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
立夏是二十四节气中第七个节气,至此辰月终结,巳月起始。“斗指东南,维为立夏。”大地在立夏这一天告别春天。但我昨天还忙于到田野偷土,到市场买秧苗,忘记了告别春天。
春天最后的花衣在立夏已然脱去了。园区里黄色的鸢尾花消失了,京桃树和李子树的粉花红花凋落,连树下的残花也看不到了。开花的树们换上了绿衫,安静地缔结小果子。孕育中的母亲们都很安静,此时再开一遍花就不成样子了。古人称立夏这一天“天地始交,万物并秀”。古人动辄把天地挂在嘴边,他们缺少现代物理学与天文学知识。天地怎么会在这一天始交呢?你看到了吗?姑妄听之。“万物并秀”却是真的。植物在立夏这一天没长叶子就不要再长叶子了,就像高考虽无年龄限制却见不到太多老年人参加。带叶子的植物在立夏全都长齐了。昨天,园区里突然起了雾,是真雾,而非霾。真的晨雾洁白、晶莹,有山林的湿气与香味。雾如纱一样,霾如粥一样。雾的轻纱罩在树后面,阳光慢慢掀开纱帘,露出带着水痕反光的绿叶。雾笼罩绿树的时候,为树叶清洗喷雾,让它们在雾气缭绕中重新登场。自然界有自己的游戏。立夏前后,大地一下稳住了。树叶都长上了树梢,就不在土里闹了。立夏的大地极为安详,春天的繁花胜景全体变身,仿佛大河穿越险滩进入平稳的河道。立夏的时候,树叶在微风中飒飒,仿佛在说“立夏,立夏”。
就今年的立夏而言,天空有雨。雨丝恍如飘在南方的田野,它们织了一层又一层的帘子,挂在两棵树之间,挂在前楼和后楼之间。往远处看,田野上的草丛蹲在白色的雾团里,其实是在雨里,而打开窗户竟听不到雨声。我确信天在下雨,走到阳台上伸出手掌,雨丝用冰凉的小手纷纷与我相握。我摊开手掌看,掌上落着小小的雨滴,只有小米粒的十分之一大。我们这里要变成南方了,改革的力度势不可挡。如果连着下几年这种样子的小雨,人的口音会变为吴语区,伲伲侬侬,脸色也会白一些。
立夏里,所有的枝头都爬满了绿叶,枝头顶端的叶子像猴一样四外瞭望,看夏天来没来。立夏的草地沾满了露水。我每天早上在草地里行走,草地在立夏前才有露水。说露水如说一种幻象,它是远远的、草地射来的一瞬而逝的钻石般的光,这是露水的光。蹲下看,却看不清露水在哪里。走起路,露水又在远方的草地刺你的眼睛,它永远在远处。不光草叶结露水,露水也结在小小的蛛网上。蜘蛛在雨片草叶之间结一张巴掌大的网,上面沾满了细雾般的露水,使蛛网白得如一小片塑料布。蜘蛛不愿暴露它的网,但露水告了密。树叶长满枝头之后,风好像小了,至少风速比过去慢了。树干不动,树的梢头在风里缓缓摇动,好像刚刚起飞的小鸟蹬得树枝乱摇。
江南的雨在沈北的天空不紧不慢地飘落,它们没发现这里不是江南,我也没提醒它们,不要多嘴。看窗外看不到雨,盯着对面楼房黑色的玻璃窗,能看到隐秘的雨丝斜着落地,这不就是江南吗?鸟儿们在空中飞,城堡般的灰云在天幕上站立行走。这种样子的云跟江南的云还是不一样,好像还停留在奉系军阀阶段,如此吹胡子瞪眼的奉系云怎么能下出江南的雨呢?我不明白的事情越来越多了,百度也不会告诉你真相。
立夏了,大地铺满了绿草。细看,草里边还有更小的草。这些小草立夏刚长出来,它们避开了春天的寒气。这些小草比春天的草更干净,雨和露水为它洗了很多遍。跟这些小草比,野菜已经老了。刚进夏天,野菜松散贴地的叶子现出灰绿。在草里,浅颜色是青年也是幼小的标志。人类的孩子也比大人白,包拯儿时也很白。
立夏把夏天立在大地,还立什么呢?树枝摇摆,像浪头向岸上扑过来。鸟群飞过天空、人仰面看到一个个十字飞过头顶。它们翅膀的宽度比头与脚的长度宽许多。鸟类打开翅膀如伸出两把横刀,把空气割得像凉粉那么薄。这些被收割的空气落在树上,吓得树枝左右摇晃。立夏的夜晚散发芬芳,你想说这是草木的香气。事实上,草木气息里还夹杂着更神秘的、勉强可以称之为香的气味,它是夏的气味。立夏之后,大地染上了这种香气,白天似有若无,在夜里气味变得明亮,像夏夜的星星一般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