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案例 南大模仿犯

这是一桩冷案,一桩迄今为止未被侦破的悬案。

十六年前,我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市局刑侦支队。那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员,除了在学校里学到的那点纸上谈兵的知识,其他的可以说是啥也不懂。

黄朗是和我同一天入职的,他是我在警校的同学,在宿舍睡上下铺,是同吃一碗泡面的关系,可以说铁得很。

不过他这人吧,大家都知道他脾气火暴。在警校的时候,有次被分配到市区派出所实习,当晚巡逻抓小偷,他可比谁都勇猛,一个飞毛腿上去,就把小偷踹翻在地。所长把这事儿反馈给了警校的校长,校长得知此事,决定对黄朗给予奖励。

竟然奖励了他一个负重万米的长跑!

为什么?

因为黄朗当场就把那个小偷摁在水泥地上,一顿暴捶,差点儿没把人给打死。

黄朗因此受了处分,但好在瑕不掩瑜,这人虽然脾气不太行,但综合搏击成绩与刑事侦查成绩却一直在警校名列前茅。

当时带我们的老队长付兴盛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很会看人,我们入职那天他叼着烟,吞云吐雾地对我们俩说:"小陈啊,我看得出来,你这个人沉着、冷静,有办案思维,但是观察力和搏击能力有所欠缺;小黄啊,你呢,啥都行,什么观察力啊、侦查能力啊、搏击能力啊,成绩都非常好,就是吧,脾气太大,稳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样是很影响办案的。"

黄朗当时就急了:"付队,你不会是要开除我吧?那个小偷不该打吗?偷人东西,就是该打,我反正觉得我没打错!"

付兴盛喝了一口茶,咳嗽了两声道:"你看你,你看你,我说开除了你吗?你呀你呀,就是性子急。"

黄朗道:"那、那您为什么……"

付兴盛摆了摆手道:"我的意思是小陈的沉稳、冷静,正好能够和你那臭脾气形成一个互补,正好你们俩在警校又是上下铺,关系想必不错,所以我是想让你们两个做搭档。"

黄朗哈哈大笑:"付队,您是这个意思啊!您早说啊,这我可就放心了!"

从那以后,我和黄朗就是搭档,可没想到我和黄朗初次搭档,就接触到了那起震惊全国的碎尸案。

我记得当时是一月,快要过年了,下过一场雪,天气格外寒冷。那天清晨,我几乎是被一连串的电话声从被窝里叫醒的。而后,我便下了楼,上了黄朗的车,火速前往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位于市中心的南桥路,报案人是一名清洁工。

付队早已经抵达现场,我们俩感到惭愧,竟然到得比领导还晚。本以为付队会批评我们,但他却只是向我们点头示意,什么也没说,面色凝重。

我们穿过封锁带,便看到地上放着一个敞开的包裹,而那包裹当中装满了煮熟的肉片,肉片堆里伸出了三根手指。我立马就是一怔,因为那是人的手指!

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手指只剩下皮囊,里面的骨头被完整剥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后,我们分别在坐岗路和天王山发现了一个提包和一个被单包裹,里面同样装满了煮熟的肉片。

经过法医的细致检验,确定肉片加起来一共两千多片,切片手法非常细腻。

当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市公安局还没有DNA检验技术,法医通过肉片上的一些人体组织特征,确定死者是一名女性。

而后,我们通过大规模排查,迅速确定了死者的身份——我市南方大学成人教育学院一年级女生肖爱英。

可是这个肖爱英性格孤僻,日常活动范围也主要集中在学校或学校附近,社交圈子很窄。在对她可能接触到的一切社会关系进行摸排之后,确定凶手并不在肖爱英日常有所交集的人群中。

或许,肖爱英有一个隐秘的社交圈子是不为人知的,又或许凶手与肖爱英完全就是陌生人。

直到现在我们都没能确定凶手的身份,也无从知晓肖爱英被害的原因。十六年来,这个案子就像是一根芒刺一样,死死地扎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时不时地让你感到隐隐作痛。

我曾经询问过罗谦辰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他也只是摇了摇头说:"都过去十几年了,当年的现场痕迹早就没了,物证也多半销毁,人证更是无从找起。在没有任何证据形成逻辑链的情况下,我也只能表示无能为力。"

我本以为这起碎尸案给这座城市所带来的血色恐怖,已经随着时间而被彻底抹平。可是没想到,一模一样的案情在十六年后的今天发生了。

今日清晨,冬末的最后一股寒流从城市的街头巷尾涤荡而过。我刚刚经历了龙敏离世的伤痛,而黄朗则在这巨大的悲痛中申请了休假。为了弥补黄朗的空缺,我临时让自己的徒弟程东铭暂时作为我的搭档协助我破案。

案发现场位于南桥路,一听到这个地名,我的内心就充满了不安。当我抵达现场时,这种不安的躁郁感被彻底推上了顶点。

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带,警戒带外聚满了围观群众,民警们在维护着现场秩序,保证案发现场不被破坏。

我穿过人群,亮出警官证,撩开警戒带,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手提包的拉链向外拉开,露出了里面一片又一片堆叠整齐的肉片。

而在肉片当中,三根手指赫然躺在那里,那是人的手指!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时,程东铭来到我身旁,对我道:"师父,情况是这样的,今天清晨六点,一名环卫工人在这条街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包裹,一打开,发现里面全都是煮熟的肉片,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猪肉,直到看见了那三根手指,于是吓得立马报了警。"

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

程东铭一脸诧异:"师父,什么一模一样?"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南大碎尸案!这个凶手的作案手法和十六年前南大碎尸案的作案手法几乎完全重叠!"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立马对程东铭道,"去坐岗路。"

程东铭问:"去坐岗路?"

我道:"别多问,走!"

随后,程东铭开车载着我前往坐岗路。

程东铭一边开车一边问:"师父,咱们不是在南桥路办案吗,干吗突然去坐岗路啊?"

我道:"因为当年南大碎尸案,凶手还有另外两个抛尸地点,一个在天王山,另一个就在坐岗路。"

同时,我派了另一队人马前往天王山。

当我们抵达坐岗路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坐岗路位于闹市,人来人往,我凭着记忆,领着程东铭来到了当年发现尸块的地方。

可是,那里却空空如也。

程东铭道:"师父,不在这儿,您还是太敏感了,那个案子都过去十六年了……"

我抬起手,示意他别说话。

我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女人,正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朝着坐岗路的北端走去。

那个手提包鼓胀得很大,看上去极不寻常。我立马一个箭步追了上去,拦在了那女人面前,向她亮出了警官证:"不好意思,警察办案,我能检查一下你的手提包吗?"

女人吓了一跳,将手提包扔在地上:"哎呀,领导、领导,这个手提包是我刚刚在这条街上捡到的,里面不会藏了什么毒品吧?我……我可不是贩毒的啊!"

程东铭跟了上来,弯下腰将手提包打开,不出所料地露出了里面的肉片。

我问:"这包你打开看过?"

女人点了点头道:"看过啊,一些煮熟的猪肉,放在那里没人要,我准备捡回家去喂狗呢!家里的好肉不舍得给狗吃,这捡来的便宜嘛,就不一样了。"

程东铭将手提包拉上,对女人道:"我想……你得跟我们先回局里走一趟了。"

女人吓了个半死,跟着我们上了警车,一路上都在喊自己是被冤枉的。

在我们返回市局的时候,另一组的同事也如我所料地在天王山发现了用被单包裹起来的肉片。

我们为了验证女人的话,专门调取了监控录像,证明了她所言属实。那个黑色手提包的确是她捡到的,而地点正是在坐岗路当年南大碎尸案的抛尸地点。

我们发现,一直到今天清晨六点,那个包裹都在那儿,可是六点之前,由于天色很黑,整座城市都起了能见度不到一米的浓雾,所以三个抛尸地点均没能拍下凶手抛尸的画面。浓雾是凌晨一点起的,而在这个时间点之前,监控摄像头并没有拍到有人抛尸的画面,所以只能判断,凶手分别于三地抛尸的时间在今天凌晨一点到清晨六点之间。凶手故意选好大雾天气,目的就是避开天网系统。

一直到深夜,法医鉴定中心的验尸结果终于出来了。

法医陈小芸是刚从省厅下派到我们市局的,王局点名要的人,专门来顶替由于龙敏牺牲而造成的职务空缺。

我走到法医学解剖室门口的时候,陈小芸便看见了我,她用毛巾轻轻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面带微笑朝我走了过来:"陈队,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陈小芸为人十分温婉,这点和龙敏那有些大大咧咧的吃货性格形成了鲜明对照。

她轻轻地将一份验尸报告递给我道:"陈队,这次的案子……我想,和你之前所担心的是一样的。经过我的细致检查,包裹里的肉片全都为人体组织,尸块一共有两千多片,全都经过高温烹煮,而且凶手切片的手法极为细腻,达到了外科手术级的水准。"

我看着陈小芸的脸,有些发愣。法医学解剖室里,昏暗的白色灯光下,她那张脸显得与这阴森的背景格格不入。

她的脸应该存在于晚秋山腰间飘零的枫叶雨前……

"陈队?"

我有些恍神,陈小芸温柔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

只见陈小芸微微一笑道:"陈队,怎么了?看来一定是办案太辛苦了。"

我不好意思道:"没有没有,请你继续说。"

陈小芸点了点头道:"根据DNA比对,我们可以确定这些肉片全都来自同一个人,根据染色体检测,可以得知死者是一名女性。根据肉块中死者的骨骼,通过骨龄鉴定法,可以大概得知死者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我问:"尸块上有没有留下可疑痕迹,例如疑似凶手的指纹、精斑之类的?"

陈小芸摇了摇头道:"这些都没有。尸体经过高温烹煮,完全毁灭了尸块上的作案痕迹,并且因为尸体样本遭到了烹煮,人体组织结构在这个过程中相当于遭到了不可逆的损坏,所以我很难通过常规验尸手法判断死者的具体死亡时间,只能大概推测出死亡时间应该就在这十天内。"

听完陈小芸的叙述,我更加确信,十六年前的南大碎尸案又在本市重演了!

我立即根据验尸报告中的情况,开始排查,很快便查询到一起三天前的失踪报案。报案人名叫吴可欣,女,二十岁,是我市南方大学成人教育学院的一年级学生,她于三天前的晚上七点向该辖区派出所报案称,她的舍友赵艺南失踪了。

而这个赵艺南,年龄也刚好在二十岁,更令我敏感的是她所就读的学院名字——南方大学成人教育学院!

这也正是十六年前南大碎尸案死者肖爱英所就读的学校,肖爱英死亡时,也年近二十岁。

我立马联系上了赵艺南在北方老家的父亲赵胜利,次日下午,赵胜利赶到我市,我们对他提取了DNA。通过和尸块上的DNA进行比对,我们确认死者就是赵胜利的女儿赵艺南。

赵胜利得知女儿的死讯,当场晕厥了过去。我命人将赵胜利安顿好,而后去了一趟南大成教学院。

在那里,我见到了赵艺南的舍友吴可欣。

吴可欣对我说:"一周前,也就是上周日晚上七点多钟,赵艺南说要出去一趟,结果就再没回来,人也联系不上,QQ、手机、微信什么的,全都联系不上。我等了三天,还是找不到她,就报了警。"

我问:"为什么是你去报警,别人没发现赵艺南失踪了吗?"

吴可欣道:"我们宿舍只有我们两人住……"

我问:"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赵艺南三天没上课,学校里的老师没注意到吗?"

吴可欣道:"哎呀,我们学院——成人教育学院,学生旷课是常有的事儿,老师们早就习以为常了,根本不会管。"

我问:"赵艺南这个人平常和校外人士结交得多吗?她的社交圈子是怎样的?"

吴可欣道:"哎呀,她哪有什么社交圈子啊?赵艺南这个人,性格很孤僻的,平常也没什么朋友。我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了。其实,可以去掉之一,她要说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都信。"

我问:"那她平常的活动范围是怎样的?她有什么爱好或者习惯吗?"

吴可欣道:"她平常……也基本都在学校里待着,经常逛学校图书馆,喜欢看书,看书时也是一个人待着。偶尔会跟我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但也都是仅限于我们俩一块儿。校外活动范围,基本也都在学校周围,走不了太远,她不太愿意走路、坐公交、挤地铁什么的,太远的地方她不想去。"

我问:"她有过恋爱经历吗?"

吴可欣摇了摇头道:"恋爱?据我所知,她是母单至今。"

我道:"什么至今?"

吴可欣笑了笑道:"哎呀,就是从娘胎里生下来就单身至今的意思啦!警察大叔,话说你们找到赵艺南啦?"

吴可欣以为我是来了解赵艺南失踪案的,涉及赵艺南死亡的案情,我现在自然不能对吴可欣说。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只说了声:"谢谢你提供的线索。"而后,转身就走了。

我又找到学校里的一些老师了解情况,他们所言和吴可欣基本一致。赵艺南是一个很孤僻的人,没什么社交活动,向来独来独往。

我发现赵艺南的性格,也和肖爱英极为相似。

赵胜利醒来后,待他情绪稳定,我向他了解了一下赵艺南的家庭情况,得知赵艺南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他们是农村人,赵艺南从小就帮着父亲在家里务农,帮着把地里种的菜拿到集市上去卖。赵艺南学习很刻苦,但是成绩一直不算好,高考失败,自修了两年,进了我市南方大学成人教育学院。

我调派警力,对赵艺南平常可能接触到的所有人,进行了逐一排查,最终并未发现具备作案条件的人。

看来,本案并非熟人作案?

或许,赵艺南隐藏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社交圈子?又或许,凶手真的和赵艺南完全不相识,只是随机作案?又或许,凶手是在模仿十六年前南大杀人案的作案手法?

又或者本案凶手,就是十六年前南大杀人案的真凶?

我带着这些疑问,前往监狱,再一次找到了罗谦辰。

罗谦辰看完了我提供的案卷材料之后,冷静地对我道:"我们不要着眼于赵艺南的社交圈子是怎样的,赵艺南是被熟人杀害还是被陌生人杀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会采用这样的手法杀人?"

我道:"我怀疑凶手是在模仿十六年前的南大杀人案,又或许凶手就是南大杀人案的真凶。"

罗谦辰摇了摇头道:"我们按照模仿犯来推论,凶手为什么要模仿南大杀人案?一般的模仿犯会是怎样的心态?要么,他是对原案件作案凶手的崇拜,要么就是对案件本身的崇拜。这种崇拜,导致他想要模仿犯案。而崇拜的源头,多来自原始案件的新闻材料,以及一些文艺类作品的演绎。但是,一般的模仿犯,心理实际是比较幼稚的,他们模仿案件的原始出发点,就是一种崇拜性的冲动和炫耀。而本案的凶手,能够做到将尸体细腻地切割成两千多片,经过烹煮,并且整齐地码放好,有条不紊地抛尸三地,并且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这说明本案凶手是一个非常沉着冷静的人,绝对不是那种冲动或者盲目崇拜者。单纯的模仿犯,可以模仿到本案的作案过程,但是如此细致的作案手法所需要的心理基础,是一般模仿犯无法具备的。模仿犯只能模仿其形,无法模仿其神。"

我道:"所以你认为凶手并不是模仿犯,而的确就是十六年前南大杀人案的真凶?"

罗谦辰沉默了片刻道:"可能也不是。有个细节是有差异的,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

我问:"你是说……骨头?"

罗谦辰点了点头道:"是的,十六年前南大杀人案,现场只有肉片,没有找到被害人肖爱英的骨头。但是这次,你们是从骨龄分析出死者年龄的,说明这次的现场是有骨头存在的。这个细节和十六年前对不上。"

我道:"也许是他这次忽略了,毕竟都过去十六年了。"

罗谦辰道:"像南大杀人案的凶手,这种人如果真的要第二次作案,是不会忽略掉这么关键的细节的,因为他将死者肖爱英的肉完整地切割下来,骨肉彻底分离,一定是有其目的的。至于这个目的是什么,我在这里就不做分析了,但我能肯定的是如果这个目的不存在,他就不会进行第二次作案。可这次碎尸案,杀害赵艺南的凶手并没有特地做骨肉分离的处理……"

我道:"这不就证实了你之前所说的吗?一个模仿犯,只能模仿其形,不能模仿其神,或许没有骨肉分离,正是这个模仿犯的水平问题,无法模仿到原始案件的神韵。"

罗谦辰微微一笑道:"可是尸块的切割手法都很细腻,不是吗?如果这是一个不知道如何进行骨肉分离的模仿犯所为,那么,他的分尸手法应该非常粗糙才对,不可能如此细腻。"

我觉得罗谦辰的分析存在盲点,他忽略了凶手可能从事的职业,如果凶手是一个外科医生或者刀工精湛的厨师呢?我并不认为这种纯技术的活儿需要和凶犯的心理联系到一起,但我保留了自己的观点,按下不表。

我问:"那照你这么说,凶手既不是模仿犯,又不是当年南大碎尸案的真凶,那到底会是谁呢?你把这两种可能性都给排除了,似乎并不存在第三种可能啊。因为抛尸地点全都吻合,作案手法除了细节不同,大致也全都相同,死者的年龄也和肖爱英一致,并且全都就读于南方大学成教学院。这两起案件,怎么看都是有关联的。"

罗谦辰道:"我认为,凶手本人并没有主观上模仿南大碎尸案。"

我道:"什么意思?并没有主观上模仿,难不成是巧合?那也太巧了吧?"

罗谦辰道:"我是说,凶手并不知道自己的作案手法雷同于南大杀人案的作案手法,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干的,而指使他这么干的人,又恰好不知道那个细节,那就是真正的南大杀人案现场没有发现被害人骨头的这一细节。"

我感到震惊:"你是说,这个案子的凶手不止一个,还有一个幕后指挥?"

罗谦辰点了点头。

我问:"你认为凶手会是什么人?"

罗谦辰道:"正如你们对十六年前南大碎尸案的推测那样,本案的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外科医生或者厨师,但我更加倾向于外科医生的可能性,并且,凶手应该是一名医学院的博士甚至是教授级别的人物。"

我问:"那幕后指挥呢?"

罗谦辰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道:"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会相信的,需要你自己去发现。"

我道:"会不会和之前的一些案件一样,幕后指挥利用某种方式,例如催眠的手法,对这名可能为外科医生或是医学院博士、教授的凶手进行了精神控制,然后教唆他去杀人?"

罗谦辰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玄乎。这个幕后指挥者很有可能只是和凶手达成了某种交易。"

我道:"什么样的交易能够让一个教授级别的人物冒着死刑的风险去杀人碎尸?"

罗谦辰笑了笑:"我说过等你抓到他,你就知道了。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会相信的。"

虽然我根本不知道罗谦辰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但我还是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开始调配警力,对市里各个大学医学院的硕士、博士和教授级别的人进行调查,尤其是对南方大学医学院进行了重点调查。

很快,我们在南方大学锁定了一个重大嫌疑人——南方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教授薛国清。

薛国清,男,今年五十岁,四十一岁开始担任该学院正教授职务,除了教学工作,他最多的日常活动就是带着自己的三个博士研究生和两个硕士研究生在医学实验室里做研究。

有学生反映,看见薛国清和赵艺南有过多次接触,好几次是在图书馆,薛国清还带赵艺南去过他的医学实验室。

而赵艺南只是南方大学下属成人教育学院的经管系学生,可以说在专业领域是和薛国清八竿子打不着的。

我和程东铭一同前往南大医学院,在实验室外的办公室里见到了薛国清,当时他正在和一个年轻男子交流着什么。薛国清声调很高,应该是在责骂年轻男子的论文有诸多错误云云,年轻男子只是默默地听着,而后便走出了办公室。

我们站在走廊里,看着他离去,这时薛国清朝我们走过来,问道:"二位是……"

我们亮出了警官证。

薛国清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为赵艺南的案子来的?"

我们点了点头,随后进了薛国清的办公室。

我问薛国清道:"刚才那个年轻的男子是您的学生?"

薛国清点了点头道:"我带的一个博士研究生,论文中错误不少,让他回去修改了。"

我点了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听说,你和赵艺南在学校里有过多次接触,而且还带她到你的实验室来参观,是有这么回事吧?"

薛国清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程东铭问:"你为什么要和赵艺南接触?她并不是你们院系的学生。"

薛国清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很爱学习,我是在图书馆看到她的,她老是抱着一本医学解剖书在看。我在医学院没见过这个学生,出于好奇,就上前问她,得知她在成教学院学经管,但一直有个当医生的梦想。我和她交流了几句,还挺喜欢这孩子的,就经常空闲了教她一些医学知识,带她来实验室也是因为她想见识一下我们的工作环境。"

我问:"你和赵艺南接触多久了?"

薛国清道:"也没多久,半年左右吧。"

我问:"除了你说的这些,你和她在校外接触过吗?"

薛国清摇了摇头道:"这肯定没有啊。"

我问:"这半年来,就你的接触来看,赵艺南有什么异常情况没?"

薛国清摸了摸下巴:"异常情况?好像没有。"

我又问:"那她有没有接触什么异常人士?"

薛国清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我怎么知道?人家姑娘的私生活我怎么好去打听?"

我问:"赵艺南最后一次离校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薛国清道:"哪天?"

程东铭道:"这个月的九号。"

薛国清道:"稍等,我看下工作表。"

说着,他掏出手机,对了一下工作表,而后说:"哦,那天晚上我和学生在实验室做实验,做到第二天凌晨五点半才结束,监控可以证明这一点。"

随后,我们调取了实验室的监控,证明了薛国清所言属实,但并不能完全排除他的作案嫌疑。

次日,薛国清失踪了,他没有如期去学校上课和做研究,他的家人、学生以及学校的其他老师全都联系不上他,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我们怀疑,很有可能是昨天的问话打草惊蛇,薛国清畏罪潜逃了。于是,我们调派大量警力,开始全城搜捕薛国清。

三天后,我们在天王山的山沟里发现了薛国清的尸体,同时,我们在他的衣兜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我杀了赵艺南!实在抱歉!背负如此沉重的血案,比什么都难受!得失成败毁于一旦!

经过字迹专家比对,这确实为薛国清的字迹无误。

看来薛国清果然因为杀害赵艺南而不堪承受压力畏罪自杀了。

可是当罗谦辰看到遗书内容时,却笑了起来,他说:"你把这封遗书每句话的第一个字念出来我听听。"

我念了出来:"我、实、背、比、得。"

我立马反应过来:"我是被逼的!"

罗谦辰点了点头道:"很显然,薛国清不是凶手,真凶为了将自己杀人的事实嫁祸给薛国清,逼迫他写下承认杀害赵艺南的自白书,而后将他推下天王山的悬崖。只是凶手百密一疏,忽略了薛国清写下的其实是'藏头诗'。"

我道:"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向薛教授下手呢?难道说,凶手和薛教授认识?"

罗谦辰道:"没错,凶手的确是薛国清的熟人。而且,薛国清失踪的时间,是在你们去学校调查他之后的深夜,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就失踪了。那么,既然凶手要嫁祸给薛国清,必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在当天就得知警方向薛国清问过话,并且清楚警方可能怀疑薛国清,于是,这种嫁祸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所以那天,知道你们向薛国清问过话的人,就很有可能是凶手!"

那个学生?!那天我们着便衣来到薛教授的办公室门口,当时那个学生在,也只有那个学生知道我们向薛教授问过话!

他当时一定躲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由于监狱离市区很远,我立马打电话联系程东铭道:"小程,你现在带几个人,立马去一趟南方大学医学院……上次那个学生……对,就是我们去找薛教授问话那天在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个博士研究生,去学校找到他,把他带回市局!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我离开监狱,驱车直奔南方大学,可就在我距离南方大学不到五公里的时候,手机响起,里面传来一名警员急促的声音:"陈、陈队,我们抓到那小子了,只是、只是……"

我立马问:"只是什么?"

警员说:"只是在抓捕过程中,程东铭的脖子被那小子用手术刀捅了一下,现在……现在人已经紧急送往医院了!"

我紧张地大吼道:"哪家医院?"

随后,我前往那家医院,却得知了程东铭的死讯。

大动脉出血,失血过多休克,在送到医院后,还未来得及抢救就殉职了。

我通知了程东铭的家人,他的父母跪在儿子的遗体前哭号着,我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眼泪也忍不住落下来。

我的内心感到非常自责,同时也非常愤怒,我自责于没有保护好程东铭,愤怒于凶手的残忍。

回到市局后,我立即亲自提审了那小子。

那小子看上去十分冷静,双颊消瘦,一副冷漠的态度。

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开始了例行问话:"姓名?!"

他冷冷道:"崔浩。"

我继续问:"年龄?!"

他道:"二十三岁。"

我道:"二十三岁,博士研究生?"

他道:"硕博连读,硕士研究生一年,博士研究生四年,我现在刚好是博士研究生的第一年。"

我道:"厉害啊!"

他没有表情。

我道:"说吧,你为什么要杀害薛教授,还意图将杀害赵艺南的罪名嫁祸给他?"

崔浩耸了耸肩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薛教授不是自杀的吗?"

我道:"你可以不承认,但你要清楚,就凭你杀害警察这项罪名,就够判你死刑了。"

崔浩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他淡淡道:"四个彪形大汉冲上来,也没穿警服,我还以为是黑社会要来绑架我呢,情急之下只能用手术刀反抗,我这是正当防卫。"

我笑了:"正当防卫?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检察院和法院会相信你吗?"

崔浩深吸了一口气,又轻描淡写地吐了出来,无所谓地道:"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薛教授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正要发问,这时,审讯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了,撞到墙上"咣当"作响。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冲了进来:"你还说跟你没关系?!"

是黄朗!

崔浩显然是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气势短暂地吓住了,我能够注意到他的眼神散了一下。

看来黄朗是听说了程东铭的死,怒不可遏,提前结束休假,跑了回来。

我本以为黄朗要动手打人,正准备拦住他,却见他亮出一份鉴定报告:"这是物证检验中心那边刚出的鉴定报告,我们的技术人员将薛国清教授指甲里提取到的皮屑组织的DNA和你的DNA进行了比对,结果完全一致。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你绑架薛国清教授时,薛国清在反抗中抓挠你的皮肤而留下的。"

崔浩还是不为所动:"这能说明什么呢?薛国清教授出于关心,经常挠我的脑袋,那些皮屑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黄朗冷笑了一下:"是吗?那你再看看这个。"说着,将鉴定报告翻到另一页,"尸检报告显示,薛国清教授死前遭受过钝器殴打。我们去了你的出租屋,在里面搜出了一根棒球棍,尽管球棍经过清洗,但我们还是通过化学试剂检测到了血迹,并且提取到了DNA,证明球棍上的血迹和薛教授的吻合。根据这些证据,即便你不承认,检方也可以向法院证明杀害薛教授的凶手就是你。这些证据足够判你死刑!"

崔浩面对黄朗提供的证据,笑了起来:"是我疏忽了,百密一疏,当时是有点着急,没能仔细检查一下那老家伙的自白书。还真没想到,那老家伙死前还给我留了一手,不然,你们永远也不会想到来抓我。"

我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崔浩点了点头。

我道:"你的动机是什么?你杀害薛教授的动机。"

崔浩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也没什么,就是那老家伙没眼光,看不上我的论文,说我的论文数据有错误,不给我通过。"

我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害自己的博导?"

崔浩摇了摇头道:"也不光是这个。那天你和那个被我杀掉的小警察不是去找那老家伙问话了吗?我在门外全听见了,你们怀疑那老家伙和赵艺南的死有关。我怕你们查到我,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你们的注意力彻底转移到那个老家伙身上,于是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我道:"也就是说,赵艺南是你杀的?"

崔浩点了点头。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赵艺南?"

崔浩道:"她是自愿的。"

黄朗大喝道:"你少给老子放屁,人活得好好的,自愿让你给杀掉?"

崔浩道:"我和她做了笔交易。"

我问:"什么交易?"

崔浩突然邪笑起来:"你们知道,为什么我看不起薛国清那个老家伙吗?"

我道:"因为他否定你的论文?"

崔浩道:"是的。"

我道:"那只能说明,你的论文确实有问题,你的博导只是帮你指出问题。"

崔浩道:"我的论文根本就没有问题,是那个老家伙不懂。他说我的数据严重有误,因为在活体兔子的解剖过程中,根本没有得出类似的数据。那老家伙实在是太可笑了,兔子身上怎么可能得出我论文里的数据?我的实验数据根本就不是从实验室里的兔子身上得来的,而是……"

我道:"而是什么?"

崔浩道:"人。"

我一怔:"人?活人吗?"

崔浩道:"没错!"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拿活人解剖做实验?"

崔浩道:"赵艺南是自愿的,我和她达成了交易,她愿意提供她的活体供我解剖,但条件是我要在实验完毕后,将她的尸体切成两千片,分别抛尸于南桥路、坐岗路和天王山。实验结束后,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黄朗破口大骂道:"你放什么狗屁?!这算什么交易?我劝你即便是编,也要编造一个像样点的理由。"

面对黄朗的责骂,崔浩看上去反倒相当平静,他淡然地说:"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深吸了一口气问:"她为什么让你这么做?你知不知道你的作案手法以及抛尸地点和十六年前的南大碎尸案几乎一致?"

崔浩的回答令我惊讶:"南大碎尸案?我听都没听说过,我只是听从赵艺南的安排行事而已,毕竟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交易。"

我道:"她为什么要和你做这个交易?"

崔浩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问:"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崔浩答:"她先认识的薛国清,然后在实验室认识了我。"

我问:"也就是说,你们接触也有好几个月了?"

崔浩答:"差不多四个月吧。就在前段时间,有天我向她吐槽,说自己论文的一些数据怎么也不满意。她就问我,怎样才能得到满意的数据。我就说,在动物实验体身上没办法,除非对活人进行活体解剖观测。"

我道:"于是你提出让她作为活体实验品?"

崔浩道:"我说了是她自愿的,是她主动提出的。我当时和你们现在一样,感到非常惊讶,以为她在开玩笑,也只是当作玩笑话答应了。可没想到,三天后,她发短信约我到旧校区医学院203实验室见面。学校的旧校区早就废弃,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约我,但还是去了。当我到203实验室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丝不挂地躺在解剖台上,整个人处在昏迷状态。在她身体的旁边,放着一张字条,我能认出那是她的亲笔字迹,上面写着她已经把自己彻底麻醉,让我完成实验后,兑现她之前说的那些要求。"

我立马派人前往南大医学院旧校区。旧校区和如今的南大并不在一起,之间相隔十公里远,以前南大医学院是独立的,三年前与主校区合并之后,旧校区就被彻底废弃了。

很快,我们的技术人员在203实验室进行了细致检查,尽管那里经过了清洗,但技术人员还是通过先进的技术手段提取到了大量的痕迹和人体微物证据,证明这些痕迹和组织全都来自同一个人,那就是死者赵艺南!

就此,本案宣布告破,而凶手崔浩始终不肯说出杀害赵艺南的真实动机,他一直坚持的那套"赵艺南是自愿"的说辞,根本无法得到我们的采信。

为了弄清这一点,我在征得赵艺南家属的同意之后,请网监局的同事破解了赵艺南QQ空间的访问权限。

她的QQ空间被设置为仅她自己可见。

我们在她的空间里找到了唯一的一篇日志,日期是在三个月前:

我想和她一样

真的是烦透了,这个世界真的是烦透了,旁人都不愿意和我交流,老师也不喜欢我,就因为我长得不好看,也没有男生喜欢。

我就像一只丑小鸭,永远也无法变成白天鹅。没有人会关注我,没有人会关心我。

嗬,我的室友,号称是我唯一的朋友,却在背地里嘲笑我,我全都听到了,真是恶心!

还有那个教授,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那天在办公室里他对我那样做,我现在想想就要杀掉他!

恶心!

一切都很恶心!

前几天我突然看到一篇文章,讲的是十六年前的南大碎尸案,我是被"南大"两个字吸引进去的。果然,这个南大正是我们南方大学,而死者肖爱英,也正是我们南大成教学院的一年级学生。

我看到她的照片,和我长得好像,她的性格也似乎和我一样。

那篇文章下面满是留言,人们似乎过了十六年还在对她表示怀念和关心,她是那样引人注目。

而我,却无人关照,即便我死了,也没人会想起我。

我好想成为她!

我一定要成为她!

读完赵艺南的空间日志,我总算是明白了她的动机,原来她自愿成为崔浩的实验品,并要求崔浩以南大碎尸案的方式将她分尸遗弃,是为了能够像肖爱英一样引人注目。

为了更加了解赵艺南这个人,我开始查阅她生前所留下的一切文字记录,包括她的作业、笔记等。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就在本案案发前两个月,赵艺南的笔记本上十分突兀地多了一段诡异的对话。

对话是用两种字迹写成的,其中一个字迹是赵艺南的,而另外一个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对话是这样的:

听说你想要成为我?(陌生字迹)

你是谁?你怎么会在我的本子上写字的?(赵艺南的字迹)

我就是你想要成为的那个人!(陌生字迹)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赵艺南的字迹)

哈哈,你很快就会成为我的!(陌生字迹)

我专门为这段对话请教了局里的犯罪心理专家,他告诉我说:"很明显,赵艺南患有DID,学名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或解离性身份疾患,也就是我们俗称的多重人格、多重人格分裂、多重人格障碍。"

我道:"你的意思是说另外一个字迹,只是她分裂出来的另外一重人格写的?"

心理专家耸了耸肩道:"显而易见,赵艺南是一个双重人格者。"

我松了一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看着赵艺南笔记本上的那个陌生字迹,我越发觉得熟悉,于是起身来到了档案室,翻阅出了十六年前的案卷。

关于南大碎尸案的案卷。

我找到了当年南大碎尸案的被害人肖爱英的笔记本,那一刻,我差点陷入窒息!

因为我发现,肖爱英笔记本上的字迹,和赵艺南笔记本上的那个恐怖的陌生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也许,赵艺南曾通过某种途径见到过肖爱英的字迹,所以在分裂出第二重人格的时候,潜意识里将这个字迹代入了新人格的行为模式当中。

如果不是这样,我不敢想象另外一种可能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