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连插曲都不是(下)

过了好一阵,门缓缓推开,圣女走出来,神色已是疲惫不堪,司徒夜一个箭步冲上去,追问:“情况如何?”

祁连紧随着司徒夜,柔声问:“柒月姐姐还好吗?圣女可需祁连帮衬?”

圣女瞧了瞧祁连,神色复杂,只对司徒夜微微颔首:“秦王,随我进来,其余人等,在外面候着,烦请司月大人守护在外,不得让人擅自闯入。”

房内,司徒夜瞧着妻女模样,心痛到不能自已。司徒星悠因此前喝了些汤药,已沉沉入睡,平日白嫩的小脸如今红肿着,眼皮也肿成核桃般大小,还发着低烧。而刚刚取血完毕的尹秋水早已面无人色,晕厥过去,气息及其微弱。

“小七”司徒夜眼泪奔涌而出。

“取心头血之痛,犹如刮骨疗伤,柒月当年因生产大出血,原本身子羸弱,经过这两年多调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如今受这番痛楚,恐怕需要花费些时日,方能康复。眼前,她若是能在今日傍晚醒转过来尚有一线生机,否则……”圣女幽幽叹息,不忍再说下去,转而道:“秦王放心,我一定会全力救她。”

司徒夜抬手拂去眼泪,“本王想要安静地陪着小七和星悠。”

圣女点头:“也好。只是眼下有一事,还需秦王相助。”

司徒夜轻抚着爱妻冰凉的脸颊,“圣女请讲。”

圣女道:“星悠所中之毒,除了水仙,还有曼陀罗。只是曼陀罗的解药需要时间炼制,眼下我已私下告知薛神医,请他帮忙炼制,至少也需三日。但如果,此时有人能拿出此解药,可使星悠少受三日之苦。只是……”圣女没有再说下去。

司徒夜的眼光依旧停留在爱妻脸上,“圣女不妨直言。”

圣女肃穆道:“只是这送解药之人,必定是下毒之人。因为,这曼陀罗之解药,倘若过了十日之期,便失了效用。”

司徒夜目光倏然收紧、变冷,声音亦同结冰:“本王知道谁能拿出解药。只是这个人,圣女可愿交由本王发落。”

房内陷入无边的沉默,良久,圣女深深叹气,缓缓道:“为一己私欲,戕害同门,身为医者却失了仁心,罢了,此人任由秦王处置。”

祁连在外等得焦急,不知圣女与秦王谈了些什么,尹秋水若是就此一命呜呼更好,至于司徒星悠,一块去了也好。反正,她将来自会替司徒夜生育孩儿。此刻,祁连已完全被欲望迷了眼熏了心。她根本不了解司徒夜是怎样的一个人,却如此执迷不悟,岂不可悲!可叹!可恨!

门“吱呀”一声打开,圣女幽远深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祁连,你进来。”

祁连大喜,按捺住心中躁动,脸上呈现出悲戚之色,莲步轻移。入得房中,往床上躺着的两人瞧了几眼,心道:“这毒药的药性竟如此之猛?”嘴上却柔声细语道:“圣女有何吩咐?”

圣女道:“星悠所中之毒,暂时缓解,不过,尚需一味曼陀罗的解药,眼下炼制尚需时日,你自幼跟随袁长老学习解毒之术,可存有解药?”

“我……”祁连有些犹疑,若司徒星悠此番丢了性命,于她而言定为大大的好处,只是自己若不拿出解药,圣女也能提炼出来,不过多花些时日而已,究竟是赶尽杀绝还是借此机会日后让秦王更加感激自己呢?

“祁连姑娘,本王深信,你一定有办法救星悠的,对吗?”司徒夜长身而立,面对祁连,目光温柔而笃定。

这样的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一位姑娘,恐怕就算真的没有解药也要想法设法给弄出解药来。果然,祁连忙道:“曼陀罗解药炼制不易,不过,我这里刚巧有一些。不过需要回去取来。”

司徒夜紧接着道:“如此甚好。本王亲自陪同祁连姑娘去取,可好?”

祁连求之不得,怎会拒绝。

只听圣女幽幽叹口气:“也罢,事到如今,就按秦王的意思办吧!”

“那么,小七和星悠烦请圣女照顾。”秦王向圣女一揖。

祁连芳心大乱,跟在司徒夜身后出门,丝毫没有留意圣女瞧她的眼神,那眼神中包含着决绝,这决绝中仍带有一丝不舍。

下毒之人,的确是祁连!

不过一炷香时间,解药已取回,祁连本欲跟着进房,怎料司徒夜入府以后便将她拦下,“祁连姑娘辛苦,本王心存感激,本王已吩咐下人打扫了一处院落,供姑娘好生休息。待救回星悠,本王自有重谢。司月,带祁连姑娘去西厢房休息,不可怠慢。”他这么真诚且温柔地看着她,眼波似海,仿佛若拒绝便是对他的伤害。

解药已取回,圣女打算送去膳房配药,司徒夜却道:“圣女且慢,这解药暂时搁置。本王愿意等三日,请圣女与薛之时一同提炼解药为星悠解毒。”

圣女微一沉吟,立刻明白司徒夜的意思:“这样的确更为妥帖,只是星悠恐怕得受些苦头。”祁连心术不正,用心险恶,怎知她不会在那解药里动手脚呢!

司徒夜满眼心疼地瞧着妻女,咬牙点头:“有劳圣女,如今小七和星悠身子虚弱,容不得再有半点闪失。本王前去取药,不过是为了确证真凶。本王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一点,圣女须明白。”说到此处,已是牙呲俱裂,双眼如炬。

圣女缓缓点头,“本座明白。”

司徒夜坐下,握着爱妻冰凉的手,凄然一笑,“是不是本王将小七的手捂热,她便好了。”

圣女听着心酸,安慰道:“秦王放心,本座能救回柒月一次,便能救回她第二次。”

“我们夫妻好不容易重逢,一家团圆,为何却遭此苦难?为何上天总想着带走小七?为何上天总想着将我们分开?”司徒夜喃喃自语,他思及多年前在肃州不轻寺与不轻大师的对话与所见。

“既然柒月能与秦王再度相聚,必定乃佳偶天成,天作之合,秦王无需多虑。”圣女宽慰,这对年轻夫妇,确实聚少离多,只望上天垂怜。

一旁观望的司命不忍且不解:“明明乃天命姻缘,为何磨难重重?”

月老警惕地盯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尹秋水,极为敷衍地回答:“许是为了剧情需要,一个好的爱情剧本,总少不了各种悲欢离合、重重磨难啥的。”

司命冷哼一声,“这又不是看戏,他俩可是活生生的两条人命。话说,你老盯着秦王妃干嘛?”

月老道:“在浩大的四海八荒面前,万物皆蜉蝣,你我如此,凡人更是如此。人生如戏,哪有那么多如意之事。至于我为何盯着尹秋水,那是防着凰儿趁着肉身气息微弱之时跑出来胡乱蹦跶,司徒夜倒也罢了,他多多少少晓得霓凰的事,其他人可不明其究,神仙出来却被凡人当妖精的,难道还好么?影响了凰儿渡劫可不好。”

“所以呢?月仙打算如何处理?”司命又问。

“凰儿若真出来,她一现身,你便向上回那样,赶紧一脚踹过去,将她送回尹秋水体内。”月老快速回答。

“为何是我踹,你自己干嘛不踹?”司命气恼,“合着这做坏事儿的都是我咯!”

“那什么不是一回生二回熟,孰能生巧,老夫只怕踹得不准。”月老转动着桃花眼,嘻嘻一笑。

不过二位仙人也算多虑,直到黄昏,霓凰上神也没蹿出来,倒是尹秋水,总算悠悠醒转过来。

司徒夜喜极而泣,“小七,你终于醒了。”

原本午后有重要的军事会议需要召开,司徒夜唤来侄儿,将重点内容交代一番,叮嘱道:“小言,今日下午会议的事你全权负责,若有什么不清楚或拿不准的,可与闫焰和蒙旭商议,但只一条,须谨记,所有的意见只供参详,做决定的那个人是你,你——才是自己的主心骨。”

司徒言躬身道:“皇叔,小言记下了。”抬眼看看蜷缩成一团昏昏沉沉窝在尹秋水身边的妹妹,“啾啾”也有气无力地伏在她枕畔,眼圈一红:“小妹和皇婶遭如此重罪,那下毒之人该千刀万剐才是!可皇叔明知是祁连,为何对她礼遇有加!小言,小言不明白!”

司徒夜道:“祁连的确罪该万死,只不过在星悠未能完全好转之时,她还得留在这世上几日。此人狡猾多诈、心术不正,我担心那毒药之中尚混杂有其它毒物,若真如此,恐怕需哄她拿出解药方可。是以未将她贸然处死。”

司徒言方才醒悟道:“原来如此。”

“圣女救治好星悠之时,便是祁连的死期!”司徒夜冷冷道。

尹秋水勉强抬起似有千斤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司徒夜瘦削而忧伤的脸庞,她说不出只言片语,抬手更是无力,只在心中叹道:“司徒怎地如此憔悴,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之间头脑空白,想不起取血之事,“我怎会躺着,而且……好痛……好痛……好痛……连呼吸都痛……”

司徒夜见尹秋水醒来,原本转忧为喜,却听见她在心中呼痛,忙道:“小七,躺好,别动。你此前为星悠解毒,取了心头血。”

“星悠,对了,星悠怎样了?”尹秋水心中焦急,她的心头血能救回星悠吗?

“星悠已无碍,正躺你身边睡着。”司徒夜知她挂念女儿,赶紧宽慰。

“那就好”尹秋水在心中长长舒了口气,“圣女说只要有了心头血,一定能够救回星悠。”

“下毒的人是祁连。星悠的解药中尚缺一味曼陀罗解药……”司徒夜握住爱妻的手,将祁连下毒的事缓缓道来,“圣女已答应,祁连任由我们处置。”

“身为医者,为一己之私下毒害人,确实不能姑息。”尹秋水疲惫地闭上双眼。

连着三日,司徒夜衣不解带地守在尹秋水母女床前照顾,直到圣女熬制出完整的解药,司徒星悠一日内连饮三付,彻底缓过劲来,红肿已退,勉强能吃些汤水流食,原本圆圆的“肉包包”脸,已瘦得成了个“小桃心”,看着让人心疼。

尹秋水更惨,圣女虽开了药与她调养身体,但那心上因取血而致的伤口却无法上药,伤口愈合期的千般疼痛只能强忍着,偏她又不能言语,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也不过拽着锦被疼哭眼泪,司徒夜瞧在眼里,听她在心里痛得呐喊嘶吼,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连人带被拥在怀里。圣女万般嘱咐,伤未痊愈不能受凉,否则危矣。

另一边,皇孙司徒言在闫焰与蒙旭的帮衬下处理军政之事,每日晚膳后将要事向司徒夜汇报,司徒夜再从旁指点一二。司徒言瞧着自个儿敬爱的皇叔憔悴不堪,皇婶被伤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可爱的小妹瘦脱了形,对祁连更是恨之入骨。

锦儿与尹秋水生死相依早已情同姐妹,星悠又从小由自己带着,如今母女俩遭此重劫,恨不能将祁连大卸八块……

这些,被隔在西厢的祁连一无所知,她的一颗芳心仍系在秦王身上,一想到秦王对自己那温柔如海的眼波就心跳不已。

西厢房的下人对祁连极为尊敬,嘴甜人也勤快,祁连一想到日后能在心爱的人身边,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心情自是极好。只是秦王从未曾踏足西厢半步,祁连有时忍不住询问,下人也总恭敬且宽慰地说:“殿下吩咐小的们好好伺候主子,待殿下忙完这阵子,定来看您。”

下人们一口一个“主子”地叫着,哄得祁连心花怒放。有时祁连也起了心去找司徒夜,却总有人出其不意地恭恭敬敬地拦着,理由层出不穷,甚至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既哄得她舒坦又让她出不了西厢的门。

如此隔了好几日,在微凉的黄昏,司月毕恭毕敬地来传话:“祁连姑娘,殿下特命我来问姑娘,晚膳后可有兴致出府闲逛一会儿?”

祁连有些意外,原以为司徒夜来西厢看看她便罢,怎的是将她约出去?转而一想,许是想躲着尹秋水,正踌躇间,司月又是毕恭毕敬地问:“殿下说姑娘若不愿,也不勉强。”

祁连忙不迭点头,“可以的。”

司月道:“那么晚膳后司月来接姑娘。”

祁连问:“秦王可曾说去哪里闲逛?”

司月躬身笑道:“姑娘去了便知。”

司月走后,西厢的下人仆妇们簇拥着祁连,恭维不绝,这个说“姑娘好福气,殿下素来眼高,姑娘竟得秦王邀约,必是有福之人,将来贵不可言。”那个说,“姑娘快来瞧瞧,殿下送来的这些衣衫首饰,可件件华贵,可见殿下对姑娘存了多少心思。”

两名丫鬟咯咯直笑,“祁连姑娘,晚膳后我们为您梳妆打扮,保管让殿下一瞧见你呀,眼睛再挪不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祁连羞红了脸。

杨柳岸,晓风残月,祁连跟在司月身后,缓缓而至凉亭。

亭内,高大的身躯背对着她,似乎正出神地眺望着江景及远山。

“殿下”祁连盈盈下拜,心如小鹿般乱撞。

“司月,退下”司徒夜仍旧瞧着江面,只简简单单吐出四字而已。

司月退出凉亭,亭内只剩祁连与司徒夜二人,沉默笼罩着四周。

“不知他会说些什么?”祁连暗想,这沉默让她忐忑。

“知道本王为何会带你来这里?”司徒夜仍背对着她,声音波澜不惊,仿佛不起涟漪的深湖。

祁连着实猜不到司徒夜在想什么,微微摇头,低声道:“不知。”

司徒夜唇角泛起一丝冷酷的笑意,一个旋身已至她跟前,恍若幽灵,“为了让你死!”

这一瞬间祁连杏眼圆睁,只觉心口一阵尖锐的剧痛,却叫不出声,整个人身子一软,“扑”地倒地,原来,司徒夜将一枚尖锐的银色长针刺入她心,并顺势点了她的哑穴。这枚银色针管就势刺穿了她的心脏,剧痛让她整个人抽搐、痉挛……

司徒夜冷冷瞧着那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琥珀色的冰眸中闪烁着嫌恶与愤怒,“你该死!小七受的取血之痛,本王定要你亲自感受!本王要你承受每一滴心头血流失的痛苦,直到它滴尽为止!你知道本王看见小七受苦心中有多痛吗?你知道小七对本王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毒妇,竟敢下毒害本王的女儿,害本王的小七!”

祁连已痛得想请求眼前这死神般的男人能给自己一个痛快,但她说不出话,即使她求他,他也不会放过她!她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自掘坟墓,她在这个男人心中不名一文,她在他的生命里连插曲都不是,连过客都不是!她的狠毒和愚痴终于埋藏了她自己!

半个时辰后,司徒夜瞧着身体僵硬的尸身,对守在庭外的司月道:“将新研制的化尸水取来试试。”

不过须臾,这世上再没有祁连,凉亭依旧,甚至飘荡着一股奇异的、不知名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