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卖鱼的人朝他笑。千年鱼低头一看,就见自己一只脚踩在了那个中年人的尸体上。人死以后,身体就没了生气,就像是用稻草填充地。这时尸体地目光死死的看着他,从弹孔里流出的脑浆把鞋都弄脏了。
千年鱼心里一惊,手里那张支票掉在血泊里。
“晦气呀!”他骂了一句。
这人可能是中枪以后没立马死去,这才爬到他身边。他捡起支票,笑着朝那些商贩问:
“怎么搞的,你们早就知道这银行是假的吧?”
“这不很明显嘛?我们每天都在这儿做生意。”那男人说。
“那你怎么也不给这家伙说说!”千年鱼指着这尸体,“害得他小命都丢了。”
“和他说说——他会给我一毛钱嘛!”那男人说,然后脸色一变“你死定了。”
“我怎么死定了!”千年鱼不解,心想这些中年人就喜欢故弄玄虚,还自以为是。
“你鞋上沾了这家伙的血,待会儿警察一来,你怕是要有麻烦啦。”
“警察?——警察也得讲理吧!”千年鱼说。
“那也要分情况?要是对野兔帮,那可就不一样了。这事儿八成又是也兔帮干的,和他们扯上点关系,不死也让你脱层皮。”
千年鱼从未听说过野兔帮,想向这人打听,可这家伙却开始缄口不言。
他心可真有点害怕了,便赶紧离开往南边走。南边是牛顿市中心,那儿的繁华非比寻常,也许会有那个小鹿娜银行。就在这时,他忽然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儿,有点像是花香中带着钱香。经过仔细辨认,他见这香味儿是从支票上发出来的。这支票本来没气味儿,刚才沾上了那位死者的脑浆和血液,就突然有了这种味道。
“这是脑浆的味道嘛?”他想。
不过你还真别说,这味道还挺好闻,他就不停的闻着,心想能靠这种味道去找到银行。可再往南就是市中心的CBD了,那儿的繁华非同寻常,而他空手朝哪儿走,心里简直就像叫花子一样不是滋味儿。
高升的太阳慢慢将城市烘烤的干爽明亮。阳光下的城市展现出他那多孔似蚁穴般风尘仆仆破旧喧闹的样子。走了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来到CBD附近那条护城河边。这条护城河包围着市中心区域的西北面,方石砌成的河岸冰冷坚固,河道里浊浪滚滚,就好像城市这台不知疲惫的机器的冷却液,永远奔走不息。喧闹就着热浪从桥对面迎面扑来,让人感觉到压迫。
他也不是头次来这儿。商业嘛!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地方因为受到强力的压缩,所有的人和东西都脱离生活的实质。像是舞台又像战场,不是裹着科技的盔甲,就是戴着文化的面具。许多东西集中展示,这就给人以时代进步飞快的假象。可这不过是贵妇人的衣服,一天八个花样,可青春没永驻,时光也没加速。因此谁若把这CBD当作时代,那就大错特错了。真正的时代不在这儿,它还在祖国广阔的田野和众多的工厂里,以每亩800斤或每小时12块钱的速度艰难爬行。
“也许能叫做小时代——一小撮人的时代。”
情况确实如此。刚过桥不久他就看到让人困惑的一幕。有个长相甜美,衣着精致的女孩儿手拿一大杯饮料在街边沿墙走,她大概十岁摸样,书包懒洋洋的耷拉在身后,单薄匀称的身形在白墙的映衬下像从动漫走出的人物,轻盈愉悦。在这尴尬的十点钟,真让人搞不懂她是上学,还是放学。
“我的小学距家不到三百米,初中离家三公里,高中距离初中三十公里,大学离家三百公里。我的青春就是在遥望中度过的。可这儿的小孩儿,我所遥望的,不过是他们门前的风景,真是没道理。”
再往前一百米就是CBD的心脏。北极星十字路口。
一辆迎面而来的全副武装吉普车让人出乎意料,接着又是同样好几辆形成一个车队过来。车上坐着一队士兵,全荷枪实弹,令人为之侧目。这其中包括他的同学牵牛花。她是他的初中同学,是因参军而分配到这儿的。千年鱼朝她挥手打招呼,但不知为何,却面无表情视而不见。
然后他来就到了那个北极星十字路口。
北方平原上的城市和南方不同。布局如棋盘般规整,地面上的东西都是人造景观,所以整个城市就像是创作在白纸上的艺术,兼具政治的威严和自由发挥的气质。街道车水马龙,商场大楼像火山冒着热气儿,地上的广告传单像是树叶扫了一层又一层。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这时,熟悉的21路公交车从身边开了过去。他忽然发现,本来挺洁净的红色车身不知何时贴满了无痛人流的广告,让他觉得很失体面!
眼前繁华忙碌的景象和他找小鹿娜银行的行动有点格格不入,令他心生疲惫。他硬着头皮往前找,心思却越来越迷乱,越来越痛苦。最后等走到香桐街时,一小队士兵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这里沿路的下水道井口边都有士兵把守。当他经过一个下水道口时,正好有个士兵从那儿出来。只见这人潜水服上满是淤泥和污秽,还散发着臭味儿。这人一出来,赶紧就摘下氧气面罩大口喘着气儿。
“我在做白日梦!”
他忽然醒悟,“这小鹿娜银行,听名字就不是正经银行。”
街道上的臭味儿像是扩音器放大着他的痛苦。可就在这痛苦中,他忽然闻到了一丝希望。那是一种钱香和花香的味道,但不是他从支票发出来的,是从街边小巷飘过来。
他沿着巷子往里走,几步就来到一个院子。这院子空荡荡,只在东北角随意的准放着一堆破烂,三面是其他建筑的后墙,只有临街这边二楼房屋朝向院子里。是个网吧,有两座铁梯上到那儿。
虽然这儿和街道只有一墙之隔,但却安静许多。他也不像刚才那么苦恼,沿着铁梯上到网吧前的阳台上。他没直接进网吧,而是坐在阳台的旧沙发上,边休息边观察周围环境。
这时阳台很宽阔,上面放着几大台空调外机,几盆枯死的盆栽,还有就是两个沙发。这沙发像是从网吧打下来的,天鹅绒面,分别是紫色和黄色,放在这儿供出来透气的顾客使用。千年与坐在这沙发上,隔着巨大的橱窗玻璃看年轻男孩儿们带着耳机安静的坐在网吧里,一点也没平时的粗野莽撞。最后他目光极不情愿的看向对面,在那墙的后面好像是片居民区,香味儿就是从那儿飘过来的。
他想,要是那该死的小鹿娜银行就隐藏在那居民区里,那他就直接放弃。他不喜欢这儿,也不想和这儿讨厌的小市民牵扯上关系。
就在他心死如灰,准备把支票撕碎时,事情又有了转机。
下面院子的那个垃圾堆里有了动静。悉悉索索的就好像老鼠,然后一个浅蓝色的书包从垃圾堆抛出,然后又是一个书包,由于拉链没合严,里面的课本也滑了出来。然后两个小学生模样男孩儿相继从破烂儿堆钻出。他们一胖一瘦,身穿蓝白色校服,一转眼就踩着铁梯上到阳台,进入了网吧。
千年鱼看了看时间,竟然已是中午十二点,正是学生们吃午饭的时间
中午的阳台一半明媚一半阴暗。恰似千年鱼的心情,他看着那堆破烂,感觉非常好。跑过去一看,见这破烂儿堆后面有个洞。这想必是网吧老板搞的,好为周围小学生来上网提供方便。
一种金钱以外的奇趣在他心里产生了。
洞向下不到两米后是用破烂儿堆起来得通道,他沿着它向前,见北面这房屋的这后墙上竟然有个洞,通道就通向室内。房子已废弃多时,从房子出来后,他就循着味道错综复杂的巷子走。
这是些老式红砖楼房,巷子狭窄,上方紧促的窗台上不是挂着衣服就是放着花盆。千年鱼真怕有花盆落下来把他砸了。就在他闻着洗衣粉的香味儿像捉迷藏般穿行时,忽然看一条巷子远端的一棵树上有人在向他招手。他疑惑的走过去,见是有人晾在树上的晾衣服。
“我又开始梦游了!”他想
就在他转身准备出去时,忽然听到身后东西煽动翅膀,一转过身,见一只大花蛾子从衣服里飞了出来。这幺蛾子先是在在窗户玻璃上撞两下,然后落在他身旁那棵树干上,翅膀上的“bank”字样赫然入目。
“真就是这儿?”
这时窗户从里打开,一个身穿蓝上衣的女孩儿出现在窗口。这女孩儿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非常整齐干净。现在已是中午,但这女孩儿的样子就像是早晨起来刚梳妆打扮过,衣领,袖口,头发,袖口,身上得任何地方都一丝不苟。她很漂亮,面容白皙,长发披肩。
“你是千年鱼?”
千年鱼很惊讶她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心里回忆着自己是否真曾有幸认识这女孩儿,可想了半天也想起来。
“嗯!”千年鱼点了点头,在漂亮女孩儿面前,他总是不自觉地表现的很老实敦厚。
“愣在那儿干什么?赶快上来呀!“女孩儿说。
“怎么上去?”千年鱼问。
“爬树上来!”女孩儿说。
他可没想到会那么费劲。但看窗户也不高,就往上爬,然后踩着树干来到窗边。最后女孩儿一拉,他就跳进了屋子。
“我叫小蓝!是这儿地大堂经理,我们行长正等着你呢!”
然后还没等他说话,就被这女孩儿拉着穿过大厅,往里走。
宽敞明亮的屋子好像是会议室,简洁,明亮。淡黄色的地板上放着一大堆的书。几十个人都坐在椅子上,有的在吃胡萝卜,有的画画,还有的人正在看书,写作业。这些人看上去全是富家子弟,容貌俊美,气度高雅,品味不凡。
他的到来并没太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是抬头看他一眼,然后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不是银行吗?怎么像是补习班呀!”千年鱼问。
“这不中午休息嘛!”小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