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药店

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的新华觉得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他像极了那只机警而胆小并且喜欢夜行的石鸻,所以他给自己暂时改名为石横。

石横风轻云淡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那个女人,那女人的眼睛也盯着他。两只眼睛曾经的对望犹如天雷勾了地火,让石横在现实与手机之间反复横跳。石横没有结过婚,这对于四十岁的男人来说不算稀奇,手机或手机里的内容已经成为了他的妻子,他可以不断更换的妻子。在偶然间,石横发现一个不明链接,他点了进去,便发现了这个女人。但不久后,这个链接便被有关部门封锁掉了。石横觉得这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所以他选择果断放手,让自己稍微有些尊严。

石横还在客厅里踱来踱去,他想再找一个相似的链接,像以前一样珠胎暗结走到一起,但摆弄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最后上眼皮爱上了下眼皮,瞌睡来了。在熟睡中间,石横曾做过无数迷梦。在梦境短短逗留之中,早已在他心里,起了发酵的作用。

在石横人生的不同阶段,他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或许是他未来的妻子,或许是个和他萍水相逢的女人,甚至是一个存在于他小说中的女人,总之,这是他的秘密,他一个人的秘密。他的婚恋,一直是他的妈妈过度关心的问题。白马怕青牛,羊鼠相交一断休,蛇虎配婚如刀割,兔儿见龙泪交流,金鸡玉犬难避难,猪共猿猴不到头。石横属羊,不能找老鼠,这是石横他妈反复叮嘱过的。无论她有多么无与伦比的美貌、非凡的智慧和勇猛的战斗力,只要她是一只老鼠,那么,她都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石横的。

但诡谲的是,石横在那个已经消失的不明链接里认识的两个女人,都是老鼠,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三十七岁。一切皆是徒劳,石横能做的唯有忍受。石横的身体还没有甜美地飘流在幸福的海洋里,便睡死过去。

石横这人不太爱说话,但胸中却装着深不见底的大海。

每天早晨,附近工地那些蛮横粗暴的噪音,带着傲慢和冷漠,都会一把将石横从梦境中揪出来,从不管他醒来后是否心跳加速和一头雾水。工地水泥搅拌机的有节奏的轰鸣像是石横曾经坐过的绿皮火车,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要啥没啥!生冷,硬倔,生冷硬倔,生冷硬倔,生冷硬倔!九毛,九九,九毛九九,九毛九九!坑谁?坑谁?见谁坑谁,见谁坑谁,见谁坑谁!石横的心脏有些受不了,如果再不吃贝他乐克的话,他就要在这噪音中寂灭了。

石横不想活得多好,而是想尽量去体验生活里的无限可能,他每天都在轮换着使用不同的液体送服他要吞下的药片。今天,他要喝的是一种用玛咖泡的包谷酒。这无疑等同于慢性自杀。但医生的忠告,石横总是当成耳边风,这源于一次无偿献血。那次抽血,没有化验,年轻的医生告诉他,先抽了再说。后来他才听说,如果血液符合要求,则医院会发信息给他,告诉他,他的血已经进入血库了,在哪个医院。如果不符合要求,他的血则会被倒掉、冲厕所或者被制作成毛血旺。这听起来似乎有些荒谬,但石横确实是这么想的。人类生活就是一个战场,石横的理想与他的生活总是抵牾,不可调和。石横采取的任何缓和这种抵牾的尝试都是懦弱和自我麻痹之举。但他却有一种盲目的自信,箭一般地认准目标笔直射去。

石横家门前有一个野湖,水草和水葫芦在湖里恣意生长,水蛇和黄鳝混淆着身份潜伏其中。燕子的尾巴在湖面上掠过,裁出一道水纹。石横越过可以想象的任何障碍,包括这个野湖,让他的浪漫之魂开始披荆斩棘。石横开始了他一天的文学创作。他想象中的两个女人站在故国的陆地上,那陆地缩成了线,终于被地平的空虚吞没了下去。那两个消失的女人成了他创作的主要素材。一个女人的碎花红裙在跟着陆地消失的同时,上下浮动,像一朵开合的玫瑰。另一个女人发出凄厉的哭声,仿佛猛鬼夜行。石横想留住他们,哪怕是一个也好,如果能留住,他愿把寿命的三分之二折去,换得一个三分之一的零头。但那两个女人消失的速度就像野马缰驰,风筝断线,让这个敲击着电脑键盘的人变成了一只没有舵楫的孤舟。

石横离开书桌,电脑屏幕自动进入保护状态。他把利爪缩进手掌,在书架上随意挑选了一本,这是一本用过二十年尚未破烂的字典,封面就像一块被熏黑了的老气横秋的招牌,扉页上有着他二十岁时尚未脱离稚气的笔迹。石横又拿下一本,这是一本带些演绎的近代史。百姓剪去了辫发,皇帝改作了总统,一只陶锅在烘炉上用慢火炖猪肉,男人们烧着大烟。对了,他想,既然女人们都消失了,不如找个男人来替代。叫个什么名字好呢?叫杨伟男吧,这是他坐高铁时无意看到的名字,多么雄壮的名字。石横如新生儿般地狂欢。他接下去要做的事,就是让这个男人如何入场。

激浪捉住了他,洗去他身上的血迹,用浪花裹着他,把他推到岸边。皮肤黝黑的杨伟男像黑色的闪电,窜上岸来,用他根须般的双手紧紧扒住大地,快快地吮吸着大地。石横想让这副躯体能容得下世界上最奔腾澎湃的灵魂。他又恢复了三分之一的激动。

空气里充溢着艾蒿清新的苦味和三叶草的甜味。菩提树上挂着最后几片金色的树叶。吃饱喝足的杨伟男,就像一棵落光了叶子枝柯的树。他爬起来往前走,像水一样往低处流去。路两边是深不可测的坟茔,跳动着迷雾般的魂魄。忽然从远处飘来纯真的乐音,渐渐化为越来越急促的音符,它们振荡,奔突,忽而跌落,忽而拔高,最后径直上升到高音。杨伟男不能忍受自已,就像不能忍受那种内部没有分隔栏板的厕所,当他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排泄这种动物性活动时,他会感到莫名的屈辱。于是,石横让杨伟男的叶子怒生,花儿盛放。没有衣服的烦恼,很快离他而去。他的这副形象似乎好了许多,今后也许会不改不灭,直到石横的心房停止搏动。杨伟男朝着城市的方向走,远远近近,他不知走了多久。

他与自己遇到的第一座房子面面相觑,用沮丧抵御着沮丧。寂寥的街道上,没有车来车往的迹象。城市仿佛是一个幸福的陷阱,让他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水鬼既厌恶又渴望。

杨伟男头也不回地在死一般寂静的街道上渐行渐远。直到清晨吹来第一缕微风,他才坐到一家药店门口的靠背椅上打起盹来。药店的主人是个跛子,他确实是有严重的痛风。药店只有他一个人,既是老板也是员工。他就像雕塑家孤独地陪伴着他的粘土一样,经营着这家药店。他甩着一只痉挛的僵手,样子就像被风吹动的枯叶。偏狭的性格,让他从来不吃自己药店里的药。

石横想让药店老板在表现真实的人生经历中寻找自我,借以摆脱现实生存的困惑。进而引申到关于“存在”的问题。但是一旦写起来,主人公的人生走向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了,石横用尽了全力,却还是让药店老板过着平凡的一生。

开药店发不了财。只有诗人和圣徒才相信,在沥青路面上辛勤浇水会培植出百合花来。药店老板的胳膊和腿虽然不灵便,但他有着聪敏的黑色眼睛,能够熟练地倒调度自己的情感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当他发现门外的杨伟男时,药店老板正拿着一把巨型剪刀,准备将马路对面的杂草剪除之后当作肥料。

两个人的见面冷冷淡淡。石横告诉杨伟男,你应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你终于找到和你一样的人了。药店老板则告诉石横,我不应该在此时出现,你的小说情节的流变不该是这样,顺序颠倒了。我现在出现,无法解决杨伟男的困境和内心的矛盾。

但这对话似乎是单向的。小说家的生存,都建立在对人物的屠杀和剥削之上。他们可以让人物说死就死,说生就生。药店老板的话,石横似乎一点都没听见,他在创作时,每每会感到一种肉体与心灵的延迟,那滋味就像是接连吞下了几个尚未成熟的青柿,从唇口到五脏六腑都麻木了。

这没有故事的故事中的人物仍然歪歪斜斜地趴在药铺门口,让人感到冰冷、恶心和疼痛,那是空虚的疼痛。放眼望去,除了药店老板身上厚重的棉衣,竟是找不到什么证据来说明这严冬的存在,唯有口里哈出的白气,给了这季节最体面的问候。而杨伟男身上长出来的衣服是石横赋予在他身上的,很突兀,仅仅是为了让这个男主角进入城市的时候不是那么尴尬。

药店老板知道对石横讲道理是对牛弹琴,他也懒得再说。他将杨伟男领进药店,放下那一把让杨伟男万分恐惧的巨剪。他问杨伟男,你饿了吗?杨伟男说,我刚吃了泥。药店老板说,想吃鱼吗?杨伟男说,想吃。

很快,药店老板的鱼做好了。杨伟男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也许烹饪那条鱼的不是药店老板煤气灶喷出的烈焰,而是能够烧穿他喉咙的孤独。盛鱼的大盘子大得可以写满一首十四行诗。

好吃吗?药店老板问杨伟男。杨伟男错愕地抬起头来,一根鱼刺差点卡住他的喉咙,那些已经被吞进胃里的腐败的鱼肉正随着胃的蠕动滚来滚去,在胃酸的作用下化作尘埃。好吃,杨伟男回答。他用一双筷子从只剩下半条的鱼肉里短暂索取出美味带来的激情。

你全都吃了吧。药店老板热衷于在看别人吃的过程中抚慰自己的心神。非必要不返乡。在这座城市,药店老板也是个外乡人。他接受自己的普通,然后拼尽全力去与众不同。药店老板不想夸大自己的孤独,拼命否认那些负面情感。药店老板不想从生活中获得再多的东西,现在的生活让他极为满足。杨伟男的到来似乎破坏了他的这种安全感,他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变得疯狂和凌乱。

你看看你自己吧,就像一个婴儿,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反正过惯了超然的日子,我经营这家药店,不图大富大贵,只求衣食温饱,我不那么市井,整天想着发财。如果我死了,我希望我死的那一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对我报以无比仇恨的叫喊。

为什么?杨伟男睁大了眼睛。

别问为什么,生命于我而言是秘密。我只能猜测,围着它跳舞。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命运将带自己走向何方。生命是有趣的,但也必是一日遇佛,一日遇魔。是命也是运,我要缓缓而行。我现在老了,你知道吗,很多人老了都有三个特征,怕死爱钱没瞌睡。但我除了没瞌睡,既不爱钱,也不怕死。我觉得自己死了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是最好的。你知道吗?俄罗斯进行火箭发射前的准备工作的时候,专家尚未撤离发射台,因操作失误,火箭发动机突然点火,高温燃气直接烧穿燃料箱,数十吨的偏二甲肼和四氧化二氮喷薄而出。如此大规模的火箭燃料的大面积爆燃和原子弹大爆炸没有区别,在发射台上的专家直接气化,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赞同那种死法,无影无踪,多么诡异和有趣。

药店老板说着说着大笑起来,但很快便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哎,人要是活着没用了,这世上就不留你了。龙生九子,没有一条是龙。我自己也不想变成龙,我也没有恨,也没有爱,我也不想成为标本。我每天都坐在柜台后面忏悔,让自己从阴影里解脱出来。每天都一样,日出日落对我都无所谓。有一天我忽然感到,我们大家其实都已死去。我同我生活的这座城市非常相似,都浸透着鲜血。我白天看到的月亮是半圆形的云。你说我孤独,我是孤独,但不孤单。我写的字有特点,脑子不会拐弯,写“斜钩”和“弯钩”的时候直来直去,没有弧度。我从二十五岁开始就弃绝社交了,除了我的顾客,我不和任何人说话。在孤独中埋头写诗三十年,我现在的诗稿已经有一千七百多首,我只发表过七首,其余的我希望死后再出版,这些我都会写进我的遗嘱。

杨伟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为什么药店老板对自己说这么多?他想问石横,你是怎么安排剧情的?

药店老板接着说,我本可以忍受黑暗,但太阳每天都出来,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的。我老了,风都能吹进我的身体了。生活的真相是什么?是不成样子,没有了历史,没有了包浆。我的遗书想用手写,用手写感觉一个个字都醒着。哎,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美好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我经常做梦,我的梦都是奇遇、碎片。有时候在梦里会听到巴赫某支未完成的对位乐曲,会看到埃舍尔笔下那两只手,还会梦见一袭华美的长袍,里面爬满了虱子。我无儿无女,别人觉得我苦,其实我比苦瓜甜多了。

杨伟男听得快要睡着了。

我是我的敌人,我是一切人类经验的总和。我喜欢读《六祖坛经》,我虽然不能顿悟成佛,但我从来不压抑自己的欲望,如果欲望造成了事实上的伤害,这个人的确应该受到惩罚,但是这种欲望的天性本身却不应该受到羞辱。欲望也是人类之所以走向文明却始终伴随着野蛮的内在原由。尊严和压力哪一个更重要?我觉得是尊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不想给自己唱赞歌,我也从来不懂得服从,服从是逃避自我的借口,我这么想,但别人不这么想,这也是我没有朋友的原因。我的这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没有被撕扯成碎片。时间在暴动,我一天天老了,刁滑的死神不给猎物片刻喘息。我已经挤不动公交车了,即便我和公共交通工具一直有一种永远不能消解的隔阂。我小时候曾经充满义愤地向火车投掷过石块。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痛恨它,因为我在他上面找不到自己的领地。其实说白了,自我到这座城市后,一个怪兽一直潜伏在我的内心周围。我不爱说话,但我知道语言就是世界,语言就是物质。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我严重地不满现存的秩序,毋宁死,也不会将就。这就是我的个性。我把内心的欲望释放出来,别人管这叫变态,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变态?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每个人其实都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你问我的伦理和动机?我告诉你吧,我正在经受各种围困,我那一脚生生把足球踢到了只有灵魂才能够栖息的地方。我应该保持精神上的清高,我要重新描绘大地的形象,为沉默的大多数立言,增添母语的光荣。

够了,杨伟男大喊,我受不了了,我要让石横听见,他笔下的到底是一个什么货色。

你怒什么?你和我一样,就是石横用键盘打出来的虚无的人。你乖乖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还在深挖、勘探,我要锁住自己的欲望,洞见我的灵魂。我有时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每当想起她,我的头就低下来,像信徒对着偶像。在母亲面前,菩萨与信徒的关系颠倒,母亲让我崇敬得虚空,丧失了改造她的能力。

杨伟男的眼睛像照相机一样时刻留意着光影摇曳的方向,他想揍药店老板,却又无能为力。

你爱读书吗?阅读中你会遇见亲人,读书就是回家。我经常会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人一辈子只在童年活过,其他的,只是回忆。你想走吗?离开这里,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看,这里不是你的故乡。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人是口水做的,有的人是血水做的。第二种人不能多说话,不然会出人命的。我的脑回路与常人不同,我觉得自己更简洁、摇曳,我说话大量使用动词,我的话少而精准,一字一滴血、一鞭一条痕。你看到黄河了吗?黄河浣洗着城市的紫陌红尘。有时候我连自己都不能忍受,怎么能忍受别人。我痛恨名利,我觉得在名利中招摇与天性相悖,我只能在写作中安身立命,辉煌而孤独。

石横的眉宇间锁着一股未融的霜雪,他不知道药店老板其实就是他自己,而杨伟男只不过是个倾听者。

男人的价值观太腐朽了,人生就是“罪与罚”的过程。每个人都被抛到这世上。得意的时候是儒家,失意的时候是道家,绝望的时候是佛家。我想让自己分裂的价值有机会弥合。阅读让我们真正的平等。一次我在车里带着口罩,看到车外的一个女人在凝视我。我为什么要怕车外的眼神,我死命凝视她,一个手掌向外伸直胳膊的女人。哎,每个人都会死,但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真正的活过。在有男人和女人的地方,英雄们总是在追逐自由。我有一个洗牙器,奇怪的是,说明书竟然比洗牙器还要重200克。我一直在探究人的内心、人的伟大、人的自我牺牲精神、对权力的贪婪、心胸的狭窄、粗俗的冥顽以及心灵的苦痛、恐惧、堕落和错乱等等。但很多事情看起来却匪夷所思,甚至会令我感到惊骇惶惑。我叛逆、新颖、犀利、反传统、极简、再极简。我在这里开药店,见到过形形色色的人,所有人的生活都不是完美的,大部分都是缺憾的时刻。但就是那样一种生活的残缺,给我们生命注入力量,你看那些卖菜的、送外卖的、扫大街的,哪里能和四点半就站在重点小学门口接娃娃的家长比较,这些人所在的都是好单位,当然这些家长也都是不能被提拔的。

药店老板口若悬河地说着他的心得,仿佛根本没有考虑过杨伟男这个唯一听众的感受,就像石横在写作过程没有考虑读者的感受一样。

生活就像女人来“大姨妈”,把有声化成无声,化成自我意识的流淌。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喜欢学习,活到老学到老,但学习和学习可不一样,学习讲究坚持。你知道吗?学习和坚持学习的距离有一亿光年。现在很多人被强烈的占有欲和嫉妒心理充盈了所有的心绪,那些本该让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全都退缩到头脑中部的一小块空间里。他们珍惜的一切只是在两耳之间走个过场。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如同对自己的汽车一般,被动又冷淡。其实自己和生活都需要不定期地加油和清洗,两者都会时不时地出问题,但往往都能得到修理。但是你不能一味地向生活索取,我弟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去4S店看车,专看保时捷,去三亚买房,一张口就是10套,这气场,这阵势,终于达到了蹭中午饭的目的。他陆陆续续办了很多证,进公园、乘坐公共交通工具都免票,你想不到吧?以前查得不严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买过火车票。

杨伟男不敢看药店老板的眼睛,不是怕他,就是烦他。杨伟男注意到药店门口有一个红色的灭火器。他懂得使用的方法。他想给自己灭灭火。

药店老板还在絮叨,聪明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善于把无价值的事做得有声有色,在玻璃鱼缸里游泳,也有乘风破浪的气魄。最纯洁的关系是金钱关系,最平等的关系是契约关系。当受到压力时,我本能地选择妥协和顺从,我宁肯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也不挺身站出来说不!经验告诉我,大部分人不配我用诚实的态度对待。诚实大多数时候不会使事情更简单,反而导致尴尬和不必要的浮想联翩。我开药店前有一个朋友,当然那时我还有朋友,他是个小领导,有一次,他在讲话,我在下面听,我想他多大个领导,一个副科级,当他把“赘述”说成“熬述”时,我的笑点低,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从此他就恨上了我。哎,交朋友还是酒肉朋友比较好,酒肉在朋友在。

时间过得好快啊,时间是个收破烂的,你本想将破烂扔给他,却不小心把自己也扔了。想开点吧,现在刻骨铭心的惨痛,过个几十年再回头看看,你就会觉得无足轻重。

杨伟男心想,你才应该想开点。

我希望能够活在电影里,所有生活中遇到的不如意,到电影里都被简化成一行字幕:很多年以后。电影里有很多爱,爱,怎么说呢?感觉不到,就不是。其实一帆风顺也是一种乏味。主要还是要看结局,结局可观,过程有些起伏将来都是谈资。我只是喜欢不高兴,不高兴的时候最踏实,看什么都很清楚,不会做出将来可能后悔的事,兴高采烈的时候往往控制不住。我一向反感信念过于执着的人,仅仅自我欺骗也就罢了,往往对别人造成很大的伤害。思想是发现,是抗拒,是让多数人不舒服的对人性本质和生活真实的揭露……

杨伟男实在不耐烦,抬起灭火器,向药店老板砸了过去。

此时,石横心跳得很快。

关了电脑,他打算去找那个似乎已经失去的女人,那个属鼠的女人,至于是三十七岁的还是二十五岁的,他也不知道。他想出了若干种方法,包括强大的人肉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