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一種語言的歷史,首先要解决的問題是語音方面的問題,如果對語音發展的情况瞭解得不够清楚,在解决詞彙和語法方面的問題時必然會遇到很多的困難。因爲語言是一種體系,語音、詞彙、語法三方面互相聯係,互相制約,語音不僅是語言的特殊要素,而且也是任何語言存在的形式,我們無論研究哪一種語言現象,總會與語音發生聯係。所以通曉語音對於研究詞彙和語法都有極大的幫助。

漢語的歷史極其悠久,可是關於漢語語音的演變歷史至今還缺乏全面的瞭解。清人只着重在周秦音的考證,厚古薄今,對於後代語音的發展就很少研究。近人雖然對漢語音韻的演變歷史也做了一些研究工作,但枝枝節節,並没有觸及到根本的問題,有很多資料也没有做過全面的系統的整理。至於漢語語音内部發展的規律,那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了。因此,由周秦音怎樣發展成爲現代普通話的語音始終還没有全面的探討。這一項工作不完成,其他方面的工作,如漢語的詞源學、詞彙學、方言學等,都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本書所探討的問題是漢魏到陳隋之間(前206—617)韻部演變的歷史。這一段時間很長,有八百二十多年之久,是漢語發展史中相當重要的時期。有很多歷史方面的問題與這一段時間内語言的發展有關係。要瞭解怎樣由《詩經》音變爲《切韻》音,也必須把這一段的歷史弄清楚才行。研究這一段時間内韻部演變的歷史,主要的憑藉應當是詩文的押韻。我們就以嚴可均所輯的《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和丁福保所輯的《全漢三國晉南北朝詩》兩部書中所收的由漢到隋的詩文作品爲研究的主要資料。除詩文押韻的材料以外,我們還參考了其他有關的材料,如子書、史書中押韻的部分,字書、音義書中的反切以及訓詁書中有關語音的材料等都是。所有這些材料都是相當紛繁相當複雜的,就是同一時代的材料所表現的語音現象也並不是完全一致的,惟有即異以求同,找出其中的共同性,才能定出當時語音分韻的大類。在研究的過程中,我們一方面注意到材料中所反映的語言事實的普遍性,同時我們也注意到某些材料所反映出來的特殊現象。因此除了一般的考查以外,還做了一些個别材料的考查。這樣可以使我們對某一時期的語音情况瞭解得更全面一些。

根據以上所述的材料進行分析綜合,我們看出由漢初到隋末八百多年間韻部的演變大體可以區分爲三個時期:

(1)兩漢時期(前206—207);

(2)魏晉宋時期(208—478);

(3)齊梁陳隋時期(479—617)。

南北朝時代,南北的語音不完全相同,詩文押韻中所反映出來的分韻情况是:北朝的北魏跟劉宋時代相近,北齊、北周跟齊梁時代相近。大體的情形如此。不過這樣分爲三個時期只是一個粗疏的分法,因爲前一個時期和後一個時期之間不是可以截然畫開的。每一時期内時代早的作家和時代晚的作家在押韻上並不完全相同,早期的接近於前一個時期,晚期的接近於後一個時期。前後時期之間是相連續的。但是不能因此就認爲不能分期,因爲每一個時期又各有它的特點,無容混淆。

簡單來説:兩漢音接近於周秦音,但部類的分合有不同,有些韻部裏的字類也有變動。如東漢時代“家、華”一類字不在魚部而歸入歌部,“奇、宜”一類字不在歌部而歸入支部,都跟周秦音不同。魏晉宋時期的語音更是變動較大的時期。三國時代陽聲韻的分類固然大體跟東漢相近,但陰聲韻和入聲韻則跟東漢相去較遠。有些韻部已開始分化,如之部之咍兩類字分化爲兩部,祭部祭泰兩類字分化爲兩部,都是很清楚的。晉代韻部的分類比三國時代更加細密。入聲韻和陽聲韻關係轉密,而與陰聲韻關係漸遠。例如三國時代脂質真三部,在晉代脂部分爲脂皆兩部,質部分爲質没兩部,真部分爲真魂兩部,質没跟真魂相配,而與脂皆的分化不同。到了宋代,陰陽入三聲大體都與《切韻》分韻的大類相同。在這一個時期之内變化很大。齊梁陳隋一百四十年間,陰陽入三聲的分類則更趨精細。例如歌戈與麻不同用,魚與模虞不同用,豪肴不與宵蕭同用,二等韻大部分都獨立成爲一部,而且陽聲韻與入聲韻也相配得非常整齊。這跟前一個時期又有所不同。

這三個時期既然各有它的特點,所以我們就分爲三部分來叙述,最後做總的討論。在這八百多年當中,語音的變化很大,材料也很多,我們的工作花費在整理材料的時間是比較多的,而深入研究的工作還做得很不够。在這部書裏我們所提出的一些見解只能説是初步研究的結果,其中還有很多問題須要做進一步的研究和討論。

任何一門科學的發展都要依靠大家來動手,我們要完成漢語史的研究,就必須有更多的同志共同來努力。現在把這部書印出來,不僅希望得到同志們的指正和批評,同時還希望研究漢語史的同志就其中已經整理過的資料進行深入研究,做出更多的貢獻。

羅常培

1958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