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吵到正在熟睡的人,简意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弯腰换鞋,将身上的外套随手挂在了架子上。
他或许是变了的,以前他的衣服上只有柠檬肥皂粉的味道,现在已经变成了烟草和黑檀木的味道。
等身子回暖过来,她悄悄进了卧室,意外地发现床头灯亮着,齐墨琛不知时醒了,正侧躺着看手机。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她不安地问。
齐墨琛摇头,翻身坐起来,揉了揉万惺忪的眼睛,道:“没有,翻身的时候发现你不在,吓了一跳,就没睡着。”
简意坐到他旁边,抱歉地说:“出门太急,又怕吵到你所以没告诉你,怎么不打我电话?”
“你连手机都忘了带。”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我听到楼下的车声,是去医院了?”齐墨琛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很凉,便把她的手埋进暖和的被子里。
“嗯,突然下病危通知书了,赶着去见最后一面。”
“怎么不叫醒我?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地开着车出去,我放心不下。”
“你工作那么忙,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哪儿舍得打断你和周公约会。”简笑着解释。
“你啊。”齐墨琛也笑起来,捏了捏她的掌心,“总跟我那么客气,没必要的。”
他们实打实地做了两年的恋人,她在某些方面却始终待他相敬如宾,不过总而言之,他们无论在生活上抑或工作上都很合拍。
相对于曾经那个骄纵的前妻,齐墨琛更偏爱简意的懂事和体贴,而她的缺点也在于过于懂事了。
对他喝酒应酬的事从不过问,不会乱看的手机通迅录,甚至他的衣领上出现了别的女人的口红印,她也会假装不在意,若无其事地洗掉。
男人恋爱了也自由吗?
对齐墨琛来说,当然自由,可是他总觉得这自由中,包含着对自己的冷漠。
自从离了婚独自抚养孩子以后,他已经放不下自尊向女人询问爱不爱的问题,或许成年人的爱情首先考虑的是合适。
简意的为人和性格的确适合结婚,西西也很喜欢她。
那就够了,齐墨琛相信,他们至少是能走进结婚殿堂的一对。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简意躺在他怀里,被温暖包围着,然而心中有事,她难以入睡。
见到祁北遥以后,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偷来的光怪梦境里,一切回到了年少,一切的美好与痛苦都蜂拥而至,啃噬她的心脏。
明明在这十年里,她很少想起他,为什么再次遇到,竟会有种想流泪的冲动,思念达到了顶峰,所有的借口都是废话。
原来,她根本没准备好重逢。
翌日,因为睡得太晚,简意醒得很晚,中午都过了。
齐墨琛已经上班去了,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白天两点还有个客户,简意挣扎着起了床,刚洗了把脸,电话就进来了。
简意拿过手机一看,是齐墨琛的电话,他平常这个点不是在忙就是在公司里吃饭,很少会给她打电话,她直接问:“怎么了?”
“我的外套好像拿错了。今早起来,我走得有点匆忙,没注意架子上挂了两件外套。”
简意顿时清醒了,牙都不顾上刷,跑到门口一看,架子上果然只有一件外套,确实是齐墨琛的,袖口别了她送的袖扣。
她扶额。
“这件外套是谁的?”齐墨琛确认是男人的衣服,而且尺码比自己的要大。
“额....是一个医生的,昨天晚上我忘了拿外套,他好心借我的。”简意不想让他知道祁北遥的存在,他们曾经的关系实在有些难堪。
齐墨琛信以为真:“这样啊,那这件衣服下班了我送到干洗店去,过两天再还给人家吧。”
“嗯。”
简意要挂电话了,听见他又说了一句:“不过这医生还挺有钱的,这衣服可出自一个意大利著名没计师的原创品牌。”
她不想多讲,按下红键。
完了,就凭这衣服是高档货,即使她不想见到祁北遥,恐怕也得亲自跑一趟医院了,毕竟她没有他在C市的住址。
与此同时,祁北遥已经找上了陈帆。
“简意是你什么人?”他开门见山地问。
经过一夜未眠,祁北遥还是想知道她半夜三更到医院来的理由,到底是怎样重要的人物,值得她这样紧张?朋友?还是...家人?她会不会已经结婚了?
这些问题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盘旋在他脑海。
陈帆收拾好了带回老家的行李,对他的突然到访感到迷茫,但看他的穿着和气质,即使顶着两个黑眼圈,也不是一般人。
陈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她是我姐姐”。
“亲姐姐?”
“对。”
祁北遥有点难以置信,按简意的性格,她应该一辈子也不会见他们的才对,如今还会三更半夜跑到医院,一点儿不像她的风格。
他不解。
陈帆有点不安地问:“你认识我姐姐?”
“当然。”
“你是她的……朋友?”
“.....算是吧。”
“那能请你帮我把这张卡还给她吗?我们要回乡下去了,这些钱应该用不到了。”陈帆摸出之前简意给的那张卡。
祁北遥盯着那张卡,想起当年的那带着屈辱感的十万块,心中一阵悲哀,只说:“我们不联系很久了,我现在没有她的电话和住址。”
陈帆恍然大悟地掏出一张名片:“哦,我这里有一张名片,是她在的工作室。”
或许真是有缘分的人更容易相见,但如果投机取巧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祁北遥最终接过了银行卡和名片。
流浪工作室。
祁北遥摩挲着工作室的名字,似在深谙这背后的含义,又抬头看了看工作室的招牌。
这间工作室位于C市的一条旧巷子,虽然装潢简约,但在业内的影响力和名声都比较大。
他提前做了功课,发现工作室只成立了五年,能在这么几年内就出类拔萃,或许真的技术出众。
祁北遥想不到简意会成为一名纹身师,更无法想这十年间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还有那个他得知已晚的孩子。
她到底有没有留下那个错误的结晶?
昨天晚上他来不及问,也不敢问。怕她根本没想过要留下ta,更怕她一个人把孩子抚养长大。
对着灰色的天空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祁北遥走进了流浪工作室。
同他想象的差不多,装修以木醇色为主,灯光是淡黄的,透着一种温馨,推开门,先是一座小小但精致的庭院,种着许多绿植,空气中有股植物本色的清香。
再往前走,是一个前台,里面则是双层楼的设计,中央有一处休息区,另外则设置了几个工作单间和更衣室,窗明几净,清新怡人。
休息区有客户在等待,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
前台后边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化看流行的烟熏妆,戴着夸张的流苏耳环。
即使在冬天,也不怕冷地只套了件红色毛衣和羊毛裙子,嘴里拿着歌,正百无聊赖地磨指甲。
见有人来,纪恋立即摆出一副笑模样:“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
纪恋脸上的笑敛起几分,望向他脖颈上的被藤蔓维绕生长的荆棘纹身,挑了挑眉道:“先生,你膝上的刺青很酷啊,需要预约补色么?我们今天刚好有位师傅的时间空出来了。”
祁北遥淡定地摇了摇头,犹豫再三,薄唇轻启:“我...找个人,简意在吗?”
闻言,纪恋顿时露出一抹震惊的神色,随即抬眼扫了扫他全身,无论从气质上抑或样貌上,都是一个不同凡响的男人,竟然会来到这小小一个工作全找人,让人挺难以置信的。
“sorry先生,小意姐正有个顾客在扎花臂,现在没有时间见你。”她左手撑起下巴,朝他眨了眨眼睛,又觉得他莫名有几分眼熟,“要不你留个电话或等上个把小时?”
祁北遥倒也没那个时间,到点得回医院,便摸出两张银行卡和一张名片,一张是一百万还款,另一张是陈帆给他的。
“我待会儿还有事,麻烦你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她吧,让她有空回个电话。”
“好的。”纪恋接过来,无意中瞥见名片上的大名,登时想起了什么,“你居然是祁北遥!怪不得我感觉好像见过你,原来是在财经杂志上。”
她自顾自地说着,从柜子里掏出一本财经杂志,翻开的第一页就是关于他的采访。
祁北遥:“……”
纪恋更加好奇了,忍不住问:“你来找小意姐,到底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这个问题引得他深思,他和简意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旧情人?老同学?债主?前男友?抑或只是旧相识?似乎说出来都不够恰当的样子。
祁北遥忽然发现,他固执了好多年地寻找,到最后见到她,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他们明明都不是曾经的模样了,他究竟在为了什么而放不下?
他竟然有点想不清楚。
“……无可奉告。”只有这样一句话,掩饰他的怅然若失。
祁北遥甚至怕被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看出来,于是转身便走。
恰逢一个小女孩推开门,蹦蹦跳跳地闯进来,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扎着麻花辫,穿着小洋裙,背着小书包,稚嫩精致的脸上都是快乐的微笑。
见到生人也丝毫不怕,她甚至歪头对他笑了一下。
祁北遥临出门时回头望了那孩子一眼,下一秒便彻底走不动道了。
因为那个女孩喊了一声:“小意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