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何谓男儿平生志

七月十二,郭映在平康坊大宴京师侠少以及一众相熟的将门子弟。

酒酣耳热之际,他忽的拍案而起,向众人道出了明日将启程往西疆戍边一事,引得众人皆惊愕万状。

虽然前日善福寺诗会上郭映的诗作经过一天两夜的发酵,已经被传扬得沸沸扬扬,甚至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但京中的显贵人家都只当是他是故作忧国忧民之态,借题发挥,毕竟都不是认识第一天,谁曾想他竟然真的要去西疆戍边,这实在是有些出人预料。

“八郎,你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说话的是已故的扶风郡王马璘的长孙,马铭。

他年岁比郭映略大,但是性格跳脱,行为莽撞,在一众勋贵子弟里,他最是能惹是生非的一个,不过他与郭映的关系也是最要好的。

也只有他在郭映面前毫不避讳,不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西疆是个什么情形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不说刀剑无眼、战事凶险,就单单那穷山恶水,就足够让人望而生畏了,你何必去受那个罪。

留在长安,咱们美酒佳肴、美人娇娃,不好吗?”

马铭喋喋不休地劝说着,其余几位与他同龄的勋贵子弟纷纷附和。

他们平日里不是结伴去花街柳巷找乐子,便是吟诗作赋或者喝酒玩闹,可郭映突然要去戍守边陲,这不是开玩笑么!

大哥走了,还怎么玩?

“宴安酖(dān)毒,不可怀也!”郭映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的劝告,温言解释道:“从前不知家国世事,放浪形骸,行事乖张。

近日在府中面壁思过,偶然翻到堂兄郭昕六年前自安西写给家父的信件,方知安西、北庭已危如累卵,我等若是再不奋发向上,恐怕西疆数千里河山再不复为我汉家所有。”

郭映的声音很低沉,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悲戚,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我意已决,诸君无需多言,若是有心助我一臂之力,便备上弓马,好让我招募一二猛士。”

说罢,他端起酒碗,仰首一饮而尽。

酒水辛辣刺喉,呛得他直咳嗽,却也难掩他眼眸中迸射出的精光和昂扬斗志。

众人见了这般模样的他,哪里还好意思再劝阻?

“我早有此志,算我一个。”

李逊第一个起身响应,他是本朝名将合川郡王李晟的五子,打小与郭映亲善,事郭映为兄,此时见他执意要去边疆,心中亦不免动容,随即高声应和。

“八郎你是知道我的,我素来胸无大志,又没有丁点军旅之才,就不去给你添麻烦了。

不过老爷子厩院里的那几匹好马,闲着也是闲着,晚些时候我让人牵到郭府门前。”

马铭讪讪一笑,对于出京戍边这种事儿,他是完全提不起半分兴致。

他这人,最爱的就是吃喝玩乐,看戏听曲,让他去那苦寒之地受罪,还不如杀了他。

当然,皇帝李适毁了马家豪宅也难免让马铭心怀怨望。

其他相善的将门子弟听了马铭的话后也纷纷表示不愿前往,不过物资上、精神上的支持倒也没少送。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郭映已然微醺,借着醉意,他舞起了剑。

他自幼习武,在剑法之上更有着极深造诣,舞剑时剑势迅疾,剑招犹如狂风暴雨般袭来,但却又不失飘逸,令人叹为观止。

“何谓男儿平生志。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

偏师缚赞普,倾都观受俘。”

舞至兴起处,郭映纵声高歌。

他这个年纪,本就是人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再加上他素来有侠名,霎时引得一众京师侠少神往不已,更有那成名已久的大豪当众表露追随之意。

宴毕。

郭映得良驹上百,猛士五十。

……

了却诸事,回到郭府已是日暮时分。

郭映正准备着沐完发休憩,不料管事郭阿大匆匆来报,说是府里下午来了两位士人,递了名帖。

六郎郭暧见二人谈吐不俗,胸怀大器,便请他们进入府内一叙,好好招待了一番,怎料二人执意要见郭映……

“是何人啊?能当得上我六哥一个胸怀大器的评价,也算是有些斤两了。”听闻郭阿大的禀报后,郭映饶有趣味地说道。

不过他心里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本朝的选官是处于科举制度与荐举制度并行的状态,为了走上仕途,经常有士子会向权贵进献诗文,以求得到举荐,所以干谒成风。

李白、杜甫、孟浩然等一众大诗人……都留下了不少干谒诗。

以往,来郭府找寻六郎郭暧和升平公主献诗作赋的文人不少,也不乏有才能之人,比如前几日诗会上对郭映颇多照顾的才子李端,他当年就是走得郭暧与升平公主门路入得仕。

因而郭映对此兴致缺缺,若对方真是来寻求举荐的落魄文人,他自然也没有去见的必要。

“一个名唤韦皋,京兆人;一个名唤樊泽、河中人。”郭阿大躬身答道。

闻言,郭映原先漫不经心的脸色顿时变了。

“你说这二人叫什么?”

“韦皋,樊泽。”

“人在何处?”

郭映嚯地站了起来,抓住郭阿大的衣领,急声问道。

不怪他反应激烈,而是韦皋这个名字太让人震撼了。

就像初唐首推李靖、李绩,盛唐推王忠嗣、郭子仪、李光弼一样,谈到中唐,就不可能绕过韦皋。

历史上他镇守蜀地二十一年间,破吐蕃兵马四十八万,生擒吐蕃大相论莽热,禽杀节度、都督、城主、笼官千五百,斩首五万余级,获牛羊二十五万,收器械六百三十万,功封南康郡王,人称“武侯转世”。

这么一个大名人登门拜访,郭映焉能不激动。

郭阿大也被郭映的反应惊到了,记忆中八郎从来都是处事不惊,怎么听到这二人名字却忽然事态呢?

不就是两个辞了官的落魄士人吗?

虽然心中疑窦重重,但郭阿大却没敢怠慢,忙恭敬地回道:“这不是到了关闭坊门的时辰了么,奴婢见下午时候这两位访客与六郎君聊的投机,就安排两人住到后院别馆了。”

“好,好,人在就好。”

郭映连道三个好字,旋即松开郭阿大的衣襟,大步流星奔向后院。

韦皋,有名将之姿。

这可是日后他要成事最需要的人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个已入瓮中的贤才跑掉了。

至于樊泽,虽然名声不显,他也从未有耳闻,但他料想对方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看诸葛亮的四位好友,博陵崔州平、颖川徐元直、颖川石广元、汝南孟公威,哪有一个是凡夫俗子。

这樊泽既然能得到韦皋的青睐,与其同行,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

郭映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像是上天赐给自己一样,可遇而不可求,当下脚步又快了几分。

“郎君,发丝未擦干,小心着凉。”

侍立在侧的侍女见到郭映头沐发沐到一半,匆忙跑出,手持帕巾紧追不舍,她的声音传遍整个院落,甚至惊醒了熟睡中的丫鬟婆子们。

但郭映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细枝末节,他只是伸手略微捋了下湿漉漉的长发,便径直奔向了西厢。

因为天色已晚、府内又多台阶的缘故,等到郭映从西厢赶到后院别馆时,脚上踩着的两只木屐早就不知到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