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手

一夜宿醉。

许知命与黄大仙谈天说地,畅聊许多。

前世今生,细细算来,这是许知命的第一个朋友。

前世,他是鹤立鸡群的怪胎。

没人待见。

他也不喜交际。

在他眼中,己非怪胎。

世界才是怪,他人才是怪胎。

但今世,所有人皆有隐秘,俗世天地亦有更大隐秘。

人人为豢养家鸡,生死不由己。

许知命亦入鸡群,与他人一般无二。

玄诡莫测,波涌云谲。

不会恐惧,无所顾忌,恰恰成了他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

此则,许知命难得自在。

性情相比从前,开朗太多。

他,也能有朋友了。

清晨。

许知命揉着剧痛欲裂的头脑。

黄大仙附身时间已过,不知去向。

他奉香点卯。

旋即披上蓑衣,走出庙门。

庙外。

雪风细碎,幽寒苍冷。

一眼望去,暗沉沉的天日,泼洒鹅毛大雪。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一片。

恰如人间雪国。

堆起白雪,踩在地上,足以没过小腿。

咯吱咯吱——

去长明碑前,取来饭菜。

混着雪吃了。

他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

痴痴望着雪景许久,放空头脑。

难得没有趁闲暇时,翻阅《不详者说》。

他有无尽岁月,寿数无穷。

何必非要那般用功刻苦?

或许偶尔放松心情,享受人生,才是长生不老的真谛。

待宿醉酒醒。

他打来井水,重描卷宗。

本就不是什么费力活计,昨日所剩不多。

仅用两个时辰,便将后续庙记描完。

待公务完成,许知命突觉头脑中《不详者说》隆隆翻动。

凡所重描的卷宗内容,竟皆已被录入其中。

来日再要翻阅,无需卷宗,只需重新浏览即可。

“真是成熟的《不详者说》,会自己录入我所掌握的知识、信息,非常讨喜啊。”他瞥向黑血壶,“你何时才能这般成熟?不用我帮你觅食,自己外出觅食方为正道!”

黑血壶壶身轻颤:那我走?

许知命摇头。

自从每隔半月便有喂食过后,他明显察觉到黑血壶活性更高。

竞对他这投喂者,生出几分依赖。

偶尔,会与他进行简单交流。

“若是一直喂食下去,这黑血壶会有何等变化?”许知命暗暗思考。

抱起卷宗,放置于镇棺前。

轻敲镇棺。

“干完了,收走吧。”

镇棺周身光泽一闪。

隆隆声中,棺盖裂开缝隙。

黑雾涌动间,地上卷宗已不知所踪。

嗡!

镇棺闭合,轻轻一颤。

这次,记忆并未消失,仍旧存在。

许知命体内修为,传来丝丝悸动。

他眉头一挑,“咋的,你也希望我爱抚一下?养个黑血壶就够费力的了,你的胃口一定更大,我可养不起。”

嗡嗡嗡!

镇棺再颤。

许知命头脑中,《不详者说》隆隆翻开。

定格在镇棺一页。

「镇棺:太阴庙主庙器,可暂借“通感”特性。」

「通感:以庙人血献祭,可借镇棺威能审查太阴庙辖下。」

「其他特性:未知」

「提升所需:未知」

「镇棺主动提高了你可借用的“通感”特性威能。」

「现在,你可探查更多」

许知命脸一黑。

主动提升威能?

我看你分明是想饮血了!

“原来,我想要借镇棺更多的特性,并不只有提升自身修为境界这一条路,还能通过为镇棺办事,刷‘好感’来实现。”

他扶着镇棺边沿,轻敲镇棺。

咚咚!

“老伙计,你想吸我的血,我可满足不了你。

“你也知我近日一直在费心钻研《不详者说》,其中记载的‘炼血法’,对我颇有作用,正是亟需血气之时。

“要不以后,每日给你上十次香,你看行吗?”

嗡嗡嗡!

镇棺继续颤。

活像讨糖吃的顽劣孩童,不要到偏不肯罢休。

“音波攻击是吧?”

许知命继续敲。

庙内,氛围奇怪。

咚咚咚!

嗡嗡嗡!

……

咚咚咚!

嗡嗡嗡!

重复许久,镇棺终于不满。

隆隆巨响中,镇棺便要裂开。

“恼羞成怒了?”许知命面色平静,“你早些这样,我——我不早就喂你了嘛,我滴宝!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你不过就是想要饮血而已,你有什么错!谁让我宠你呢?”

镇棺:呵,嘴脸。

嘭——

棺盖闭合。

许知命以指尖为刃,划破掌心。

浓郁血浆,滴答淌出。

体质虽然点滴积蓄,难以破障,不足以真正让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血肉筋骨强度提升,却肉眼可见。

皮肤愈发坚韧,血液浓稠。

一滴血,甚至顶得上常人三五滴血的质量。

许知命第一次从镇棺上,感受到“贪婪”“雀跃”的情绪。

犹如饥渴许久的鲜花,需甘露雨霖。

血浆顺棺盖纹路淌出,还未及散溢,便被棺身迅速吞食。

体内修为,涌起波澜。

熟悉的玄奥力量灌入,一如上次通感。

许知命闭上眼。

破境修为加持,外加镇棺“敞开心扉”。

他意识到,这次可探查所在,要比上次多得多。

草木沙石、风霜雨雪,无比清晰。

雪意袭来,森寒侵体。

凡太阴庙所辖事物,皆如加了显微镜,变得无比明晰。

蛆虫自雪下扭动。

混乱嚎叫,自四方涌现,阴冷彻骨。

由远及近,混杂交织。

许知命凝神细听,竟当真能分辨出其所言。

“你来啊——咔哧咔哧——你来呀——”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呕呕呕……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呕呕呕……”

“咚咚咚——嘎吱嘎吱——”

“别让我抓到你——宝贝,我会把你的只因,缝在你的头顶,好玩嘛!桀桀桀——别让我抓到你——”

“太吵了!这里太吵了!!!这里太吵了——该死,全都该死!”

许知命周身汗毛,根根竖起。

正常的生理反应。

但他心情,依旧平如静湖。

他早知葬有活物,现下不过更确认几分。

何况,这些声音,唯有以镇棺感知方能听到。

平素一切如常,没什么可怕的。

甚至,还有点可爱。

“原来我不孤独,还好有你们。

“别急,等我突破八品,就翻你们的牌子。”

丝丝缕缕的不详气息,犹如丝线繁密。

在镇棺视角中。

这些“丝线”的一端,都正被镇棺紧紧拉扯,镇压。

但那线条绷得极紧,似乎随时有绷断风险。

许知命意识延伸,避开阴坟石冢引申出的丝线。

轻车熟路,钻入乱葬坪。

踏上平素不会进入的深处。

四处阴气弥漫。

雪花落地既消失,无法堆积。

一道道白日被镇压的碎体残躯,零落满地。

忽有一片所在,土地呈现焦黑。

地面上长出只只手掌。

就犹如雨后冒出头的笋尖,有高有低。

参差错落。

其中不乏女子纤纤玉手,令人看花眼。

有乌黑血迹,自土壤淌出。

阴风吹过,血手随风飘舞。

“摇花手?这是在欢迎我啊。

“摇的不太标准,有机会我可以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