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编
前古典时期（前2500年至200年）

第一章　中央高原艺术

考察墨西哥艺术，应该上溯到上古的什么时候，如今已无从知晓。可以作为这部辉煌历史开篇的，是几批发现于中央高原的陶制器皿和偶人，据碳-14测试，应是前1500年到前100年之间的遗物。这在艺术史分期上，属于前古典时期，即始于其早期的最后三百年，延续到这一时期转到古典时期的开始。

中央高原是当地居住民最早建造金字塔及神庙的地区，这里还有将死者埋葬在居所地下的风俗。下述陶器和陶俑，都是丧葬之物，出土于今墨西哥城的周边地区，即北边的蒂科曼、埃尔阿尔博利略和萨卡滕科，西边的特拉蒂尔科，南边的奎奎尔科和瓜卢皮塔，东边的特拉帕科亚。

从这些遗存的精美文物来看，这一时期的中央高原陶艺已然十分发达，风格十分成熟，绝非原始先民的草创之物。那些陶瓶陶罐，不仅在器物的几何形状及器面的纹样刻画上有丰富的变化，而且取动物或植物乃至人的形状作为器皿的造型，不仅意象新颖，而且极有情趣。特拉蒂尔科的《长颈圆腹黑陶瓶》（Ⅰ-1）和特拉帕科亚的《曲壁兽纹罐》（Ⅰ-2），以及格雷罗的《植物纹灰陶瓶》（Ⅰ-3），以各自不同的形状及纹样，反映不同时期不同地方的不同风格。特拉蒂尔科的《鱼罐》（图1）、《鸭罐》《龟瓶》等，都是从日常生活（很可能是从食物）得到启发而创作的用具或礼器。那些人形或人兽合形瓶罐，如奎奎尔科的多种老火神维维特奥特尔陶器（Ⅰ-4；图2、图3）、来源不详的《兽头人形瓶》（Ⅰ-5），特别是特拉蒂尔科的几件杂技人罐（图4、图5），全然是匠心独运、举世无双的创意。

陶俑的丰富多彩和生动可爱，几乎将当时生活的方方面面和审美情趣都活灵活现、有声有色地展示在我们眼前。

特拉蒂尔科陶俑，以表现女性为多。她们细目肥胯，全裸或半裸，却往往发髻高耸，有头饰、耳环、项圈等华贵之物为饰。显然，这也反映当时社会对母性多产的崇拜。令人极感兴趣的是，女子（也有男子，或男女一处）的表现，竟细致到进入生活的许多十分平常却又极有情致的角落。《母与子》（图6）是理所当然的大题目；而其造型的生动，尤其是婴孩从母亲臂弯中探身向前的情态，表现得非常精彩。《舞女》（图7）既可能是自娱自乐，更可能是在祭祀或丧葬场合的表演。女子袒胸露腹，着超短裙，完全是当地女性丰臀肥胯的体形（那里至今依然如此）。创作者仅使这位舞蹈家合着双手，举臂过头，而让头歪向一侧，来表现舞姿，是寓动于静，仿佛一个“亮相”，不能不说是一个十分高明的设计。那件出土于瓜卢皮塔的《抱狗女子》（Ⅰ-6），在三千年前已将现代社会中常见的富家女弄宠物的情状，表现得堪称经典：那位女子抱着心爱的小狗亲吻和嬉戏的一刻，被艺术家怀着爱心捕捉下来。至于抱着橡胶球的《男球员》（Ⅰ-7），或夫妻《对坐谈心》（图8），也都在写实或写意等不同取向上有各有千秋的表现。

陶俑中有一类奇异的形象，即《双面女》（Ⅰ-8）和《双头女》。在一个女子头上做出两张面孔，或在一位女子身上安着两颗头颅，究竟出于何意，是因怪胎而对超自然力即神的惧畏，还是像有的论者称是对二元思想的反映，似乎并无定论。而那件《豹人阴阳面具》（图9），则是对豹与人、生与死的合璧，是对二元思想的答复。

再有一类，应是受奥尔梅克影响的所谓“童面人”（图10），即俗称“娃娃脸”。它们主要表现席地而坐的儿童形象，但是头颅都超常的狭长，显然按照奥尔梅克习俗，已经用夹板塑形。这些陶俑往往涂白，姿态相近而表情稍异，有微笑或哭泣的不同，但通常不表现性别。从总体看，它们都出色表现了胖孩子的可爱形象，惹人喜爱，反映出成熟艺术模式背后的长期探索。一件发现于拉斯博卡斯的《沉思者》（Ⅰ-9），在童面人的基础上又有新的突破，将一位盘腿而坐、左手托着下巴、陷于沉思的人表现得惟妙惟肖。此作有“小思想者”的美誉，意在同罗丹的《思想者》相提并论。另一件发现于瓜卢皮塔被称为“童面头像”（图11）的残件，似乎名称不确，因为表现的是一位修眉凤目、直鼻小口、微微露齿而有笑意的、洋溢着中国风韵的美女形象；而且她耳垂有洞，为佩耳珰之类的饰物（已遗失）而刺穿，全然不是什么“娃娃脸”。这个头像的风格化发型，并不妨碍面孔的生动表情；而且面孔的涂白，又与头发的红陶本色相得益彰。如此美丽的头像，残缺了身躯，或许反倒更好，一如那尊断臂的《米洛斯的维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