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夜宿打谷场

王停的失魂落魄牵动了李莹的心,她拉住男友的手,张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售票大姐也是于心不忍,仔细想想,说:

“你们先去汴京。机务段的人说,汴京到郑城的雪小,可能会通车。”

又说:

“只是可能,汴京没有始发火车,想坐火车不可能,公共汽车可能会跑。”

这话就像一剂强心针,王停急忙道谢:

“谢谢大姐,谢谢。”

兰县到汴京八十多里路,驴车一个小时能走40里。

雪地速度减半,按20里算,天亮之前能到汴京,到时候再坐汽车去郑城。

离开售票厅,来到驴车前,王停说:

“大哥,火车和汽车停了,送我去汴京吧。”

“啊?怎么送?”

这是明知故问,言外之意是不想送,他在装糊涂。

如果地上没雪他肯定送,毛驴有夜视能力,夜里能看见并避开路上的坑。

现在大雪封路,毛驴踩到雪下的坑会绊倒,会绊瘸驴腿,瘸腿的驴就是废物。

李莹听不出言外之意,说:

“大哥,别墨迹,赶紧送我们去汴京。”

李爱军闷着头抽烟,王停说:

“大哥,带莹莹回去,我自己去汴京。”

“你自己咋去?”李莹急了,说:

“没车咋去?跑着去吗?”

“大哥,你们回吧,路上小心。”王停转身离开,沿着公路向西走,汴京在兰县的西边。

雪夜送他来县城的李爱军已经仁至义尽,不能要求更多,人家又不欠他钱。

成年人的步行速度10公里每小时,雪夜减半,按5公里算,8个小时就能到汴京。

他不想等,想早一天到郑城,早一天化验猪血,早一天确定病毒。

早一天对症下药,就能少死几头猪,就能少赔几个钱。

走着走着感觉身后有人,猛回头,果然有人。

虽然看不清脸,却知道她是李莹,他说:

“跟你哥回家去,别跟着我。”

她停住脚步,低头不说话。

他继续走,几十步后又回头,大声说:

“回家,别给我添乱!”

他的语气更加生硬,她还是不说话,站在那低着头,浑身散发着倔强的气息。

如此走走停停三四次,他叹口气,说:

“来吧。”

“嗯。”

她欢快的跑过去,脚下一滑仰面摔倒。

幸亏地上雪厚,身上穿着棉衣,否则非把她的屁股摔两半。

两人手牵手向前走,王停让她跟着不是出于无奈,而是想给自己加一道保险。

譬如,踩到雪下的坑把腿绊折了,肯定会被活活冻死,有个伴就能捡条命。

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两人渐渐远离县城,直到再也看不到县城的灯火。

白茫茫的世界,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一辆过路的汽车。

两个小时后出了一身汗,凉风突然袭来,李莹连打三个喷嚏,从书包里拿纸擦鼻子。

王停觉得不能再走了,李莹会感冒,这种情况下感冒太危险。

猪……

没有人重要,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扭头看看四周,公路右边有个打谷场,堆着几个麦秸垛。

“莹莹,我们去睡觉。”

“不用了吧,我没事儿。”

“听我的。”

公路边是路沟,不知道有没有水,也不知道沟桥在哪。

沟桥就是把一根水泥管顺着河放,然后在上面填土,连接公路和农田。

他走到沟边,慢慢秃噜下去,沟里的雪竟然闷住了他的腰。

扭动身体在沟里摆动,就像老年座钟里的钟摆,用身体摆出一条路,说:

“下来吧。”

李莹也秃噜下来,王停把她推上岸。

她蹲下来拉住他的大衣,帮他爬上岸。

互相打打身上的雪,一步一个脚印来到打谷场,四只手拽麦秸垛上的麦秸。

麦秸是小麦除了麦穗以外的部分,农民伯伯打完麦子后会把秸秆堆成垛。

麦秸可以烧火做饭,可以喂牛喂马,还可以造纸。

秸秆垛被掏出个大洞,李莹先钻进去,王停后钻进去,把工具包放在洞口。

工具包里有两管猪血样本,洞里的温度高,他担心猪血变质后不能化验。

解开军大衣扣子,李莹钻进大衣李抱住他,他合住大衣包裹她。

洞里很暖和,李莹突然一笑,柔声说:

“五哥,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睡打谷场的事吗?”

“嗯,忘了。”他对陈年旧事不感兴趣,对20岁之前的往事更不感兴趣,

“那我给你说说。”李莹兴致很浓,开始讲故事。

那年她六岁,放羊时丢了生产队的羊,怕挨打不敢回家,跑到了王家堡打谷场。

那年王停八岁,偷了家里的糖票和钱买大白兔奶糖,事发后老王拎起皮带要揍他。

他抱着奶糖跑路,夜里不敢回家,也躲在了打谷场。

小时候犯错不敢回家时,冬天就睡打谷场,夏天哪凉快哪待着。

那一天,两人也像现在一样,掏麦秸洞睡在一起。

他喂她大白兔奶糖,她给他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第二天被村民们找到,村长老李大发雷霆。

他没骂女儿李莹,而是把矛头对准老王:

“老王,俺闺女的清白被你家老五败坏了,你说这事儿咋整?”

把老王整懵逼了,俩孩子一个六岁一个八岁,能败坏啥清白?

李莹她妈一哭二闹三上吊,憋着坏把事情闹大,目的是逼着老王定娃娃亲。

当时的李莹也是一脸蒙脸沙,王停却是个小帅锅,让王停当女婿他们120分满意。

后来老王送给李家一提篮鸡蛋,就这样把娃娃亲定下了。

再后来王停18岁时,老王又给李家300元订媒钱,正式建立姻亲关系。

听完这个故事,王停说:

“早忘了,睡吧。”

忽然嘴唇一凉,四片嘴唇碰在一起,李莹鼻孔中热气喷在他脸上。

可惜李莹不会接吻,王停也不想教她。

四片嘴唇就这样贴了四分钟,王停说: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嗯?嫂子说亲嘴有甜味,怎么不甜呢?”

“因为我嘴臭。”

“嘻嘻……”

李莹把头埋在男友胸膛上,很快就睡着了。

王停睡不着,感染病毒的猪猪让他揪心。

又熬了半个小时,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之间,耳边响起怒吼:

“谁?干啥嘞?”

他蓦的睁眼,看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手里拎着一把黑漆漆的大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