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夜等人策马狂奔,与援军合在一处,抬眼一看,竟是司徒烈亲自领兵。
微风起,风中夹杂着阵阵血腥之气,司徒烈双眉紧皱,大喝一声:“速回营地修整。”
司徒夜只觉尹秋水将自己腰身圈得极紧,低声安慰:“没事儿啦,我们很快就到家啦。”
耳旁听得尹秋水甜甜地说:“嗯,我想快点儿回去。”适才右肩受伤,她趁着夜色悄悄忍痛将箭拔出,眼见那箭端粘染着黑色血液,方知那箭上染有剧毒。她想着自己恐怕快没命了,只想着多抱抱司徒夜。
司徒夜等人急驰回营,他侧身下马抱住尹秋水时,才发现不对劲儿。
尹秋水整个人软软的,似已失去意识,司徒夜就着月色一瞧,怀中人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右肩上暗黑色的血液正不断渗出,“小七,小七”他慌乱得不知所措,“快来人,快叫御医来!”司徒夜抱紧怀中尹秋水,发足狂奔回到营帐,尹恒和上官流苏等人原本已获消息说王爷带着王妃安然突围,正松了一口气,却见司徒夜满身血污抱着如布偶般了无生气的尹秋水闯入,大惊失色,“怎会这般模样?”
司徒夜未发一言,只紧紧抱着尹秋水斜靠在床上,眼泪汩汩而出,喃喃道:“小七,你醒醒,千万别睡着了,你要听得见我说什么,就动动手指,好不好?御医马上就来,你动动手指,好不好?”
尹秋水原本在一团漆黑的浓雾里穿行,忽然听见司徒夜对自己说“动动手指”,虽不明所以,仍依言抬了抬食指,孙嬷嬷道:“王爷莫慌,王妃尚有一丝生气,您瞧,她的食指在动。”其实,孙嬷嬷跟司徒夜一样心急如焚。
尹恒夫妇眼见爱女重伤至此,生死未卜,心中凄切万分,但见司徒夜为女儿以身犯险、拼劲全力,衷情至斯,又如何忍心责备,满腔恨意全放在了贺兰傲身上。如今,看尹秋水食指微动,心中一喜,连声安慰司徒夜:“小七还有意识,还有意识,有救的,有救的。”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司徒夜听的,不如说是他们自己宽慰自己。
司徒夜原本想给尹秋水输些真气,却因担心真气运行反而加剧毒素的流动,不敢造次。御医跌跌撞撞闯进来,号脉诊断,心中暗道:“回天乏力”,却见秦王如此哀凄,大单于夫妇、尹恒夫妇面色沉重且焦灼不安,却不得不实话实说:“王妃箭伤并不严重,只是那箭带着剧毒,已侵入五脏六腑,无法祛除。王爷,王爷不如多陪会儿王妃……”
司徒夜抬头看了几眼御医,那双眼已布满鲜红的血丝,“让薛之时来,他是军医,也许能辨得出这是何毒药。”
话音未落,薛之时已小跑着进来,蒙旭和铃兰得知尹秋水中毒,便去寻了他来。
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薛之时身上,但……
“王妃所中之毒,由至少十五味毒物混合而成,在下如今能辨出的,不过其中五味……”薛之时神色凝重。
“剩下十味需要多久?”司徒夜打断他。
“至少三日。”薛之时答。
“那就是,那就是没得救了”上官流苏一听,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身旁众人已乱作一团,司徒夜却十分平静,“出去,你们都出去,我想安静地陪陪她。”
尹秋水继续在漆黑的浓雾里穿行,前面有一道光,她慢慢地走过去,离那光越来越近,忽而又听到司徒夜对自己说:“小七,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她好奇怪,我明明走着路,自然是睁着眼的,为何司徒这样说,还有,我为何看不见他人?
尹秋水又努力睁了睁眼,四周浓雾散去,周遭是温暖的黄色光晕,司徒夜把自己搂得好紧,她悠然一笑,“刚才四周黑漆漆的,我没见着你,心里好害怕,现在看见了。”
司徒夜强忍住泪,哽咽道:“不怕,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尹秋水本想动一动,哪知剧痛袭来,一股黑血从唇边流出,疼痛带来清醒,她方想起自己受伤中毒的事,人已气若游丝,自知命将休矣,本想抚一抚心上人的脸颊,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纵有千言万语,汇到唇边,却不过只一句:“司徒,谢谢你,谢谢你带我回来。忘了我,好好活着。”
她闭了眼,眼前却有一道凤凰光影袭来,刹那间吞噬了她的整个身体。
怀里的人没了气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司徒夜的泪水顺着自己脸庞,一滴滴落下,无声地流淌到尹秋水脸上。
有一滴,滴到尹秋水眼睑上,她的眼皮竟然动了微微动了一下,沉浸在悲痛中的司徒夜并未发觉,直到尹秋水倏地睁开双眼,打量了一会儿抱着自己哭泣不止的男人,清薄而冰凉地问:“她又没了?“
司徒夜听到尹秋水说话,欣喜若狂,可看见尹秋水那卧于眉心之上的鲜红色凤凰印记,心情瞬间落入冰窟,“霓凰,你是霓凰。”没想到尹秋水的死亡又一次唤醒了霓凰的神识。
“是我”霓凰高傲地起身,环视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我和小七的营帐。”司徒夜调整好表情,淡淡的解释。
“你和小七……”霓凰愣了一下,转而想起“小七”就是自己此世身为尹秋水的爱称,突然间,她想起一事,“你们,你们住在一起?”完了完了,霓凰心道:“这具肉身粘染了男子浊气,恐怕要重回九霄,得多费些功夫才行。”
司徒夜看着霓凰那副清冷、傲视一切的样子,十分不爽,恨不得一脚把她给踹出帐去,但想着上回霓凰神识消失尹秋水便转危为安一事,暗自盘算倘若把这只自大又骄傲的凤凰困住,再想办法唤回尹秋水,岂非好事!即有了此等想法,再看眼前这只呆鸟,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当下悠悠然地斜靠在床榻边,“嗯,准确地说,我和小七成亲已有好一段时日,而且我和小七非常非常地恩爱。”
“你,你,你一个凡人,竟敢亵渎本上神的肉身!”霓凰气得七窍生烟。
司徒夜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然后差点儿气到绿的上神霓凰,暗想:“气吧气吧,倘若能气得你神识出窍,小七回归,那就太好了。”
“亵渎?”司徒夜不屑地瞥了霓凰一眼,神色肃穆地说道:“本王对上神毫无兴趣,但是,本王警告你,好好爱惜这肉身,因为,她是小七的。”
这时,薛之时在帐外道:“王爷,适才有人送解药来。”
“解药?”司徒夜剑眉微蹙:“什么人?”
“来人蒙着面巾,不肯暴露身份,只说此药可解王妃之毒。”薛之时答。
“人呢?”司徒夜问。
“放下解药便走了。只留下一块平安扣,说王妃见了此物,便知他是谁。”薛之时道。
司徒夜拉霓凰躺下,替她盖上锦被,方道:“进来吧。”
薛之时取出解药和平安扣,递给司徒夜:“王爷,解药每三个时辰服一粒,共四粒。”
司徒夜看那平安扣上刻着兰六两字,便知此人乃尹秋水六师兄。原来,当日在肃州与贺兰宸别后,尹秋水曾告诉他师父赠给每位徒弟一枚平安扣,上面都有个“兰”字,后面有个数字,“那数字是师兄妹们的排行,我的是七。喏,你看,是这个样子的哦!”尹秋水还掏出给他看。
接过解药,司徒夜对薛之时道:“应该没有问题”,倒出一粒,趁霓凰不备,点了她穴,喂进嘴里,迅速让她给吞了进去。
霓凰虽为上神,但论心机深沉与狡黠,哪是司徒夜对手,心里早将司徒夜骂了千百遍。
隔了片刻,薛之时把脉,不由惊叹:“此药果然有效,王妃的脉搏不似之前微弱紊乱,如今倒是平稳和缓了许多。”
司徒夜点头:“那就好,父皇他们可还在等消息,本王这就前去回话。”
若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尹秋水,司徒夜断不会离开,既然是霓凰,那就另当别论了。
另一方营帐,一群人坐立不安,上官流苏刚从晕厥中苏醒,听司徒夜说小七服了解药,已有好转,所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孙嬷嬷安慰着上官流苏与苏绾青道:“奴婢适才说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两位娘娘如今可放心了。”
一旁跟着大人们等消息的司徒言和尹恒,异口同声迫不及待地问:“我们可以去瞧瞧她么?”
司徒夜道:“小七正睡着,本王守着她就好。”
司徒烈道:“也好,人多嘈杂,反而影响小七休息,夜,你好好护着她。”
尹恒原本对司徒夜有些偏见,如今见他对女儿千般呵护万般疼惜,不惜历险从贺兰傲手中将女儿救回,不由对这女婿增了些好感,拍拍他肩,柔声道:“你也保重,莫累坏了,否则,小七醒来会心疼。”
司徒夜待众人散去,方回了自己营帐。床幔四周闪耀着银色的光芒,他暗叫一声“不好”,掀开床幔一瞧,惊呆了。霓凰因被点了穴,仍旧好端端地躺着,只是,恢复了九重天上的形态,银白色而泛着微蓝光泽的长发,银白色的巨大羽翼,淡蓝色的双眸纯净如湖泊,正愤怒地逼视着自己。
“卑鄙无耻之徒,这下子傻眼了吧?”霓凰冷言冷语。
司徒夜充耳不闻,只道:“上神好生休息,挣扎也是徒劳。”
“你,你,快放了本神,本神重回九天,自不会与你计较。否则……”霓凰话未说完,却被司徒夜打断,“否则怎样?上神?本王只想要回小七。至于,上神怎样对我,那是以后的事。”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她人都没了,怎可能回来!你若放了本神,本神可赐你长生不老。”霓凰心想,给你个优惠总行了吧,这“长生不老”是多少凡夫俗子的梦想啊!
哪知司徒夜不过凄凄一笑,在她身侧坐下,语调冷冷清清:“长生不老,长生不老有何意义?本王最心爱之人没了,本王的生命失去了色彩,长生不老是想让本王永远怀着失去小七的痛苦活下去吗?本王不稀罕!”
营帐内一片静默,霓凰轻轻叹息了一声,看着身侧的男人,陌生而熟悉,她自己其实心中也有万千疑问,每一回到人间,尽管彼此身份不同,但兜兜转转总能遇见,为何总是他?他究竟是谁?
“你就算点了我的穴,也唤不回她。”霓凰幽幽叹息。
“只要有一丝希望,本王也不会放弃,上一次,上神一离开,小七就回来了。”司徒夜平静无波地答。
“你叫什么名字?”霓凰转换话题,她好奇,该不会,这家伙生生世世名里都带个“夜”字吧。
“司徒夜,西戎秦王,西戎大单于司徒烈的三儿子。”他答得干脆。
“哦,本神乏了,歇会儿。”霓凰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彼时,她正悄悄运行真气,试图冲破穴道,既然羽翼已丰,那么回天庭是必然的啰。
司徒夜懒得搭理她,闭目养神。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穴道已解,霓凰悄悄动了动手脚,又轻轻戳了下身侧的男人,睡得正熟。轻轻轻轻地、静静地起身,从床上坐起,又悄悄俯身爬过横亘在床侧的大长腿,好不容易落了地,霓凰抖了抖羽翅,正欲挪步,一双手腕却被闪电般地捏住反转扣于身后,“本王警告过上神,乖乖地呆着别动。上神若再不听话,别怪本王不客气!”
霓凰疼得眼泪盈眶,这个男人根本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好歹她也是上神,上神耶!而且还是天帝天后最宠爱的女儿!呜呜呜……此时此刻,她真的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当初她不如承了那天雷劫,哪怕这对银白而美丽羽翅被“烤焦”……呜呜呜,现在的人类对神灵都不够友好了,是么!
司徒夜生怕霓凰一展翅回了九重天,那他的小七永远也回不来,哪管霓凰上神内心丰富无比的想法,顺手解下霓凰发带,将她双手缚紧,又将整个人打横抱起,往床上一放,放得倒轻,还体贴地盖上了一层锦被,毕竟这是小七的肉身,摔着了他得多心疼。
霓凰本想破口大骂,但想着自己以上神之尊,却被这男人如此无视与欺凌,委屈的眼泪淌成了小河。
司徒夜做好这些,心道这呆鸟高傲得很,一心想回九重天,哪这么容易被驯服,多半还在想着法子开溜,必须恶人做到底,彻底拿捏住才行。思量一阵,计上心来,俯身捏住霓凰可爱的小下巴,狠狠威胁道:“上神乖乖躺好,若还有什么逃走的心思,早些收去,否则,本王若生气,染指了这肉身,让上神沾染了男子浊气,上神恐怕再难回天界了。”
此话果然十分有效,霓凰脸刷白,咬着嘴唇一字不说,一动不动。
幽幽已过三个时辰,司徒夜倒出第二粒药丸,喂与霓凰。霓凰原想着那药丸颇有些用处,第一粒吃下去便恢复了本来面貌,第二粒下去没准儿神力也恢复,到时候,她在返回九重天之前,非得把司徒夜这狂妄自大的男人“海扁”一顿,踩在脚下以雪前耻……
只是,只是这第二丸药的威力,大大出乎了上神与秦王的预料,一道银光闪过,司徒夜眼前一花,霓凰上神不见了,温暖的锦被里,竟卧着一只白凤凰……
司徒夜瞪着那白凤,白凤无奈地摇了摇羽翅,一人一鸟对视半晌,白凤终于开口:“司徒夜,你混蛋,那究竟是什么不靠谱的鬼药丸,本神修炼千年才有了人身,如今,如今全没了!”
司徒夜沮丧至极,先前好歹有具人身,如今,小七褪化成了一只凤凰,他该如何?无力感从心底蔓延,“小七,我该怎么办?究竟要怎样,你才能够回来?”他伸手,轻触白凤那细长而柔美的脖颈。
男人极致的悲伤让上神情不自禁地心软,毕竟,她即是霓凰也是小七,她偏着优雅的脖颈,淡蓝色的双眸看向男人那幽深如湖的眼,越看越熟悉,仿佛曾经在哪儿遇见过,霓凰疑惑地想着:“他究竟是谁?难道也是一位上神吗?与她一道因某种不可言说的缘由而投入轮回?可是,她不认识他呀!”
霓凰的心,不知不觉间感染了司徒夜的悲伤,低颈叹息,“算了,本神不与你计较。能变得回来自然也能变得回去。本神凝聚内丹神力再试试,待会儿时辰到了,再将那丸药服下,你若和小七有缘,自然能再聚的。”
“上神真的肯助本王?”司徒夜大喜,悄然抚去眼角的泪。
“不然呢?也许你俩这一世圆满,有助于本上神功德圆满,顺利返回天庭,不再受轮回之苦,咱俩之间的数世纠缠从此结束。”霓凰越想越觉得有理,拍了拍翅膀,好心情地自我调侃道:“希望下一粒药丸不会让本上神褪变成毛绒绒的幼时模样就好。”
司徒夜接口道:“若真那样,本王定会好好抚养上神,不离不弃。”自己的媳妇儿肯定得自己养啊!
霓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还真是个呆子。”心里却泛起一丝甜意。
司徒夜毫不介意,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一人一鸟,就这样静默着,等待着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