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下来时,毫无预警地,司徒夜突然伸手一把将尹秋水的腰搂住,将她整个人贴着自己,尹秋水被吓了一跳,在公共场合,司徒夜从未这样和她亲昵。所以,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害羞,而是——发生了什么事?事出反常必有因。
她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司徒夜埋首在她颈旁,贴在她耳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道:“别回头,有人跟踪。”尹秋水的心一阵乱跳,只乖乖地窝在他怀里静静地往下走。
两层的楼梯,他俩走得不紧不慢,司徒夜的手掌有意无意在揽着的腰身上来回摩挲,果然,他感觉那人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那只不安分地手上,恨不得将他的手砍下来似的。另一人,只如同先前那般默默地、平静地窥视着……
出了酒楼,司徒夜改为拉她的手,身后跟着的其中一人,眼神柔和了些,他已察觉司徒夜发现了他的存在,否则,刚刚不会故意那样试探,但那亲昵的姿态,的确成功激起了他的怒意。
索性,他直接走了上去,与司徒夜擦肩而过,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已成功将他的意图传递给了司徒夜,他深信,司徒夜已明白他的意思。
司徒夜的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拉着尹秋水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温声对尹秋水道:“我们该回去了。”
尹秋水点点头,她有些后悔提议出来闲逛,为他增了危险。司徒夜拉着她的手,春日的夜晚,风仍有些微凉,但她的手却有些微汗。
极自然的转身,他俩就如同这条街上其他的情侣一样,逛得无趣便往回走。尹秋水尽量让自己放松一些,自然一些,尽管背僵直得有些难受。
小心翼翼跟着他们的另一个人,正准备借身旁的小摊掩饰一下,却被司徒夜如霹雳闪电般的眼神给捕捉,整个人瞬间被冻住,手足无措,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
那是草原上最凶猛的野狼在捕食猎物时的眼神,是苍鹰俯瞰猎物时的眼神,凶狠、残忍、精确,一击即中的无与伦比的高傲自信中透露着嗜血与笃定,他在他眼中,不过是只不自量力的飞蛾而已。
电光火石间,高下已分。瞬间,司徒夜的眼神已移开,那人仓惶逃离。司徒夜没有动手,也不打算动手,更未让伏在四周的暗卫动手,只因他已辩识出他的身份——飞云舞坊的人。他只静静打了暗语,有两名暗卫自动跟着那人而去。
尹秋水敏锐地感受到司徒夜紧绷的神经已放松,因为他拉着她的那只手已有了温度。
回程的路上,一路静默。直到离山庄不过一小段路时,司徒夜侧身下马,尹秋水也下了马,司徒夜将两匹马的缰绳一放,马儿自顾自小跑回了山庄。
司徒夜遣散了暗卫,牵起尹秋水的手向着山庄缓缓而行,落日余晖,林间已渗透着点点凉意。但,司徒夜的手却有些发烫,这掌心传递的灼热,让尹秋水隐隐有些不安,她轻轻动了两下,试图把手抽回来。
“别动”司徒夜反而将她的手抓得紧了些,说话的声音有点像着了凉后的略微沙哑。
尹秋水有些担心他真的不舒服,索性停下脚步,侧身立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探他前额,还好,是正常的温热,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发烧,你手心发烫,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司徒夜俯下头,嘴唇已贴上了她那白而粉嫩的耳垂,声音近乎呢喃。
尹秋水微颤了一下,脑中警铃大作,直觉往后退,力图拉开距离,司徒夜早料到她会这样,小妮子警惕性高得很呢!他伸出一只手臂,轻轻那么一弯,尹秋水整个人已被牢牢圈住,“想说什么?”司徒夜顺着那已红透的耳垂,轻吻到了颈侧的动脉。
“我以为你人不舒服”尹秋水心跳加速,身子有那么一丢丢发软,但理智尚存,“要不,早点回去休息。”她用残存的理智极认真的建议。
“狡猾的小兔,又想逃”司徒夜暗沉的嗓音低笑,倏地收紧手臂带她贴向自己,嘴唇已碰到了她的唇,混合着沉重的呼吸重重地压上了她的唇……
尹秋水身子一紧,脑海里瞬间空白,整个人晕晕乎乎、迷迷糊糊,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司徒夜带着往后退,直退到一棵高大的槐树下,后背抵在了树干上。
树干冷硬,尹秋水的后背被硌得轻微地疼,忍不住挣扎了几下,司徒夜感应到她的不适,吻的力度渐渐减弱,最后在她的唇边轻轻划了圈,轻轻停了下来,余晖也渐渐西沉,他们的额也轻轻抵在一块儿,鼻尖偶尔触碰……柔软而甜蜜的触碰,四周静谧,微风送来槐花的浅香,他们听得见彼此的心跳,这是静默中的甜美。
尹秋水究竟有些孩子气,抬眼看见司徒夜的喉结,突发奇想,不知吻一下那里对方会有何反应?悄悄踮起脚尖,用粉色的唇蜻蜓点水般掠过那喉结。司徒夜冷不防被这样“偷袭”,喉结处滚动了下,手仍扶着尹秋水的腰。她瞧着有趣,顺势用手攀住他的颈,努力把脚尖垫得更高一些,粉色的唇贴着他的颈侧往上轻轻啄着,一直到他的耳垂,学着他的样子,轻轻咬了一下,又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司徒夜的身心被这调皮的探索弄得酥痒酥痒,脸颊与她的摩挲在一起,轻轻的圈着她的腰身,温柔的低语:“再这样,大灰狼就要吃兔子啰!”
尹秋水放下脚尖,伏在他怀里得意地笑:“大灰狼舍不得吃兔子,因为大灰狼喜欢兔子!”
两情相悦,温柔浸润着甜蜜,晕染着时光……
第二日清晨,司徒夜陪尹秋水用完早膳后,带着林叔出了山庄。随后,兵分两路,林叔带着一小队人马继续盯着欧阳安一行,司徒夜却连暗卫都不带,独自前行,只因,他要去见一个人。那个昨日跟踪他和尹秋水,并给了他暗语的人。这暗语,只有他和他懂。
司徒夜只身前往路绣绣家的途中,经过一丛桃花,在那里停下来。桃花树下,已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剑眉星目,手中握着一把长剑。
“来了!”剑眉星目的男人轻叹了一句。
“嗯”司徒夜只从鼻腔里出了一声,漫不经心整了整衣袖。
“你只去了路绣绣那里一趟,怎么知道路晓宇还活着?”手握长剑的男人问。
“卷宗上说路绣绣不识字,昨日,她说阳光好的时候会将那些书拿出来晒,那些书码得整齐,尤其是一整套书,顺序全无错乱。路绣绣不识字是真,那么收书的人会是谁呢?”司徒夜慢悠悠地答。
“也有可能是路晓宇的朋友,也有可能是书院的人,对吗?”剑眉星目的男人问。
“路晓宇从不带他的朋友或者书院的人进他的书房,对吗?”司徒夜盯着对面男人的双眸。
“不错,因为这书房里藏了太多的秘密。”剑眉星目的男人答道,“除此之外呢?”
“书房中的一幅图,美人抚琴图,是路晓宇特意留给我的。”司徒夜平静地说。
“哦?”
“那幅画与题字,笔墨尤新,画成距今不过月余,乃路晓宇亲笔。死人是不会作画的,对吗?”
春雨丝丝,不知何时已落下,星星点点,沾湿了大地,沾湿了人衣。
“为何不带剑?”
“我的剑,对敌所用,不对朋友。”
雨中的沉默,更为窒息。
“出招吧”,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剑锋直指司徒夜眉心。
剑气已震得落叶纷纷,桃花乱飞,司徒夜动也未动,眼皮都未动一下。
剑尖离眉心不及一寸,他的剑尖顿住,剑光一闪,剑已回鞘。收剑比出剑的速度更快。
两人相视一笑。
“叶寻,你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
“只因我知道,叶欢的剑,永远都不会对付朋友。”司徒夜答。
“路晓宇呢?”叶欢问。
“路晓宇也不会,因为路晓宇的肉身里住着叶欢的灵魂。”司徒夜笃定。
“只可惜路晓宇死了。”叶欢面无表情地说。
“但叶欢还活着。”司徒夜看向他。
“酒楼那里,怎么认出我的?”叶欢好奇。
“眼神。一个人可以肆意乔装改扮或者易容,但你的眼神,我一眼就能辨岀。”司徒夜毫不掩饰地说,“为何诈死?”他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叶欢沉默。良久,方道:“因为不想活。”
司徒夜皱眉,与他并肩而立,目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你变了。”
“人总会改变。”
“不错。通常一个人不想活,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你呢?是什么让你失去希望?”司徒夜问。
“因为人。”
“女人?”司徒夜问,他第一眼见到路晓宇书房中的那幅画时,直觉那蒙面抚琴的女子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没想起是谁。
“你呢?你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失去生的希望吗?”叶欢反问。
“不会”司徒夜不假思索地答。
“绝不会?”
“绝不会。”
“那么,昨日伴你身旁的那位姑娘也不例外?”
这个问题,司徒夜由始至终都没有回答,双眸的幽暗掩饰了他的情绪,他问了叶欢另外一个问题:“你认识她?”
叶欢笑了笑,“我今日约你来,并不是为了讨论女人。”
“好”司徒夜不反对。
司徒夜跟着叶欢去了山岰中隐藏的一间密室。密室简陋却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以司徒夜专业的眼光审视,屋内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用处。比如说,桌上放的那一大壶酒。
“东义近期可能会发生内乱。目前,镇守边境的义王贺兰宸不久前抗旨,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回宫觐见新登基为皇的贺兰傲。”叶欢为司徒夜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贺兰宸拒绝回宫?当初,他可是支持贺兰傲的坚定派!”司徒夜有些意外,“这么快就翻脸了?”
“也不能说翻脸!朝政大小事贺兰宸从不插手干预,就连贺兰傲三番五次调走他好几名心腹大将,他也未曾出半句怨言,却不知为何迟迟拖延着不回宫。”叶欢端起酒杯小酌了一口,酒入喉,微苦。
“东义边境可有异动?”司徒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兰宸方面一如既往,只不过……贺兰傲三日前调兵遣将,虽未明说,但我查探了几支军队行进的路线,目标应该是目前驻守在东义与西戎边境的贺兰宸驻军。”叶欢沉声道,复又补充:“随我来。”
他按下木桌下方一个极为隐密的按钮,紧靠着木桌的一面墙缓缓向左侧移动,开了一道可供一人进出的缝隙,密室之中还有密室,甚至比外间更为宽敞,里面放了一张极大的沙盘,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二。沙盘纵横交错,赫然是东义各处军事要塞分布、东义与西戎边境两军布防地形图。
叶欢取了四只蓝色的小旗插在东义的军事布防上,“就是这四支,领兵者都是贺兰傲新提拔的将领;人数大约十万人,正以合围之势向贺兰宸驻军地进发。”
司徒夜盯着沙盘看了一阵:“昼夜兼程,最快五日后能到达。贺兰宸这边可有动作?”
叶欢:“一切如常。”
司徒夜:“一切如常,才是最可怕的。”
叶欢:“要么贺兰宸全无察觉,要么,早已准备妥当,以静制动。”
司徒夜沉吟半晌:“不,必须确保让贺兰宸知道东义皇帝的这次行动,越快越好。”
叶欢也望着沙盘:“他们打起来,两败俱伤,对我们最为有利。不过,为何不让贺兰傲的军队攻其不备,灭了贺兰宸,这样的话,阻碍我们最大的屏障也消失了。”
司徒夜轻笑:“义王贺兰宸自掌兵以来,从未有过败绩。贺兰傲的杂牌军,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叶欢:“好,我保证今夜子时前,贺兰宸一定会收到消息。”
二人从沙盘密室中出来,又坐下喝了几杯。
“你的脸色不太好”司徒夜直言。
“有一阵子了。”叶欢也不隐藏。
“愿闻其详。”
“只是我说出来,可能不会有人相信。”
“你不说,怎知我不信。”
良久的沉默,直到山间雨停。
叶欢终于起身,打开密室一处暗格,暗格开启,一股逼人的寒气奔涌而出。他从暗格中取出一把剑,递给司徒夜。
“上古之剑,杀气外溢,想必沾染了无数的鲜血。”司徒夜取剑仔细端详。那摄魂的寒气,遇见他,似乎减弱了不少。掌兵千万的秦王,浴血沙场,对敌无数,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把古剑,如何能摄去他心魂。
“不过,右侧剑刃上那道细小缺口,形成的时间不长,不会超过二十年。如此利器,却有瑕疵,未免可惜。”司徒夜指尖划过剑身,微叹。
“那缺口,释放出了剑灵。”叶欢神色复杂,抢断了司徒夜的话。
“剑灵?”司徒夜忍不住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是每一把剑都有,拥有剑灵的剑只占少数。”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不着边际的古籍奇谈有了兴趣?”司徒夜问,叶欢一向不信鬼神之说。
“你若不信,下面的事我怎么讲?”叶欢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不如,我试着听听。”司徒夜换了个折中的说法,这样,比较容易让叶欢接受。
“行,不过,在我讲述的过程中,你不能打断我,一句也不能,半句也不能。”叶欢神情严肃,“因为讲述此事,非要费去我半条命不可。”
“好”司徒夜答得也严肃。
“还有,若我心神未回,记得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得让我回来,让我成为叶欢。”叶欢一字字道。
“好”司徒夜仍旧只答了一个字。
山间小屋,光线明暗不定。
“此剑名藏心,剑长七尺,原本剑身如柳,碧绿如玉。不过,因来此世间已逾千年,又被堙没于尘土,是以如今光华早已不在……”
春雷阵阵,夜雨剪春韭。
林婶听见很轻很轻的敲门声,打开房门一瞧,果然是司徒夜。
“月姑娘等了您好一阵,熬不住,这会儿睡着啦。”林婶小声说。
司徒夜点点头,“我来瞧瞧她。”
“夜里凉,公子晚归,早些休息吧。”林婶提醒完,轻轻带上门。
房内只点着一盏灯,尹秋水睡得香甜。司徒夜走到床边坐下,刚巧响了一声春雷,她微皱了下眉,继而轻咂了下嘴,仍在梦中。
司徒夜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眉,眼,鼻梁,柔嫩如粉色玫瑰的唇,然后停留在微圆的下巴,轻轻挠了挠,又轻轻地挠了挠,小佳人终于将月牙般的眼睛虚开了小缝缝。起先是迷茫,继而看清了司徒夜,小缝缝里有了温柔闪亮的星光,月牙形成弯月,弯月中盛满笑意。
“你回来了,”尹秋水揉了揉眼,“我原本等你来着,等着等着,实在太困了”。她起身坐起,身上穿着浅碧色的睡衣睡裤,衣领半遮住她的脖颈,领上一边儿是兔子,一边儿是胡萝卜。
尹秋水搂住司徒夜的脖子,像只猫猫般靠在他怀里,“怎么不说话?不开心啊?”
司徒夜紧绷的脸缓和了些,努力将声音调和到不显生硬:“有些累而已。”
他想起日间叶欢所讲藏心剑的事,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眉眼,仿佛漫不经心似的柔声问:“小七,你怕火吗?”
尹秋水轻笑:“我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
话音未落,一连串惊雷划破长空,裹挟着闪电噼里啪啦好一阵响。尹秋水本能地往司徒夜怀里缩了缩。
“怕打雷?嗯?”司徒夜笑着把她搂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