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宿醉。
许知命与黄大仙谈天说地,畅聊许多。
前世今生,细细算来,这是许知命的第一个朋友。
前世,他是鹤立鸡群的怪胎。
没人待见。
他也不喜交际。
在他眼中,己非怪胎。
世界才是怪,他人才是怪胎。
但今世,所有人皆有隐秘,俗世天地亦有更大隐秘。
人人为豢养家鸡,生死不由己。
许知命亦入鸡群,与他人一般无二。
玄诡莫测,波涌云谲。
不会恐惧,无所顾忌,恰恰成了他在这世上的立身之本。
此则,许知命难得自在。
性情相比从前,开朗太多。
他,也能有朋友了。
清晨。
许知命揉着剧痛欲裂的头脑。
黄大仙附身时间已过,不知去向。
他奉香点卯。
旋即披上蓑衣,走出庙门。
庙外。
雪风细碎,幽寒苍冷。
一眼望去,暗沉沉的天日,泼洒鹅毛大雪。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一片。
恰如人间雪国。
堆起白雪,踩在地上,足以没过小腿。
咯吱咯吱——
去长明碑前,取来饭菜。
混着雪吃了。
他蹲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
痴痴望着雪景许久,放空头脑。
难得没有趁闲暇时,翻阅《不详者说》。
他有无尽岁月,寿数无穷。
何必非要那般用功刻苦?
或许偶尔放松心情,享受人生,才是长生不老的真谛。
待宿醉酒醒。
他打来井水,重描卷宗。
本就不是什么费力活计,昨日所剩不多。
仅用两个时辰,便将后续庙记描完。
待公务完成,许知命突觉头脑中《不详者说》隆隆翻动。
凡所重描的卷宗内容,竟皆已被录入其中。
来日再要翻阅,无需卷宗,只需重新浏览即可。
“真是成熟的《不详者说》,会自己录入我所掌握的知识、信息,非常讨喜啊。”他瞥向黑血壶,“你何时才能这般成熟?不用我帮你觅食,自己外出觅食方为正道!”
黑血壶壶身轻颤:那我走?
许知命摇头。
自从每隔半月便有喂食过后,他明显察觉到黑血壶活性更高。
竞对他这投喂者,生出几分依赖。
偶尔,会与他进行简单交流。
“若是一直喂食下去,这黑血壶会有何等变化?”许知命暗暗思考。
抱起卷宗,放置于镇棺前。
轻敲镇棺。
“干完了,收走吧。”
镇棺周身光泽一闪。
隆隆声中,棺盖裂开缝隙。
黑雾涌动间,地上卷宗已不知所踪。
嗡!
镇棺闭合,轻轻一颤。
这次,记忆并未消失,仍旧存在。
许知命体内修为,传来丝丝悸动。
他眉头一挑,“咋的,你也希望我爱抚一下?养个黑血壶就够费力的了,你的胃口一定更大,我可养不起。”
嗡嗡嗡!
镇棺再颤。
许知命头脑中,《不详者说》隆隆翻开。
定格在镇棺一页。
「镇棺:太阴庙主庙器,可暂借“通感”特性。」
「通感:以庙人血献祭,可借镇棺威能审查太阴庙辖下。」
「其他特性:未知」
「提升所需:未知」
「镇棺主动提高了你可借用的“通感”特性威能。」
「现在,你可探查更多」
许知命脸一黑。
主动提升威能?
我看你分明是想饮血了!
“原来,我想要借镇棺更多的特性,并不只有提升自身修为境界这一条路,还能通过为镇棺办事,刷‘好感’来实现。”
他扶着镇棺边沿,轻敲镇棺。
咚咚!
“老伙计,你想吸我的血,我可满足不了你。
“你也知我近日一直在费心钻研《不详者说》,其中记载的‘炼血法’,对我颇有作用,正是亟需血气之时。
“要不以后,每日给你上十次香,你看行吗?”
嗡嗡嗡!
镇棺继续颤。
活像讨糖吃的顽劣孩童,不要到偏不肯罢休。
“音波攻击是吧?”
许知命继续敲。
庙内,氛围奇怪。
咚咚咚!
嗡嗡嗡!
……
咚咚咚!
嗡嗡嗡!
重复许久,镇棺终于不满。
隆隆巨响中,镇棺便要裂开。
“恼羞成怒了?”许知命面色平静,“你早些这样,我——我不早就喂你了嘛,我滴宝!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你不过就是想要饮血而已,你有什么错!谁让我宠你呢?”
镇棺:呵,嘴脸。
嘭——
棺盖闭合。
许知命以指尖为刃,划破掌心。
浓郁血浆,滴答淌出。
体质虽然点滴积蓄,难以破障,不足以真正让他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但血肉筋骨强度提升,却肉眼可见。
皮肤愈发坚韧,血液浓稠。
一滴血,甚至顶得上常人三五滴血的质量。
许知命第一次从镇棺上,感受到“贪婪”“雀跃”的情绪。
犹如饥渴许久的鲜花,需甘露雨霖。
血浆顺棺盖纹路淌出,还未及散溢,便被棺身迅速吞食。
体内修为,涌起波澜。
熟悉的玄奥力量灌入,一如上次通感。
许知命闭上眼。
破境修为加持,外加镇棺“敞开心扉”。
他意识到,这次可探查所在,要比上次多得多。
草木沙石、风霜雨雪,无比清晰。
雪意袭来,森寒侵体。
凡太阴庙所辖事物,皆如加了显微镜,变得无比明晰。
蛆虫自雪下扭动。
混乱嚎叫,自四方涌现,阴冷彻骨。
由远及近,混杂交织。
许知命凝神细听,竟当真能分辨出其所言。
“你来啊——咔哧咔哧——你来呀——”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呕呕呕……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呕呕呕……”
“咚咚咚——嘎吱嘎吱——”
“别让我抓到你——宝贝,我会把你的只因,缝在你的头顶,好玩嘛!桀桀桀——别让我抓到你——”
“太吵了!这里太吵了!!!这里太吵了——该死,全都该死!”
许知命周身汗毛,根根竖起。
正常的生理反应。
但他心情,依旧平如静湖。
他早知葬有活物,现下不过更确认几分。
何况,这些声音,唯有以镇棺感知方能听到。
平素一切如常,没什么可怕的。
甚至,还有点可爱。
“原来我不孤独,还好有你们。
“别急,等我突破八品,就翻你们的牌子。”
丝丝缕缕的不详气息,犹如丝线繁密。
在镇棺视角中。
这些“丝线”的一端,都正被镇棺紧紧拉扯,镇压。
但那线条绷得极紧,似乎随时有绷断风险。
许知命意识延伸,避开阴坟石冢引申出的丝线。
轻车熟路,钻入乱葬坪。
踏上平素不会进入的深处。
四处阴气弥漫。
雪花落地既消失,无法堆积。
一道道白日被镇压的碎体残躯,零落满地。
忽有一片所在,土地呈现焦黑。
地面上长出只只手掌。
就犹如雨后冒出头的笋尖,有高有低。
参差错落。
其中不乏女子纤纤玉手,令人看花眼。
有乌黑血迹,自土壤淌出。
阴风吹过,血手随风飘舞。
“摇花手?这是在欢迎我啊。
“摇的不太标准,有机会我可以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