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徒手敬岁月

2004年元旦，东江客运站客流涌动。

“借过，借过！”

于浩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一辆从东江发往义乌的大巴车旁，找到正在往车底塞行李的张正，将手里的塑料袋塞到对方手中。

“张哥，给你买了几瓶水，带着路上喝。”

张正打开袋子，里面不仅有两瓶矿泉水，还有几包瓜子，花生，口香糖之类的零食。

一看袋子上印着车站便利店的标签，张正就有些急眼。

“我说浩子，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吃这些玩意儿，再说那车站东西老贵了，你花这个冤枉钱干嘛！”

于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比起张哥你这几年对我的照顾，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于浩高中毕业就没再念了，当时刚过完千禧年，十八岁的他跟着亲戚来了江浙这边打工。

先后进了好几个厂，因为各种原因都没做下来，蹉跎间就到了年底，回家的路费都没攒下。

听人说做演员来钱快，加之那一年《还猪哥哥》爆火，里面几位新人演员在一夜间红遍大江南北。

于浩感觉自己外形不比剧里面的几位男主角差，也心动了。

跟亲戚那软磨硬泡借了两百块钱的路费，孤身来了横店影视城闯荡。

来了之后才发现，像他这种既非科班毕业，又没有贵人提携，更有没有金钱开路的三无横漂者，想要在这里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明星梦，简直比登天还难。

兜兜转转又四年过去了，于浩二十二岁，却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群演。

他跟同样也是群演的张正是在一部古装戏里认识的。

当时大热天，横店地表气温逼近四十度，哥俩并排躺日头底下演尸体。

因为女主角老是忘词儿，导致那场戏反反复复拍了二十多条才过。

等到散场的时候于浩眼前发黑，爬不起来，是张正把他驮到屋檐底下，给了他一支藿香正气水这才缓过气来。

为了答谢张正的帮助，那天收工之后，于浩狠狠心，拿出当天的工资请张正去小排档搓了一顿。

几瓶啤酒下肚，话匣子就此打开。

于浩得知面前这位年长自己几岁的张哥，和自己是老乡，也来自川省。

张哥是退伍军人，来横店都快十年了。

而张正在得知了于浩的情况后，也觉得很亲切，一口一个小老弟的叫。

因为于浩租住的那一片区面临拆迁，于是张正喊于浩过来跟自己合租。

一来可以分摊房租和水电费。

二来两人是老乡，互相有个照应。

就这样，两人做了四年的室友。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张正都很照顾于浩。

可以说，是张正领于浩入行的。

尽管张正自己也只是一个小群演……

但用张正某次醉酒后跟于浩这吹牛逼的话来说，“……别看你哥我连个角儿都没捞着，可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哥却是门儿清……”

“哥缺的不是演技，是别的，别的！你懂不？”

“浩子你瞧好了吧，早晚有一天，你哥我混出头了，到那时咱也学那些大腕儿整辆保姆车，

大热天的往那摄影棚门口一停，嘿，你拍戏热了就来哥车里，咱空调冷饮使劲儿造……”

张正的豪言壮语犹在于浩耳边回荡，但此刻，他人却已收拾起行囊，告别了这个奋斗了十年的地方，踏上了返乡的客车。

于浩知道，张哥这一走，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张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么？”

于浩紧盯着张正的脸问。

对方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睛下方黑眼圈很重。

张正怔了下，随即无所谓的笑了笑。

“还考虑个啥？你哥我都快三十了，再这么混下去，都没姑娘乐意跟我！”

他望了眼影视城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东西，继而耸了耸肩膀，语气轻松的说：“再说了，这破地方我特么待了十年，真待腻歪了！”

“这趟回老家我就定下来了，先帮我老汉把果园支棱起来，再给你找个漂亮嫂子，生个大胖儿子，嘿嘿，那小日子想想都美着呐！”

于浩也跟着笑起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自己又做老板，确实比在这里强！”

张正收起笑容，语重心长的说：“浩子，听哥一句劝，这行不是咱这种人能混的！”

“趁着年轻，赶紧掉头，别像哥这样奔三的人了，还一事无成，只能回老家去投奔老汉……”

张正侧过脸去，不想让于浩看到他眼中的脆弱。

于浩拍了拍张正的肩膀：“张哥，条条大道通罗马，兄弟我看好你！”

在今天之前，于浩心中其实也对横漂这事打起了退堂鼓。

尤其是好哥们张正的离开，估计会成为压垮于浩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昨天在一个剧组做群演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那个饰演乞丐皇帝朱重八的演员突然演技大爆发，从他身上掉下来一本蓝色封皮的书。

起初于浩还以为这条戏穿帮了，要NG。

结果，在场的人好像都看不到那本书，只有于浩一个人能看到。

等到拍摄完毕，那本书还在，于浩很好奇，于是捡了起来。

《徒手敬岁月》？

好蛋疼的名字。

于浩对这种文青的书没兴趣，正准备放回原地，却没想那本书竟化成一缕蓝光跟他的手融为一体。

不痛不痒的，于浩还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拍戏太累出现了幻觉，所以没当回事。

夜里他做了个梦。

梦中他变成了一个放牛娃，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正在山坡上放牛，他放的是一条老黄牛，还带着一只小牛犊子。

突然一个戴着银项圈的胖小子来到他跟前，胖小子双腿叉开指着胯下大声说：“骑牛不好玩，我要骑马玩，朱重八你跪下给我当马！”

胖小子看于浩发呆，扑上来拿脚踹于浩的腿肚子。

于浩回过神，一把将胖小子推倒在地。

胖小子哭着爬起身，指着于浩：“朱重八你给我等着，我回家叫我爹来收拾你！”

很快，那个胖小子就带了他爹过来，他爹满脸横肉，嘴里镶着一颗大金牙，手里拿着一根鞭子。

“朱重八你个穷鬼王八羔子，敢打我刘德的儿子，老子抽不死你！”

鞭子狠狠抽向了于浩。

那风声刮过耳畔，呼呼的响，抽到肩膀上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啪’声。

当时衣裳就裂开一道口子，皮肉火辣辣的疼……

早上于浩在卫生间刷牙洗脸，依旧在回味昨夜的那个梦，真的太真实了，就像亲身经历一样。

以至于那肩膀的疼痛感都没有完全消散。

似是想到什么，他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放下水杯和牙刷，后退了几步，闭上眼，深呼吸，然后睁开眼。

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脑子里回想着梦里的场景，他尝试着做了好几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