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东厢的承诺

天未亮,尹秋水已起身,梳洗妥当。

房内有人咳嗽了几声,病怏怏的嗓音里仍带着三分娇媚:“这么早起来,还去膳房么?”

“桐姐姐,你醒啦?我去膳房当差,做好早膳就回,待会儿给你带早点哦!”尹秋水推开门走出去。

凌梓桐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小心点儿,司空星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尹秋水回转身,探进头:“放心,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你好好休息。”说完,又轻轻地将门带上。

天仍未亮,膳房已炊烟袅袅。尹秋水踩着轻快脚步踏进去,所有人一见她,稀里哗啦自动跪倒了一地,包括司空星。

“都起来吧!又没有外人。”上官月走近灶前,挽起袖子,准备熬粥。

司空星赶紧起身拦住:“哎哟,上官小姐,老奴有眼不识泰山,这些活儿,哪用得着您动手呀!”

上官月瞟了他几眼:“司空总管,你确定及肯定不需要我动手?”

司空星点头如捣蒜:“殿下昨日已吩咐,上官小姐无需操劳这些杂事,小姐喜欢吃什么,吩咐便是。”

尹秋水抬眉一笑,呵呵,有靠山的感觉就是好。“即是秦王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这些……还有这些……”纤纤玉指点点点,“通通送到我房里……呵呵呵!”

司空星弯身弓腰道:“上官小姐,殿下还吩咐,殿下会和小姐一块儿用早膳。”言下之意,早膳得往秦王府里送。

“不要,今日早膳我要和桐姐姐一块儿吃,劳烦总管转告秦王一声。”说毕,转身往自己住的地方奔去,溜得贼快,快到司空星想留都留不住。

“不过来用早膳……”司徒夜食指轻扣着桌面,“凌梓桐是什么人?她们俩怎么认识的?”什么人能有那么大的魅力,竟能让小妮子撇开他,哼!

“梓桐是一名舞姬,上官小姐和她一见投缘,就,就住在一起的。”司空星回话时有点儿心虚,毕竟,“欺生”是鹿鸣苑的老规矩,何况新进来的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小小厨娘。

“一见投缘?司空星,一个厨娘和一个舞姬,职业各有不同,这缘分可不浅哪!”司徒夜冷着脸道,他一听这话,便知尹秋水进来时就没得到善待。

“鹿鸣苑最好的厢房是哪一间?安排给她。”司徒夜道。

“老奴这就去安排。”司空星退出后擦了擦汗,赶紧往尹秋水的住处赶去。

彼时,尹秋水刚扶着凌梓桐坐起,喂她喝了些粥,司空星就带着好些奴仆赶了过来。

“上官小姐,照着秦王的吩咐,东厢房都已为您收拾妥当,待小姐用完早膳后,老奴就领着您过去。”司空星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好几道。

尹秋水撅了撅嘴,没说话。

“上官小姐,这东厢房可是除了秦王殿下的房间外,最好最舒适的房间啦!殿下一番美意,小姐可不能辜负。”他虽笑着这样说,心里却盘算着若小姑娘不肯就范,他就算硬绑着也得给殿下抬过去。那东厢房,也是离秦王最近的房间。主子虽未明说,但他却懂得很!

凌梓桐已明白司空星的意思。鹿鸣苑的规矩,能够入住东厢房的女人,也是即将承宠的女人。她瞧尹秋水不明就里,担心小妮子被司空星为难,于是张口道:“总管,月儿来的日子浅,很多事不明白,不如让我给她说说,教她些规矩,也好让总管对秦王有个交代。”

司空星觉得这建议不错,凌梓桐毕竟是承过盛宠的女人,知晓分寸,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能劝得住上官月心甘情愿服侍秦王,当然事件大好事。“那么,就按凌姑娘的意思办。”挥手和一众人退了出去。

“月儿”凌梓桐轻微咳嗽几声,尹秋水迅速给她倒了杯水,坐到她身旁,“月儿,你可知东厢房是什么地方?”

“就是鹿鸣苑除了秦王住的地方以外最好的地方啰!”尹秋水答,刚刚司空星就是这么讲的。

凌梓桐凄凄一笑:“的确如此,可这房间,也是为即将承宠的女子准备的。”

“啊?什么?”尹秋水杯子差点儿没端稳,这司徒夜不像是出尔反尔的人啊!

凌梓桐瞧她一副惊诧莫名的模样,更觉她可怜,这天仙般不染尘埃的小姑娘如今就要成为身陷囹圄的玩物……“你想逃也逃不掉,也许,顺着秦王的意,还能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

“不是,我凭什么要顺他的意啊?”尹秋水气呼呼,素来都是别人顺着她的!

“月儿,你初来乍到,尚不知皇权为何物,你若不服,将来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受多少罪,搞不好连命都没了。”凌梓桐劝道。

“我知道,我明白。桐姐姐,你别为我操心,养好身体要紧。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尹秋水心下感动,就鹿鸣苑这种人人上进、争风吃醋的地方,凌梓桐还替她考虑,当真难得。

“你知晓便好。保全了性命,尚有希望。大单于对入了东厢房承了宠的女人,也算厚待,每逢离开前,他会答应实现这女子一个心愿。”凌梓桐停了一会儿,小喘了一会儿气,“所以,待秦王离开前,你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求他实现你的心愿。因为,下一次,能入东厢房的人绝不会是你了。自古男儿皆薄幸,何况还是皇家。记住,一定要把握机会。”

尹秋水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给忍回去,露出一个特大号的微笑:“桐姐姐,我都记住了。”

凌梓桐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保重,好好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尹秋水任由这双苍白冰凉柔软的手握住自己的手,低声道:“桐姐姐,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保证。”

一路上,尹秋水猜想这东厢房意味着什么,估计司徒夜并不清楚,多半都是司空星这老狐狸的馊主意。司徒夜要真想欺负她,机会多得是,何必非要等到现在!

既然领着尹秋水见到了司徒夜,司空星找了个理由体体面面的退下。

尹秋水尚未来得及问司徒夜是否知晓东厢房的意思,司徒夜却分外严肃地告诉她,从即日起,每日早膳完毕,他都会亲自教导她一些防身搏击之术,七日之后,他会带着她离开鹿鸣苑。

“去哪里?”尹秋水问。

“肃州。”司徒夜答。

“去做什么?为何要带上我?”

“做什么你不必知道。至于为何带上你?这是父皇的意思,当然我也同意了。”

“如果我不去呢?”

“你一定会去。”

“你哪来的自信?”

“因为,如果你不去,将来你的丈夫就不会是我。”

“哦?”

“嗯!”

“所以呢?”

“所以你非去不可!”

“呵呵……”

“不乐意?”

“哪里?乐意之至。”

司徒夜的确是位很好的老师,尹秋水确也机敏过人,很多招式要诀,他只教一遍,她便记下,还练得似模似样。

“根基不错,只可惜学得杂了些,如果专攻一门,假以时日,在江湖中行走也能勉勉强强算个半调子高手。”司徒夜逗她。

“高手就高手,半调子高手算什么!如果不是被你爹强迫我来鹿鸣苑这鬼地方,我这会儿已经代表虚月宫参加武林排位赛,向五百强进发了,好不?”尹秋水颇为不服。

“虚月宫的功夫轻灵、雅致,倒是挺好看。”司徒夜笑笑,言下之意“中看不中用”。“不过,除了虚月宫,你还拜了哪位师父?”

“偏不告诉你,你猜?”尹秋水嫣然一笑。

“不肯说?”司徒夜眼中闪过一道光。

“就是不说。你不也没告诉我肃州之行的目的。”尹秋水被瞧得有些不自在,“或者,你也想当我师父?”适时转移话题方为良策。

司徒夜将尹秋水揽入怀中,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柔声道:“不说也罢,不勉强。不过,肃州之行极为机密,此前我交与你的那些资料必须记好记牢,容不得一点儿纰漏,否则,可能有性命之忧。我不想你有事,一点儿也不想。”

尹秋水抬眼望着他,眼中含着两分愧疚:“你放心,我都记下了,要不,你考我!只是……司徒,除了虚月宫,我确实还有一位师父。他待我极好,却严禁我向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所以,很对不起,我……我不可以违背师命的。”

“没关系,”司徒夜伸手抚了抚她的秀发,微微一笑,“师命难违,我能够理解。”如果真是那个人,他不肯让尹秋水透露,倒在情理之中;如果真是那个人,有朝一日,尹秋水夹在他二人之间,又该如何?司徒夜暗自叹气,想着这世间烦恼之事多如牛毛,哪有解决得完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尹秋水听他这么一说,心下欢喜,笑眼如月:“司徒,你真好。你这么好,我必须亲自削水果给你吃,心形的好不好?”

如今,司徒夜所居正院,除了亲信司月等人,唯有尹秋水能自由出入。仅这份荣宠,已让有些人因妒生恨。

“上官月是什么人?眉眼都未长开呢?一个新进鹿鸣苑的小厨娘,不过会做几样小菜,就得了秦王青睐!”玉琬横眉对着司空星道。

“琬姑娘何需气恼,伤了身可不好。”司空星轻描淡写地回话。鹿鸣苑争风吃醋的事,他一向不参和,这也是,司徒烈让他管理鹿鸣苑的原因,该管的管,不该插手的事绝不插手。

“不过,听说她已入住东厢房好几日,秦王殿下仍未曾宠幸她,每日夜里,仍旧回凌梓桐那个倒霉鬼那里休息。”玉琬冷然一笑,“这么说来,秦王未必对她有多满意。”

司空星没搭话,秦王心思深沉,他揣摸不到。不过,“仍未获宠幸”或许在秦王那里还有另一层深意——珍惜。想当年,叶凝霜进了鹿鸣苑,入了东厢房,司徒烈也未曾在此处宠幸她,而是以正妃之礼将她迎了回去。

上官月的结局如何,他不会随意猜测,只不过,司徒夜对她的好倒是肉眼可见,否则,每回来去也不会派司月护送。

“司空总管,不知是否有法子,能让玉琬和秦王见上一面?”玉琬柔媚一笑,“玉琬的舞姿在整个鹿鸣苑无人能及,能为秦王一舞,乃玉琬所愿。”

司空星往后退了三步,躬身道:“姑娘还是安分守己些好,姑娘绝色,若与秦王有缘,自有相见之时。”玉琬为人狠辣,当年,凌梓桐小腿受伤骨折,不能再登台献舞,便是玉琬所为。这种人,只会踩着他人上位,又如何帮得!

月圆之夜,清风徐来,偶有蛙鸣。

尹秋水难得兴致好,和司徒夜一起用了晚膳。过两日,他们将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想到这个,小妮子心里有些忐忑,有些激动。翻宫墙这种事儿,她打小没少干,基本也就属于还未落地,就被逮回去的份儿,如今要和司徒夜一起溜出去,那可就不一样,想想都让人期待……

夜色温柔,如情人的眼波。

一轮明月下,在鹿鸣苑中央最高处、舞池中央,竟然有仙子翩然而舞。尹秋水挽着司徒夜的手臂,看得眼都直了——“啧啧,怎么有那么美的舞姿!哇!瞧瞧这下腰,太绝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一支舞,司徒夜看到的,却是明目张胆的挑逗,赤裸裸的邀约,心里不由得冷然一笑。如今整个鹿鸣苑都知晓他独宠上官月一人,偏偏来个不识相的!

长臂一伸,不着痕迹把尹秋水圈入怀中,在她耳旁低语:“这有何难?想学,我可以教你!”

“轰”尹秋水白皙的脸庞一下子绯红。

“害羞啊!”始作俑者仍在她耳旁轻笑。

“我,我……我…我要回去了。”尹秋水挣脱他的手臂,一溜烟跑出院子。哼!这该死的舞蹈,竟然跳出了一只大灰狼,她这只小白兔的赶紧跑掉才行!

司徒夜瞧着小妮子箭一般冲出去,也没阻止,淡淡瞟了一眼那高处的身影,心生恼意,叮嘱司月道:“好好护送月姑娘回去。”

尹秋水回了房,洗漱完毕,开开心心往凌梓桐身边一躺,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说:“桐姐姐,今晚我看见有人在舞池中起舞,那身姿可谓风情万种、曼妙无双。不知此人是谁?”

原本闭着眼的凌梓桐,倏地睁开眼,幽幽道:“玉琬,她的名字叫玉琬。我曾教她跳舞,”叹息了一口气,又道:“我之所以不能再跳舞,也是因为她。”

尹秋水道:“那她不是什么好人!”

凌梓桐:“月儿,你可要小心。她今夜竟敢如此胆大,未经允许,私自献舞,摆明了要与你争宠。你可千万留心。”

尹秋水已睡意朦胧,又打了个哈欠,翻身侧躺:“嗯。没关系。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也得看秦王是否接招?”呼呼……转头已入了梦乡。

凌梓桐轻轻替她掖好被角,心道:“月儿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事儿要换了院子里其她姑娘,今夜定是想尽办法也得留在秦王身边侍寝,她倒好,自己倒爽爽快快撤下来。”转念一想:“她这份潇洒自在,止不准儿也是一种幸福,能够安安稳稳、平平淡淡过一生,也好!”

司月送完尹秋水回了正院,司徒夜已在灯下翻阅兵书。

司月:“殿下,这么晚还看书呢?”

司徒夜:“不然呢?”

司月:“大单于可吩咐了属下,一定要提醒您,注意劳逸结合,保重身体。”

司徒夜:“今夜那跳舞的女子是何人?”

司月:“属下回来时问了司空星,好像叫玉琬。”

司徒夜:“那她倒是挺费心思。”

司月:“嗯?”

司徒夜:“好好赏赐她。”

司月:“好。”

司徒夜:“未经允准,私自献舞,杖责二十。”

司月:“是。”

司徒夜:“司空星管教无方,扣罚半月薪俸。”

司月:“是。”

司徒夜:“还有,杖责之罚就在今晚,不必等到明日。”

司月:“属下这就去办。”

翌日,一大早,尹秋水神清气爽地跑进正院,陪着司徒夜用早膳,一上午特别热情地为他添茶倒水,练功更是比平日多用了三分热情。

司徒夜收剑回房,尹秋水已抢先一步将茶水倒好递给他。

司徒夜抿了一口茶,悠然问:“无事献殷勤,说吧,到底什么事?”

尹秋水呵呵一笑:“怎么能那么说呢?我一向对你很好,很好的。”

司徒夜嘴角上扬:“哦,那是我误会了。正好临行前有几件事需要处理,如果没有别的事,那么……”话未说完,却被尹秋水打断。

“有事,有事”尹秋水笑颜如花,顺手揪住司徒夜衣袖,“那个,那个,我吧,想求你帮我个忙。”

“求我?”司徒夜扬眉,“在一起这么久,求我还是第一次,说来听听。”他很好奇,有什么事是南宫公主都办不到的。

“那个,我们不是后日就要走了么。临走前,我想求你放一个人出鹿鸣苑。”尹秋水道。

“哪个人?”司徒夜低头问她。

“凌梓桐,和我住一屋的那个姑娘。”

“哦”

“哦,是行还是不行?”

“如果,今晚你能在东厢房住一晚,我就答应你。”

“不要,我不要住东厢房。”

“为何?”

“我一个人睡不踏实,会翻身滚下床!”

“那就两个人睡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