须创新。所有发展中国家到了中等发达程度时都会遭遇这当头一棒，在发达国家撤走援助，甚至故意阻挠的情况下，经济发展将从高速逼近发达国家陡然转为低速运行。如果发展中国家的创新速度跟不上发达国家，它们之间的发展差距将是无法缩小的。

日本、韩国、德国等都是这种情况。要想在人均经济产出方面追上美国，就必须比美国做更多更好更有效的创新。对于中国而言，由于中国经济的巨大体量，对美国的地位更有威胁性，因此，中国已经提前进入了必须创新的时代。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对创新的需求是被逼出来的。

创新应该怎样做？谁来创新？政府应该怎么办？企业应该怎么办？个人应该怎么办？这里有一系列的问题。要解答这些问题就必须围绕创新的核心：人。创新是人做的，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群人。无论在任何时候，创新者一定是少数群体，和大家的想法不一样。大家都同意的事情是社会的主流，不会是新东西。创新者不常见，不是所有偏激的人都是成功的创新者，但创新者一定是批判者。他出现时一定是在大家没注意，或看不到的角落里。

人们常常叹息中国缺乏创新型的人才。教育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工匠式的，训练学生回答问题。这方面我们做得很到位，在世界上基本可以说是独步天下。另外一种是研发式的，即培养学生问问题的能力。问问题是创新的开始，如果没有问题，答案就无从说起。在这方面，我们的现状基本是老师只管学生会不会回答问题，但问问题是学生自己的事，没有系统的培养方式。

创新的原动力是对利润的追逐，创新者的最终目的往往是盈利。很多人说创新者是为了改变世界，但落到实处往往还是盈利和股价。因此对产权，尤其是知识产权的保护非常重要。创新带有巨大的风险，在大多数情况下可能是失败的，让创新者血本无归。因此创新者一定要相信，万一他成功，他可以凭借他的知识产权长期获利，而保证长期获利的一个基本条件是社会对知识产权的保护。如果得不到承诺，创新者的预期回报就不足以弥补预期成本，他就不会去投资创新。如果缺乏对知识产权的保护，一个结果是大家缺乏创新的积极性，另一个结果是企业在和其他企业交往和合作的过程中，大家都会藏着掖着，留一手，这种情况不利于复杂技术的诞生。比如大型客运飞机，产业链很长，靠的是成百上千家企业的合作，如果大家都担心知识产权在交流的过程中被窃取，交易成本自然会大大提高，既提高了整体成本，也不利于创新。

创新也需要资金，而且是愿意承担高风险的投资资金。解决资金问题的办法是建立一个高效的、庞大的资本市场；有了资本市场，做成长型投资的PE（Private Equity，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就有地方退出他们的投资；PE机构的资金支持又能激励VC（Venture Capital，风险资本）机构对初创企业的投资。反过来，如果没有一个庞大有效的资本市场，整个投资链条就没有了最终的归宿，会直接影响风险最大的天使投资和风险投资。

每一种创新都会遇到各种阻力，主要来自既得利益和传统文化。既得利益越强大，传统文化越浓厚，创新就越困难。垄断是创新的天然克星。由于触及自身利益，垄断者有可能试图将创新扼杀在摇篮中，也有可能通过威胁把创新的成果以较为廉价的方式占为己有。传统文化的力量也同样强大。创新靠的是科学，但传统文化在很多国家占主导地位。传统文化和科学之间必然有着持续的、激烈的矛盾。如何调和矛盾，改良传统文化是寻求创新的重要方式。

为了鼓励创新，与其用传统文化来约束社会，不如更多地运用法律。法律的优点是所有的约束都是通过白纸黑字的形式确定下来的，不确定性小，也可以拿来讨论、修改，对其改良可以引入科学的过程。而传统文化的隐蔽性太强，作为约束条件太宽泛、不确定性大。法律也分自上而下的体系和自下而上的体系。前者是“只要法律没有明文规定可以做的事都不能做”；后者是“只要法律没有明文禁止的事都可以做”。显然，后者对创新是持开放包容的态度，而前者基本将创新视为洪水猛兽。

总而言之，过去数十年，我们中国把后发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迅速地缩小了和发达国家之间的差距。而创新是我们将来发展最重要的动力。如何为创新提供一个宽松的、包容的社会经济环境是我们未来一百年所面临的最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