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旭送来的鸡腿,贴心地佩好了刀叉。尹秋水瞧了瞧,把刀叉往外移了移,直接抓起鸡腿往嘴里送,一口咬下去,又嫩又好吃,“好香好香,只是不像南苑国的做法。”
“嗯,从今日起,膳食皆由本王带的厨师准备。”司徒夜答。
“内鬼找到了?”尹秋水边吃边问。
“嗯,正在审。”司徒夜答,“公主可看清昨夜行刺之人?”
尹秋水“嗝儿”了一下,“嗯,容本宫想想。”
“那就是看清了”司徒夜道。
尹秋水放下鸡腿,有些不开心,“看清看不清很重要么?”
司徒夜瞧她那神情,知她定是瞧见了上官流云的容貌,心中疑虑甚多,只不知向谁诉说罢了。“公主未曾将看清刺客容貌的事告知孙嬷嬷?”他问。
“没有”她答,“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怎么说。”
“嗯,其实公主不说,孙嬷嬷也猜到了八九分。”司徒夜道,“因为她同公主一样,也注意到了兰花。”
“那么你知道刺客是谁?”尹秋水问得迫切,“我知道孙嬷嬷今早来过你这儿”,她补上一句。
“嗯”司徒夜答,“上官流云这个名字,公主可曾听过?”
尹秋水将认识的、知道的人名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未曾听过”,随即又问:“也是上官家的?”
司徒夜看了看她,缓缓道:“上官流云是你母后的孪生姐姐。”
尹秋水松了一口气,啃了一口鸡腿:“果然,难怪她会用上官家的飞花逐月手。”沉默了一阵子,她啃完了一只鸡腿,顺势拿起另一只:“那么,她想杀死我,本宫,是因为与母后有嫌隙。”
司徒夜点头:“可以这么说。”
“嗯嗯,她和母后年轻时争父皇,落败了,由此嫉恨在心,找母后寻仇不得,所以,把目标锁定在小小的我,本宫身上!”尹秋水感叹。
“公主推测得有几分接近”司徒夜道,南苑皇家密事,他并没什么兴趣,上官流云有这种想法不奇怪,只是她的合作者,是否另有目的,就很难讲了。
“哼哼,那她挺可怜。”尹秋水啃完了鸡腿。
“可怜?”司徒夜不解,难不成尹秋水还同情上官流云,一个要取自己性命的女人。
“不错。就是佛家常说的,执念太深,反而误了自己。”尹秋水喝了几口汤,继续道:“所谓没有得到的,就是最好的。在上官流云心里,估计父皇就是那种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实际上呢,这叫距离产生美。母后就常说,父皇毛病一大堆,谁嫁给他谁倒霉。啧啧,要上官流云真嫁了父皇,搞不好肠子都得悔青。”
听到此处,司徒夜不禁有些同情尹秋水她爹——尹恒,身为皇帝,在老婆孩子眼里不过是一个毛病挺多的男人。
闫焰走了进来,附在司徒夜耳旁低语了几句,只听司徒夜吩咐道:“把刘俊被囚的消息散布出去,最重要的,是要让令狐昀知道。一定要特别留意令狐昀的动静。”
尹秋水瞧着闫焰走出去,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问:“上官流云与令狐昀有联系么?这事儿令狐家的人也参与了?”
“不排除”司徒夜答得简洁明了,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一切都只能是推测。
“这倒有可能。需要养一大批刺客,花销肯定大,上官流云单凭一己之力,确实很难做到。在掖城这地方,最财大气粗的就属令狐世家了,况且,令狐一家子特别喜欢和我们上官家对着干。”尹秋水边分析边解说。
“公主分析得有些道理”司徒夜悠悠道。
“那当然,这种清晰的思路,尤其容易出现在本宫享受完美食之后。”尹秋水毫不谦虚,“那么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等”司徒夜只说了一个字。
不到半个时辰,闫焰匆匆走进来,对司徒夜低语道:“令狐昀得了刘俊被囚的消息,立刻从府中动身,只带了两名随从,他们去的方向,正是通往山谷的路。”
司徒夜道:“暂且按兵不动,待他们进了山谷,立即包围,令狐昀要活口,其余人等一个不留!”
闫焰得了令,正欲出去,却被尹秋水叫住:“闫将军,请留步。”
闫焰瞧了主帅一眼,司徒夜并未反对,是以,他停住,问:“公主有何吩咐?”
尹秋水道:“令狐世家的独门暗器颇为厉害,令狐昀擅用弯刀,刀法路数与退隐江湖多年的丁鹏相似,请将军多加小心。”
司徒夜未曾想,这看似弱不经风的公主竟对武功路数颇有了解,西戎军士对中原武林本不熟悉,临敌对阵难免吃亏,如今有了此番提点,自能少些损失。闫焰对这位“水白菜”公主也有了点儿好感。
“公主对各门各派的武功很熟悉?”司徒夜问。
“谈不上熟悉,只是令狐与上官世家不太和睦,外公常说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所以多少也会留意点儿。”尹秋水笑笑。
一整天呆在房里是件极烦闷的事,但,眼下这危机四伏的情况,除了呆着,也没有别的选择。司徒夜一直没有告诉尹秋水,那纸条上写着今夜子时要她的小命,因为,等死的滋味儿更难受。
两个时辰后,闫焰带回了消息,也带回了令狐昀。山谷中的刺客已被剿灭,失去踪迹的军士均已找到,不过,他们全都静静地躺在载种兰花的泥土里,永远失去了呼吸。尹秋水瞧见司徒夜阴沉的脸色,真的希望自己连呼吸声都不要发出,周围的空气都像凝成了冰。她想:令狐昀恐怕要被司徒夜搅成肉酱了吧。
司徒夜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上官流云不在谷中?”
闫焰道:“搜遍了整个山谷,不见踪影。”
司徒夜:“那就想办法从令狐昀嘴里撬点儿东西出来。”
闫焰领命而去,司徒夜静默了一会儿,对尹秋水道:“公主之前曾问本王清风十三式,这会儿正好有空,不如本王现在教你,将来也许用得着。”
尹秋水本来想打个盹儿,但瞧司徒夜一脸严肃,想来要是拒绝了,估计在心里也得被他搅成肉酱。连连点头,赶紧跟着到了庭院。
庭院里桂树飘香,司徒夜道了一声:“公主,看仔细了”,剑已出鞘,剑招起时,剑气四起,虽未起风,桂花却徐徐飘落,只因剑已如清风……
尹秋水看呆了。待司徒夜收剑,赶忙跑到他身侧,问道:“你练过清风十三式。”
司徒夜神色依然严峻:“剑道,大抵相通,万变不离其宗,本王趁着公主小憩之时,仔细翻阅了剑谱,是以记得。这套剑法,清婉灵动,适宜女子练习,公主若喜欢,学着用于防身也不错。”换言之,现在上官流云还未捉到,如若遇险,尹秋水还可以自保一阵子,用以拖延时间。
“公主的佩剑呢?”司徒夜问。
提起这个,尹秋水有些黯然神伤:“还在秋水宫里放着,父皇不许我带走,就那匕首,还是我偷偷带出来的。”司徒夜听她这么一说,心下了然,大约是南苑皇帝担心女儿想不通,自刎或者做了别的出格的事,那么对西戎自是无法交代了。
“蒙旭,命人去取把轻盈些的剑来,暂且给公主用用。”司徒夜吩咐。
不一会儿,剑已取来,送剑的人似乎特别小心,双手托着剑,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很轻,也有些缓慢;送剑的人也显得特别恭敬,埋着头,低垂着眼,眼睛只看着脚尖,要到司徒夜跟前时,也很小心地弓身埋头将剑奉上……司徒夜并没有马上接剑,他凝视了一阵眼前的军士,厉声道:“抬起你的头来!”送剑的人似乎很听话,抬头的速度却极缓慢,在他的头即将与剑平行之际,“刷”的一声,送剑的手已抽出长剑,斜斜向司徒夜刺了过来。剑如寒风,冰冷刺骨。但司徒夜的出手更快,快到在场的人没一个看清楚他究竟何时出了剑,剑如闪电,剑气如虹,在出剑的同时,他已将尹秋水推到身后两丈以外,蒙旭已拔剑而出,护住了尹秋水。
尹秋水只能透过蒙旭的肩看到一些零碎而斑驳的剑影,虽然隔着那么远,可那剑气,依旧震得她裙角飞扬。只听“噗”的一声,她从蒙旭身后探出头来,那送剑的人已倒下,鲜血从他胸前喷射而出,染上了司徒夜的衣服。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一头长发四散开来,尹秋水看清了她的脸,一张和她娘亲上官流苏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刷刷刷”闻着动静赶来的十余名军士的剑齐齐指向倒在地上的上官流云。上官流云惨然一笑:“你算准了我这时会来?”
“不错。山谷的围剿并未发现你的踪迹,所以本王大胆推测你在昨夜行刺失败后,并未回谷。本王命人将令狐昀被捉的消息散布出去,没了帮手,没了下属,你又怎敢嚣张跋扈到真的在今夜子时行刺!况且本王昨夜已告知刘俊,明日一早公主一行会从驿馆启程,你自然心急,子时行刺不成,必定会选择在今日下午。因为,留给你的时间不多,况且,过了掖城,已不是令狐世家的地盘,想要行刺公主,几无可能。”司徒夜剑已入鞘。
上官流云已受重伤,加之昨夜被尹秋水刺中后背,早已气息奄奄,却仍不肯服输:“成王败寇,又何需多言,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
“本王的任务是保护公主平安到达西戎,至于南苑国的事,本王并不关心,也不想插手,怎么处置你们,也是南苑皇帝的事!蒙旭,先把人带下去!”司徒夜不想节外生枝,徒生事端,人已经抓住,要杀要剐就随便尹恒了。
司徒夜转身时,尹秋水瞧见他脸侧竟也溅上了几滴血,他用手拂去时,那眼里分明闪烁着嫌弃。血腥味儿混杂着桂花香,还有司徒夜严峻的面庞,尹秋水在夜里入睡前,脑海里这幅画面依旧挥之不去,睡不着时,她在心里默念着心经。
秋日的天空明净而清澈,就像尹秋水的眼睛,但现在,这双眼睛有了一丝愁绪。队伍出发的时候,司徒夜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来扶她,尹秋水想,他一定很生气,特别是在他得知与他生死相随的兄弟已失去生命的时候,那些训练有素的军士们,不是死在战场上,不是为国,而是死于上官流云的一己之私!他看见自己,一定会想起上官流云,想起那些无辜死去的亡魂!那么,那些死去军士的同伴也一样厌恶她吧,只看铃兰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就知道了。
尹秋水也觉得委屈,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事儿怪谁呢?尹秋水思来想去,最终归咎于司徒烈。如果不是那老头儿吃饱了撑着,非要死气白咧地娶她,哪会有这些破事儿发生!想到这些,尹秋水气呼呼地拿起肉包子狠狠啃了一口!
司徒夜加快了行军的进度,既然在南苑没那么安全,早点到达西戎国境是最好的选择。一连三天,他和尹秋水连面都未见,更谈不上说话。闫焰倒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吧,主帅对尹秋水呵护有加,他心里还挺担心,路途漫漫,这俊男美女芳心暗许的事儿,在历朝历代和亲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如今看来,他倒是多虑了,这“冷面王”终归是“冷面王”,“水白菜”依然是“水白菜”!
尹秋水虽然觉得委屈,但毕竟是小女娃,没那么多心事和忧郁。隔了一阵子觉得无聊,硬拉着孙嬷嬷、秋云和铃兰组了一桌麻将,杀得个昏天黑地、乌烟瘴气。以至于在车外随护的蒙旭,在听见铃兰兴奋地尖着嗓子喊:“我赢了,我赢了,快给钱,快给钱”时,惊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那可是一向冷静、自持的西戎第一女战神——铃兰啊,如今却颓废至斯、颓废至斯矣!这南苑公主,太容易把人给带偏了!
蒙旭正想着心事,突然接到了停止前行的军令,还不到休息的时辰,问了传话的士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策马扬鞭到了司徒夜身旁。只见迎面一丈开外,有一小队人马,持着刀剑,为首的,是位十六七岁的少女,鲜衣怒马,一双杏眼正瞪着主帅。
司徒夜并没有说话,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在对方没说话,表明意图前,他懒得费唇舌。
“我要见上官月!”嗓音清脆好听。
司徒夜第一次听到上官月这个名字,显然少女是找错人了,所以他根本懒得回答。
倒是闫焰没好气地答:“找错人了,我们这儿根本就没有上官月这个人。”
少女生气了,“怎么没有,她人就在那轿子里,赶紧让她出来叫我!”
蒙旭失笑:“姑娘,咱们可接的是南苑国公主。”
少女答道:“对啊,她明明就在轿子里啊”,然后冲着后面的轿子高喊:“上官月,快出来!”
蒙旭正想说:“姑娘,你不要无理取闹,否则我可不客气了”。司徒夜已心下了然,转头吩咐道:“去告诉公主,说她的家人来看她。”
红衣少女笑道:“对嘛对嘛!上官月就是公主啊!”
身后执剑的青衣青年男子低声道:“五小姐,您直接说公主不就得了,非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儿。”
红衣女子反驳道:“那怎么行?爷爷讲了,公主要是出了宫,那就是我们上官家的人,她现在又没在宫里,当然就是上官月啦!”
青衣男子道:“五小姐,这规矩上官家的人自然都清楚,可旁的人不明白呀!”
红衣女子嫣然一笑:“刀哥,这话就不对。喏,刚刚我说的,这位将军他全部都懂啊!”她指的是司徒夜。
正此时,司徒夜耳边响起熟悉的叫喊声:“小五,小五,我在这里!”喊声过处,风也在飘,风飘过,穿着淡绿色衣裙的尹秋水奔了过来,红衣少女听这呼喊,早已下了马,往尹秋水所在方向跑去,“小七,小七,我在这里”。随后,所有的人耳边响起惊叫与欢呼,比如:“啊,小五小五,你怎么会来?”又比如“啊,小七,你瘦了,你都瘦成这样了,太可怜了”……
长亭外,马道边,一支长长的军队,一群大男人见证了两个互相跳跃、拥抱着的妙龄少女双向奔赴的友谊,嗯,除了略微聒噪些外,场面还算感人,吼吼!
闫焰正在抱怨:“这样走走停停,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到。”尹秋水已拉着小五跑到司徒夜跟前:“司徒司徒,我和小五到车上聊,不耽搁行程的。还有,刀哥他们是自己人,这一程会跟着,还有还有,小五晚上会跟我住哦!麻烦安排一下,谢啦!”笑眼如弯月。
司徒夜并未下马,只瞟了尹秋水两眼,淡淡道:“嗯。”尹秋水也无所谓,高高兴兴地拉起好姐妹往车的方向跑去。
闫焰瞧着那奔跑的身影,叹道:“这水白菜公主倒是没心没肺的人,不过,晓得不耽误行程,也算有些良心。”
司徒夜挑眉:“水白菜?不是羽衣甘蓝么!”
闫焰道:“像么?”
蒙旭点头:“像!”
闫焰:“我还是觉得像水白菜多一些。”
司徒夜不再说话,他看尹秋水时,发现她消瘦了一些,原本的娃娃脸,竟然瘦了一圈儿成了瓜子脸,那圆润的小下巴也变尖了,这不过三天,就成这样了,难道是孙嬷嬷没有喂她肉包子?司徒夜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