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薛蟠当家

且说薛蟠回到梨香院,便闷闷不乐。

因他惯是没心没肺的,何曾这样,薛姨妈也觉奇了。

摆好饭后,便叫丫头们退出去,因问道:“今儿却是怎么了,你也有忧心事儿了不成?”

薛蟠道:“只有点事儿想不明白,憋得慌。”

薛姨妈不忧反喜道:“是什么事,说来我听听。”

薛蟠道:“父亲去了,家里没了靠山,便要上京来,好有个帮衬,这原没什么,便是出些钱,果然有了靠的,也便给了,我也不是小气人。”

“可是,眼看着银子出了,生意还不是老样子。”

薛姨妈听是这话,骂道:“你还知道呢,你舅舅、姨爹家的关系,你就拿去吃酒卖弄去了,果然放些心在做事上,哪里就这样。”

薛蟠便掷下筷子,赌气道:“妈妈只知道说我,哪里就知道我的难处?”

薛姨妈道:“你有什么难处,都是自找的。”

薛蟠默然好一会子,方道:“要不是做不了事,谁愿意成日里喝酒,妈妈成日在家里,不见外头世道,那街边饿死的,难道是他不肯做事吗?他越是做,死得才越快的。”

薛姨妈不意薛蟠竟说出这话来,一时竟不知作何答话。

薛蟠又道:“我瞧着舅舅高升了,姨娘家又出了贵妃,那样显赫了,咱家就是把家产都扔进去,又能出个什么水花来,反愈发惹人闲话了。”

薛姨妈因问:“是什么闲话?”

薛蟠道:“妈妈问我什么闲话,我也不知怎么来的,怎么妹妹的金项圈,非要配个有玉的,哪里来的癞头和尚,他宝玉又是多尊贵,好像谁和他扯上一点,就沾光似的。”

“妹妹这般品貌,什么样的配不上,何必听这些闲言碎语的,便离了这里,我这做哥哥的,自会给妹妹找个好人家,不辱没了妹妹。”

薛姨妈骂道:“你又发什么癫,有一出没一出的,不说咱们突然要走,没个名头,白的得罪了亲戚,就说你这般行止,还找个好的,先把自己打理好些吧。”

薛蟠愤然道:“妈妈好偏心,我固然不好,那宝玉又如何,不过仗着老太太喜欢,如今有个贵妃的姐姐,自然是尊贵了,不说这些,我看未必比得上我。”

薛姨妈疑道:“你到底听说了什么?”

薛蟠便嘟囔道:“那些个丫头婆子嚼嘴巴,能有什么好话,妈妈倒要听。”

谁知宝钗因被老太太喊去说话,吃了饭方回,便听到这话,心里已猜度着几分。

又是羞,又是恼,又是恨,不由觉得身上火起,竟是热毒发了,便站不稳,伸手想抓住门柱,生出动静,便倒地上。

薛蟠母子听见动静,连忙出来查看,见宝钗贴柱躺在地上,一副热怯的模样,知是热毒发了。

薛蟠急道:“妈妈照看妹妹,我去取冷香丸来。”

跟宝钗的丫头莺儿,并说话的小丫头,这才注意到动静,急忙跑进来,忙将宝钗扶到玉簟上,一边拿出芭蕉扇来扇风。

薛蟠取来冷香丸,并没拿水,便骂丫头道:“糊涂透了,还不去取水来。”

自己接过扇子来。

好一阵忙碌,宝钗吃了冷香丸,身上方清凉些,才清醒过来。

众人挤着屋里热,小丫头便退出去,只莺儿在边上伺候着。

薛蟠道:“妹妹可好些了。”

宝钗神色复杂地看了薛蟠一眼,点了点头。

“妹妹毒发越发频繁了,新的丸药还没配好,要是断了,可怎么好。”

宝钗道:“哥哥果然担心我,便少说些闲话吧。”

薛蟠听妹妹刚醒,便又怪他,也气愤道:“妹妹听了和尚的话,便对那有玉的不一样看待,又不是只他一人有玉,何必受这委屈,银子没少用,那家人骨子未必瞧得上,只道是商人之家,何苦来。”

薛姨妈气笑道:“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薛蟠越发来了劲儿,道:“妈只道我糊涂,我瞧着妈也是糊涂的,人若是果然越发好了,哪里就看得上咱们这样,人若是遭了罪,咱们这般靠过去,又得什么。”

宝钗正欲说话,却被薛蟠声音盖过。

“我却明白了,终究要自己有用了,才好得了。”

薛蟠见妈妈妹妹都看着自己,便道:“如今陛下不是要搞新政吗,妈妈听了姨娘的话,只当不行,可我看了一遍,却觉得有理的,不过收点税,反正上下打点,花出去的也不少。”

“还有妹妹也说过,那贾怀玉是个有才的,如今不也做着商人的活,我去看他那个城南工厂,也像那回事,我也要建厂。”

薛姨妈疑道:“你何时竟想了这许多,虽没甚道理,却通透了些。”

薛蟠拍着胸脯道:“什么没甚道理,你们女人家就是没什么见识,便花这些钱修个园子能做甚,拿去建厂才好,只当是莫大的恩宠,都迷昏了眼。”

又看向宝钗道:“俗话说,长兄如父,我不照顾好妹妹,如何便要委屈妹妹,去操心家里的事,便是畜生也不如了,待我成了事,来提亲的,门槛都踏破了,才不稀罕什么公府皇妃的。”

宝钗看薛蟠斗志昂扬的,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好笑,自家哥哥什么斤两,这许多年了,她如何不知道,却不好打击他。

只笑道:“我便等着,看哥哥能做成什么,只做事总得有个期限,否则一问哥哥,便说在准备了,那便到什么日子了。”

薛蟠一听妹妹这话,气一发了,又有些难堪起来。

毕竟,他虽觉得这样下去不对,会坏事,真要让他去走出别条路来,又犯了难。

好容易硬气了一回,不肯失了面,赌咒道:“妹妹便看着,我若做不到,下辈子便做一条小狗,守着妹妹罢。”

宝钗不由失笑,骂道:“哥哥还说好好做事,又说胡话了。”

薛蟠何时见过妹妹这般模样,往日不是规劝,便是吵闹,今儿却难得这样笑了,更激发起了斗志。

便向薛姨妈道:“如今我也大了,家里的事,该做得主了,这次妈妈答应借的银子,也便借了,往后再有这样的出入,必和我商量着才行,还有妹妹的婚事,也要我相看才行。”

薛姨妈不怒反笑,对宝钗道:“你这哥哥,今儿倒派上我们娘儿俩的不是了,我便由你去折腾,我倒要看看,你能折腾出什么东西来,倒是你去要饭,也得要三份,我们娘儿俩可不去的。”

薛蟠道:“妈说的什么话,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便再说,你们也不信的,只看着吧。”

又看向边上伺候宝钗的莺儿,道:“可别乱说话。”

莺儿道:“大爷便去吧,我哪里又是多嘴的。”

见薛蟠出去,回自己房去。

薛姨妈这才向宝钗道:“我的儿,你哥哥莫不是撞客了?”

宝钗道:“到底还是好心的。”

“那你哥哥说的事?”

宝钗不由想起自己在门外晕倒的事,不免亦有些心灰,可想着家里的境况,强笑道:“不知从哪里学来几句场面话,到底还是孩子气。”

薛姨妈怜爱地看着宝钗,带愁道:“你何尝不是个孩子。”

……

荣国府中,因元春封妃,又兼省亲之事,荣、宁二府,皆是好一阵忙碌。

贾政素不耐俗务,一番忙碌后,身心俱疲,往赵姨娘院歇息。

这赵姨娘原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贾母赐给贾政做妾,却是有几分颜色的。

贾政平日又是极正经的人,可是拘束紧了,因此惯爱听赵姨娘说些村野俗话取乐,床间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赵姨娘虽无甚学识,却也晓得些事,惯能投贾政所好,更有意去学了些,下九流的奇闻,风月淫靡之事,常逗的贾政大笑。

而贾政随意谈论两句外头的事,胡诹两句歪诗,都能博得赵姨娘好一阵喝彩。

因此这赵姨娘虽是个粗陋之人,却极得贾政喜欢,时常来这边过夜,反倒是王夫人屋里,去得少了。

这晚,赵姨娘凭借着出色的口技,逗得贾政好生快活了一番。

正是清风过户,一阵凉爽。

赵姨娘靠在贾政怀里,嘀咕道:“今儿遇见一件不太好的事,原不是妾该说的,可妾心里憋得慌,便和老爷说了,老爷只不说出去,好不好~”

贾政只当又是小故事,笑道:“你说,我自然不说出去的。”

赵姨娘道:“今儿去探丫头房里,路过后边园子,老爷猜猜,我看见什么了?”

贾政笑道:“我也好奇,看见什么了?”

赵姨娘惊异道:“我看到琏二爷屋里的平儿,给来送贺礼的那叫贾珣的,送东西呢,偷偷摸摸,竟然勾搭上了。”

贾政只当是些玩笑话,虽然拿侄儿房里人说笑并不合礼,若是白天有人这样讲,贾政免不得一番训斥。

可这时刻,却觉得别有一番情趣,也不怪赵姨娘说混话。

只说道:“我虽不管后宅的事,也见过这丫头几次,处事平和,哪里就至于这样。”

赵姨娘道:“这才是人心隔肚皮的,我猜啊,肯定事二奶奶霸占着琏二爷,都被她一个人吃干净了,平儿看她这样,指不定多想要呢,才出了这种事,人家也想霸着老爷呢。”

贾政被挠着痒,翻身道:“看谁霸着谁了。”

“呀,好涨。”

“要死了!”

正是鱼水相协之时,却不注意,墙角一个小孩,正歪着眼,咕噜琢磨着。

原来听墙角的正是贾环,因他本是赵姨娘带的,便住得不远。

恰逢这日屋里热,睡不着,便来院里纳凉。

偶有云朵飘过,遮住月色,听见赵姨娘房间又是一阵笑声,贾环便蹲着墙角听笑话。

不怪他如此行止,原本姐妹们不太和他玩,赵姨娘和他说话,也是教训的居多,这些笑话从来不讲给他听,只有老爷来,才有机会听。

因此竟渐渐养成听墙角的习惯,每次都要到里面声气歇了,贾环才意兴阑珊的回房去,意味着今日的戏场又完结了。

谁知今儿却听见了这样的秘事,更兴奋得。

回到房里后,还在琢磨:

姐姐说起这个贾珣,还一副十分赞赏的样子,看来也不是好人,长得好看的,都惯会骗人。

还有平儿,一个丫头,竟然比自己这个主子还神气,还做出这等勾当。

不由感慨起世道来,如自己这般真诚的君子,究竟还有几个啊。

因得了这满足,睡起觉来竟然格外香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