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 苏格兰折耳猫 32cm×45cm

我的猫,她是美丽与壮健的化身,今夜坐对着新生的发珠光的炉火,似乎在讶异这温暖的来处的神奇。我想她是倦了的,但她还不舍得就此窝下去闭上眼睡,真可爱是这一旺的红艳。她蹲在她的后腿上,两只前腿静穆地站着,像是古希腊庙楹前的石柱,微昂着头,露出一片纯白的胸膛,像是西比利亚的雪野。她有时也低头去舐她的毛片,她那小红舌灵动得如同一剪火焰。但过了好多时她还是壮直地坐望着火。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我想她,这时候至少,决不在想她早上的一碟奶,或是暗房里的耗子,也决不会想到屋顶上去作浪漫的巡游,因为春时已经不在。我敢说,我不迟疑地替她说,她是在全神地看,在欣赏,在惊奇这室内新来的奇妙——火的光在她的眼里闪动,热在她的身上流布,如同一个诗人在静观一个秋林的晚照。我的猫,这一晌至少,是一个诗人,一个纯粹的诗人。

——徐志摩《一个诗人》

《觅》 孟买猫 36cm×50cm

猫的性格实在有些古怪。说它老实吧,它的确有时候很乖。它会找个暖和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赶到它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走出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呀,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及至它听到点老鼠的响动啊,它又多么尽职,闭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拉倒!

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儿伸出来要求给抓痒,或是在你写稿子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同,粗细各异,变化多端,力避单调。在不叫的时候,它还会咕噜咕噜地给自己解闷。这可都凭它的高兴。它若是不高兴啊,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连半个小梅花也不肯印在稿纸上!它倔强得很!

——选自老舍《猫》

《铃铃风语》 暹罗猫 32cm×45cm

在上海养过一只最有灵性的猫。一天它突然跑到我的楼上书房,等到发现走错了地方,已经为时太迟,孩子们早把房门关上。它非常惊慌局促:眼睛睁得很大,前脚弯着,后脚蹲着,尾巴在地上扑打摇摆,嘴里还有怒狠狠的声音。一个有养猫经验的人对它的表情并不感到稀奇,装作不注意那一回事,一面安抚住孩子们,不许她们走近,一面放一块肉让它尝尝,肉是吃了,不过还是不能宁静,一会逃到书桌里,任你引诱呼唤也不肯出头。于是我便把食物送到抽屉口上,不再打扰它的自由。这样两天过去,它居然成为我们家庭的附属,除了去厨房排泄(那事引起女佣人千百次的怨言),不轻易下楼一步。而且我在哪里,它要追到哪里,我在沙发上睡,它便伏在沙发背上,我在书桌上读书,它便卧在字典旁边,夜里睡在我的脚头,需要下楼便喵喵两声,由我替它开门。这还不算,它最能知道我晚上下班的时间,汽车喇叭一响,它便跳到地上叫喊,有时女佣人听不到声音,还是它的喊叫把她唤醒。妻不爱猫狗,但对于“大咪”(那只猫的专名)的美德也愿意广为宣扬,到过我家的客人,谁都知道这一段催女佣人开门的故事。

——选自许君远《猫的故事》

可是拿狗来比猫,可又变成个不大可怕的东西了。狗只能咬你的身体,猫却会蚕食你的灵魂,这当然是迷信,但是也很有来由。我第一次怕起猫来是念了爱伦·坡的短篇小说《黑猫》。里面叙述一个人打死一只黑猫,此后遇了许多不幸事情,而他每次在不幸事情发生的地点都看到那只猫的幻形,狞笑着。后来有一时期我喜欢念外国鬼怪故事,知道了女巫都是会变猫的,当赴撒旦狂舞会时候,个个女巫用一种油涂在身上,念念有词,就化成一只猫从屋顶飞跳去了。中国人所谓狐狸猫,也是同样变幻多端,善迷人心灵的畜生,你看猫的脚踏地无声,猫的眼睛总是似有意识的,它永远是那么偷偷地潜行,行到你身旁,行到你心里。《亚俪斯游记》里不是说有一只猫现形于空中,微笑着。一会儿猫的面部不见了,光剩一个笑脸在空中。这真能道出猫的神情,它始终这么神秘,这么阴谋着,这么留一个抓不到的影子在人们心里。欧洲人相信一只猫有十条命,仿佛中国也有同样的话,这也可以证明它的精神的深刻矫健了。我每次看见猫,总怕它会发出一种魔力,把我的心染上一层颜色,留个永不会褪去的痕迹。碰到狗,我们一躲避开,什么事都没有了,遇见猫却不能这么容易预防。它根本不伤害你的身体,却要占住你的灵魂,使你失丢了人性,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这些事真是可怕得使我不敢去设想,每想起来总会打寒噤。

——选自梁遇春《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