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既联了诗,又作了灯谜,林黛玉在贾母房中吃了回饭,自回潇湘馆歇息。
正欲卸妆,忽闻小丫头传报:“琏二奶奶来见郡主。”
黛玉心疑,还是请王熙凤进来,笑道:“二嫂子这时候来,却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熙凤道:“原不该这晚来打扰妹妹休息,只一桩事心里痒,可担待这一回。”
“凤丫头可是疯了。”黛玉道,“二嫂子再不说,我可要睡了。”
王熙凤道:“林妹妹看报纸了没?”
黛玉道:“今儿却不得闲,不曾看过,怎么了?”
“今儿报纸登了黑河贸易的分红,足有六十四万两。”
黛玉想了想,笑道:“二嫂子想要分一杯羹,怕是晚了些,去找宝姐姐吧,她有个会挣钱的哥哥。”
王熙凤道:“却不是这个,这珣兄弟将自己挣的钱广而告之,是不是又要有大工程了?”
黛玉恍然,笑道:“原来是为这个,也不是什么秘密,是要修路,我估摸着,过些时候便要筹钱了,凤嫂子有银子吗?”
王熙凤警惕地看了黛玉一眼,道:“我就算有,三瓜两枣的,郡主也看不上眼。”
又问:“修路能挣钱吗?”
黛玉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对了,这黑河贸易,姨妈也以为不挣钱的。”
王熙凤暗自嘀咕:这两口子心眼儿真多,就盯着自己这点小钱钱。
可要她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那也是不能的。
钱是她安全感的来源,越是贪权的人,越是害怕失去。
……
“妈现在怎么说,到底还是我挣到了这笔银子,以后只管将外头的事都交给我来管,你好生当你的太太便是了。”
薛蟠拿到分红,可牛气了一回,虽然只占了一成,但对于逐渐衰败的家族产业而言,无疑是振奋精神的。
“你若能有个官身,我就能好生做太太了。”
薛蟠却不以为意,笑道:“早晚的事,妈也不必急。”
薛姨妈疑道:“你却这样有信心了。”
薛蟠道:“我已经领悟了终极大道,升官发财,那都是早晚的事。”
宝钗在大观园里,并没出来,只有薛蝌在一旁,闻得此言,也是颇为好奇。
薛姨妈道:“也不怕你兄弟笑话,瞎猫碰着死耗子,就嘚瑟成什么样子。”
薛蝌笑道:“大哥哥的确有本事的。”
薛蟠道:“这智慧是旁人教不会的,得靠自己参悟,自小听妈妈教导,生意是每况愈下,自打我自己琢磨后,怎么做怎么有。”
薛姨妈闻言,登时怒骂道:“打死你个胡说,除了今儿这一桩,你还干成个什么,倒数落起我来了。”
作势便要打他,薛蝌在一旁,左右都不是,只望着门外出神。
薛蟠道:“妈妈不要生气,话糙理不糙,你不是常常教导我,要懂得反思吗?”
“我想啊,这做生意这件事,研究什么收支出入,低买高卖,放高利贷什么的,小门小户倒也够了,真正要做大生意的人,靠这个是行不通的,还是要懂得投资。”
薛蟠这话,薛蝌也来了兴趣,都看着他。
薛蟠自得道:“什么是最好的投资,那就是投资人了,我记得上京的时候,妈妈不也叫我和珣兄弟多亲近吗?后来发现,这人确实是有本事的,我便投资他的,你瞧,不用半点辛苦,银子就花花流回来了,这才是大商人。”
又对薛蝌道:“哥儿可知道,还有个咱们祖师爷的故事,就是吕不韦哪个,稀奇的货物什么的?”
薛蝌道:“奇货可居。”
“对对,就是奇货可居,稀奇的货物都很值钱,能换房子住,你瞧,不就赚了钱了。”
薛蝌满脑子疑问,是这个意思吗?可是为什么他真的赚到钱了。
薛姨妈也不骂他了,反倒认真琢磨起来,莫非真的是自己见识短了,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儿子反倒是个有远见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薛姨妈顿时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只觉得天旋地转,有些站不稳了。
薛蟠一直看着母亲,见状连忙扶住薛姨妈,在榻上坐下。
“妈妈可是激动坏了,其实犯不着,往后我做的大事还多着呢。”
薛姨妈一见薛蟠的大脑袋,瞬间更犯晕了。
“你们兄弟自去说话吧,我要歇一会子。”
薛蟠也不再显摆,说道:“妈妈好生歇息。”
便和薛蝌出了房间。
刚出门,薛蟠便问道:“梅家什么情况?”
薛蝌面露难色,道:“没给个准数,只听说梅翰林将要调外任了,那边府里忙着。”
薛蟠怒道:“这是面都没见着了?”
薛蝌点点头。
“好没道理,一个穷翰林,敢这样拿大。”
薛蝌不言,心里也明白,当初定这亲事,原是看中薛家的钱,如今眼看着陪不起那些嫁妆,便想毁约了,又不肯明着毁坏了名声,只是拖着。
薛蟠道:“似这般见利忘义之徒,咱们家的姑娘,也犯不着往那边凑,什么样的人家寻不到,却也不能便宜了他们。”
薛蝌却道:“今时不同往日,若完不了这门亲,我却如何跟母亲交代。”
薛蟠怒道:“气死个人,总之先不急,让我再看看。”
……
黑河贸易的分红账目公告了两日后。
贾珣紧跟着在报纸上登了路桥建设的举债发股条例,并于五日后在东市‘听雨阁’中进行购买事宜。
如今正是十月末,初雪之后,天又放晴了,空气却依然冷冽。
听雨阁一早便聚满了人,周遭的客栈也在前几天便满客。
贾珣一早便来了,在大堂中架了个台子,摆了两个大箱子。
听雨阁有四层,贾珣坐在二层的栏杆旁。
有些曾合作过的商人来问候两句,又各自寻位置坐下。
来客之中,不乏各王府公主府邸的管事,只一个人亲自来,让贾珣也有些诧异。
此人正是掌管着内务府、乾德帝最信重的宗室亲王,忠顺亲王。
在场中人见亲王居然亲自来此,面上当然又是行礼,又是恭维,心里却犯起嘀咕来,涉及到银子的事,谁的身份都不好使。
犯疑的事主要有二,其一便是这事莫非不靠谱,要用亲王的身份来镇场子,其二便是担心,若是内务府主导,自己这些小虾米,银子莫不是打了水漂。
“不必行礼了,通辽伯,开始吧!”
贾珣上了台,朗声道:“诸位来此赴会,想必都是为了路桥建设公司的事情,我也不绕弯子,便开门见山了。”
“这个路桥建设公司,是独立的,为的就是在河北平原上修建新路,目的也很简单,为了转输便宜,为行商提供方便,再收取部分费用,这事在朝廷上已经得到许可,并委任我为路桥处置使,全面负责此事。”
“虽然是长久之利,但目前朝廷拿不出这些银子来支持此项目,因此方有了今日之会。简单点说,今儿个,我便是来向大家伙借钱的。”
话音刚落,众人一阵哄笑,但很快止住,都想听下文。珠玉在前,再办事便简单多了。
“路桥建设公司初步打算筹款五百万两,采用债股同发的形式,其中三百万两债券,二百万两股票,分别放在了台上这两个箱子里。”
“既然是借钱,自然是有风险的,万一我还不上怎么办?”
众人又是一笑,也在考虑。
“陛下圣明,考虑到这事的难处,可以用今后三年河北的田税、商税做抵,许了两百万两的债务清偿责任,也就是说,无论这个公司最终成了什么样,朝廷都会以税收的银子偿还两百万两债务。”
沉默了片刻后,有一人问道:“那么股票呢?”
贾珣笑道:“自然就是没有了,就好比合伙做生意,亏了便是大家伙一起亏了,赚了就是大家伙一起赚了,难不成亏钱的时候叫委屈,分钱的时候倒来得快了。”
说着,又拿出债券和股票的样板来,给众人传阅。
做工精细、加了防伪,现场有做钱庄生意的,无不点头称是。
又有人道:“这个债券的利也太低了些。”
贾珣笑道:“豪门大族,自然看不上这点利,因为放高利贷更赚钱,但是大家却误会了,以为这利钱是银子生出来的,其实不然。”
“怎么就不然了。”
贾珣道:“这利钱是权力生出来的,不然你看,没些势力的人,谁敢去放贷,敢放贷的,谁又没点后台,在座的大家伙都清楚,之所以定这样的利钱,这是给普通老百姓定的。”
贾珣扫视了上下四方,见情绪差不多了。
“股票的购买,必须是能够提供相关合作的商家,如车马行,砂石木头、生铁供应等等,并且考核资质之后,方可确定能够选购的股票额度,所有购买股票的商户,必须等额购买债券,准许其再次转售债券,股票必须本人持有,五年内不得转卖,五年内,会有股票转卖的章程出台。”
贾珣说完之后便下台了,对于众人的一些疑问,也并不回答。
见其忽如此傲慢,许多商贾这才醒悟,刚才这个在台上推销产品的年轻商人,还是立过军功的伯爷,是皇帝钦任的三品大员。
贾珣回到之前的位置,由马定负责回答众人关于细节的一些问题。
忠顺王派人来,将贾珣叫过去。
“王爷叫下官来,是什么事?”
“内务府要占三成份子。”忠顺王的管家说道。
“你能代表内务府吗?”贾珣反问。
忠顺王道:“本王能代表吗?”
贾珣道:“王爷当然可以,但最多一成半,王爷准备好银子便是了。”
“你在管我要银子?”
“哪怕是陛下,也是出了银子的,莫非王爷比陛下还要高贵些?”
“你很好!”
忠顺王冷哼一声,便出了听雨阁。
但这并未让现场的氛围冷下去,在债券利息之外,许多商贾看到了另一种东西,这一张张看似不起眼的票据,将分散的力量整合起来。
商人所以并不招人喜欢,在于他们所从事的活动。
将货物转运一番,低买高卖,或是趁着年景不好,放贷与人,索求高利,无非是套利离场的一套,他们缺少广大的基础。
通过此番运作,却转换了身份,他们开始成为大事件的影响者。
对于一向不被士大夫阶层看得起的侥幸之徒,看见了权力的火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