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风湖子的报复

就这样,风湖子一人一驴,直奔郫中城而去。甚至没带龙渊宝剑,这件宝贝现在郑旦手上,说好比美结束要归还给风湖子的,可是比美失败后,师徒两人都感到无颜相对,都在自责。郑旦自责自己不争气,风湖子自责自己太大意,整体设计出纰漏。所以师徒咫尺天涯。

这风湖子背上没背龙渊宝剑,侠士形象大打折扣,但其人格、气质太出众,侠气没了,仙气依然迫人。颌下雪白雪白的长胡子没有一点杂色,一直拖到肚脐上,仿佛有上百岁,脸上却很饱满,连一缕皱纹都看不到,且红光满面,真正是鹤发童颜。这样的形象是他长期练习吐纳功的结果,善于利用勾嵊山上富含负离子的新鲜空气。而越人不知养生之道,不知吐纳功为何物,白白浪费了优良空气,自然不可能出如此出彩的人物。所以风湖子进城很引人注目。越人好稀奇古怪的想法,一间风湖子,以为大王打了胜仗,神仙来王城贺喜。

自从和吴人媾仇后,文种就警惕着伍子胥会派出密探混进郫中来,所以命令守卫城门的军卒凡是看到可疑之人,必须向上级汇报。风湖子的形象引人注目,对老百姓来说是神仙,但对军士们来说属于可疑对象,所以他一进城,当即有管门的军卒飞跑给岗亭亭长,岗亭亭长一看,也觉得可疑,就直接去行人府找“行人”大人籍养。当时诸侯国之间人才流动十分频繁,人才是强国的关键,这道理国君们都懂,国君们虽然不一定会用人才,但还是在暗中使劲争取人才,特别设有一个叫“行人”的官职,专门负责接待别的诸侯国来的人才。越国不在人才们的选择中,很少有人才光临,但依然设置这样的机构。

籍养跑出行人府到街上一看,吓一大跳,这老儿不就是名满天下的大剑侠风湖子吗?风湖子不可能对籍养有印象,但籍养是认识他的,籍养在先王允常在位时,有幸去楚国做过一回人质,正是在郢都楚王宫中,见到了风湖子的丰采,当时楚平王对风湖子尊敬到几乎低声下气的地步,给籍养的影响深刻。籍养一见风湖子进城来,而且这是正在向路人打听去王宫的道路,本该安排仪式恭恭敬敬去迎接才对,这是大人才,可是他不敢,他已经联想到几天前把郑旦赶出王宫的事,郑旦已经承认风湖子就是她的师父,这风湖子很可能是替郑旦出气来的,该算账的人就是他籍养。籍养束手无策,急中生智,干脆矛盾上交,让大王去和风湖子打交道。籍养马不停蹄进王宫向勾践报告,这勾践正躲在密室中细细端详湛卢宝剑的秘密,可惜勾践对宝剑这码事太外行,光知道湛卢宝剑很珍贵,确实是天下霸主之剑,却不知道为何称作霸主之剑,正在苦恼,猛听籍养来密报风湖子来郫中,这不就是老天爷才能安排下的巧合吗?他几乎来不及穿鞋换衣,就敞着怀、稀拉着一双麻屣,到宫门口来迎接。

这时的风湖子的驴子已经到了王宫门口。风湖子还真跟神仙一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乎早知道勾践会来迎接,就坐在驴背上等着,不肯下地来。

勾践从来没见过风湖子,也从来没向暨胤打听过风湖子的外貌,因为勾践做梦也不会想到风湖子会来越国。

但贵人之所以是贵人,不在外表,而在气场,勾践出来才看一眼,就知道驴背上坐的就是风湖子。

勾践连连作揖,道:“风大侠大驾光临敝国,勾践有眼无珠,竟然没有到城门口迎接,真是罪不可赦。”

风湖子在驴背上回礼,说道:“大王言重了!没办法,人老了不值钱,别被人欺负就好了,怎么敢享受大王的贵宾待遇?”

跟在勾践后面的籍养知道风湖子话中的讥刺,无地自容。而勾践尚蒙在鼓里,还在继续献殷勤,说道:“风大侠千万别动,还是让勾践扶你下来吧!”

勾践说罢,伸出双手想把风湖子从驴背上扶下来。

风湖子连连摇头,慢条斯理说道:“大王既然要用贵宾的礼节来欢迎老朽,那干脆就正规一点,别玩得不伦不类。你脚上的屣不够礼貌,还是得换上履,头发梳一梳,别敞着怀,让老朽看到你乱草窝一样的胸毛。”

勾践面红耳赤,赶紧谢罪,乖乖到宫中脱下屣穿上履,换好衣服藏住胸毛,这才像模像样把风湖子迎接进宫。

这风湖子因为越国错待自己的徒弟郑旦,有眼无珠,心里有气,故意找勾践大王的茬,挽回自己丢失的面子。

而勾践因为心里藏着事,竟然也是低声下气忍受,跟当年的楚平王简直一模一样。

到王宫中两人分宾主席地而坐,籍养一旁陪坐,这勾践已经被风湖子撩拨得浑身焦躁难耐,只因为有事求着他,才忍声吞气,早就等得不耐烦,何妨他这人本来就是急性子,说话不善拐弯,只能直奔主题。

勾践:“勾践知道风大侠平生唯有两样爱好。今天光临敝国无非是为了美人和宝剑。先生来的真巧,这两样东西寡人都有,越国刚刚选出了举国第一美西施,十分悦人。勾践愿意侍候大侠,向大侠赐教。”

风湖子的怪脾气天下有名,要看美人,他才不管这个美人是王的女人还是王的女儿。

勾践其实心胸很狭窄,就怕风湖子主动提出来看自己的老婆姒姜,实在不愿意,可又不好拒绝,不如先下手为强,把西施推上前台去,让风湖子去欣赏西施。

勾践不知道风湖子的心病,他没赶上选美大赛,也没见过郑旦,更别说郑旦和风湖子的关系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美人就是西施,不就是在损郑旦一样吗?正好碰触到风湖子的痛处,更让风湖子恼火,但他是见过场面的人,不会将喜怒形于色,报复是必须的,而且一定是沉重的报复!

风湖子其实比勾践心胸更狭窄,孤傲得像一只荒原独狼。谁要是不小心冒犯他,不管你是王还是臣,瑕眦必报。

当然美人是例外的,美人乃人间至宝,有天生的权力对风湖子不尊,风湖子没有意见。

现在让我们看看他的报复手段吧。

风湖子连连摇头,说:“美人就不用看了,郑旦是老朽的徒弟,看过郑旦,老朽就不想看西施了。”

勾践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这才是风湖子心情不好的原因!勾践忍不住瞪了一眼一旁陪坐着的籍养,你们干的好事,现在风湖子把气出到寡人头上,寡人冤不冤?哪里知道籍养更冤枉,当初他是全力推荐郑旦的,是越夫人和无杜穿一条裤子,这才把郑旦刷下去。可是他籍养眼下敢对谁鸣冤?

勾践连忙起身谢罪,道:“原来郑旦是先生的高足,看来寡人的夫人和大臣们真是有眼无珠。不过这也是小事一桩,只要寡人现在下令,可以将郑旦列为越国第一美人。”

风湖子连连摇头,说道:“大王这么说等于侮辱老朽,天下美人乃是天地造化的杰作,众望所归。怎么能能靠走后门走出来呢?老朽若是徇私妄评美人,等于是篡改天意,必遭天谴。”

这下勾践有点弄不清风湖子找他的目的,满脸疑惑说:“既然如此,不知寡人能为先生效什么劳?”

风湖子说:“郑旦现在明珠暗投,正遭人欺负。请大王想想,郑旦这般人物,到了中原诸侯国,能换几座大城,现在竟然被你军中一个叫什么灵姑浮的军卒骚扰着,非要强娶郑旦不行。真是岂有此理?请大王能约束你的手下。”

风湖子把话一挑明,勾践的脸上满是凶光。

勾践骂道:“好个狗胆包天的灵姑浮!”

风湖子见勾践脸上露出杀机,感觉勾践若真要杀人,也很不妥,郑旦尚未出道,前途无量,先有男人为她遭血光之灾,命赴黄泉,这样的开头大大不吉利。于是说到:“灵姑浮虽然猖狂,但不明底细,纯是无意之举,还不至于死。”

勾践点头,对旁边的籍养说道:“传寡人诏令,郑旦是我越国美人,也是寡人的美人,不是谁想娶就能娶的,必须有寡人的诏令。我越国的美人是赏赐给那些给寡人立下大功的人,其它庸碌之辈无福消受。下去吧!”

籍养奉命急急下去传令。

风湖子这才站起来作揖道:“谢谢大王。现在大王已经给老朽办完事,老朽只能听大王吩咐了。”

勾践见四周无人,突然跪倒在地,说道:“寡人有幸得到湛卢宝剑,想请先生明示,寡人能不能成为天下霸主。”

风湖子急忙把勾践扶起来,说道:“老朽不能改变天意,但可以偷窥天机一二,请大王把湛卢宝剑拿来,让老朽过过目。”

勾践亲自把湛卢宝剑从密室里取出来,双手捧到风湖子面前。

风湖子抽出湛卢宝剑细细察看,全神贯注,时而皱眉叹息,时而点头赞叹,时而沉思不语,时而仰天长啸。显然已经进入境界,不知身在何处。

勾践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心惊肉跳。自己称霸天下的图谋能否实现,答案全在此刻。

足足有一个时辰,风湖子才开口说话。

风湖子说道:“老朽以为此剑的霸气已经过去,以后谁要是持有此物,必将遭灾。轻则亡身,重则亡家国。”

勾践大吃一惊,整个人冷了半截。但是他还不甘心,需要进一步验证,才能死心。

勾践说道:“可是几十年前大剑侠薛烛说过,谁能得到湛卢宝剑,谁就是天下霸主。”

风湖子点头说道:“薛烛的话没错,此剑确实有霸主之气。可是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年,此剑的霸气已经过去,以后只有灾难。大王要是不信,老朽可以指点一二。”

风湖子用手指顺着湛卢剑的细细的纹路摸下去,边指点,边说道:“此剑纹路细密,刚厉如爪,确实有冲天霸气。可是到了中段,突然出现了芝麻细粒的凹坑,这是大大的凶兆,必然妨主。以后虽然纹路依然有霸气,但是都不长久,接连出现眼睛已经看不到、只有手指才能微微有感的凹陷。这些凹陷乃是其主人称霸不成反遭杀身之祸的象征。”

勾践现在不感到冷,反而发热,浑身燥热难当,说不出话来。

风湖子继续下去,道:“此剑最初为宋襄公所有,宋国因此空前强大,称霸诸侯,后来霸气消亡,宋国衰败,此剑被楚平王巧取豪夺获得,还以为有霸气,最后称霸不成反落得被伍子胥掘墓暴尸、挫骨扬灰的下场。吴王阖闾从楚平王墓中得到此剑,还是迷信薛烛几十年的陈词滥调,以为此剑有霸气,结果没几年就在檇李之战中阴沟里翻船,一命呜呼。”

勾践面如土色,问道:“难道湛卢宝剑的霸气已经消失不成?”

风湖子摇头说:“还有几分霸气,不过它的杀气比霸气更盛。请大王仔细摸一摸,这条纹路看似流畅,但只要仔细摸,可以发现有一个细微的凹坑。如果老朽推测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话,这个凹坑应该是为它的下一个主人,也就是大王准备的,大王在三五年之内,必有大难。老朽为大王计,这把剑不能陪在你的左右了。”

勾践绝望了,说道:“难道勾践这辈子永远只能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弱国寡君,无缘成为天下诸侯的霸主?”

风湖子点头,说:“如果大王只是想从湛卢剑上得到霸者之气,那就只能是这个结果。”

勾践从风湖子的话中听出名堂,风湖子没有把自己称霸的大门关死。难道还有别的路可走?

勾践一下子跪倒在风湖子脚下,说:“请先生明示,勾践称霸天下的雄心怎么样才能如愿以偿?”

风湖子见勾践第二次下跪求人,很有点不耐烦,也没伸手相扶,而是拂了拂袖子,说:“大王请起吧,有话大家还是坐着说。”

勾践遵命爬起来坐下,说:“请先生赐教!”

风湖子说:“湛卢宝剑的霸者之气已经过时,大王若想称霸天下,如今之计,只有再请名工,铸造一柄不逊色于湛卢剑的绝世宝剑。”

勾践闻言喜出望外,是啊,怎么就没有想到重铸一柄绝世宝剑呢?但是想归想,要付诸现实而是困难不少。

勾践说:“铸造霸者之剑需要当世名工,勾践不知天下名工现在何处?还有,我越国虽然疆域不小,但不知铸剑的原材料是不是能找到?请先生明示。”

风湖子笑出来,说:“天下名工,都在老朽肚子里,等会老朽给一个名录地址,大王按图索骥,只要肯出本钱,定能请到。至于原材料,老朽已经来越地有段时间,走过几个地方,都是灵山秀水,只要能搬开几座山,用干几条河流,一柄绝世宝剑的料应该没问题。”

勾线点头,对风湖子真是五体投地。

勾践说:“原来如此!我越国国弱民贫,帑中羞涩,但轮到山川河流,还是应有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谢先生如此抬举勾践,勾践一定不负先生厚望,马上命人请来名工铸剑,成就一番霸业。只是还有一个请求,等勾践宝剑铸成之日,还得请先生赏剑,指点其中奥妙。”

风湖子点头答应,道:“老朽现在隐居勾嵊山中,说来还是大王的臣民,只要大王到时候有吩咐,自当效劳。”

这风湖子实在得罪不起,他要报复越国君臣的有眼无珠,错待郑旦,竟然使出这样一个报复手段,实在不识轻重。那时候的生产力水平很低,开山取料浪费严重,这开山取铜在当时完全是世纪工程,劳民伤财,足以把你越国变成一片赤地,鱼米之乡变成人间炼狱。

幸亏勾践不敢把自己称霸天下的野心明目张胆表达出来,就连文种、范蠡这些重臣也一字不透,生怕一旦张扬,被中原诸侯风闻,派兵问罪,给你一个半路截杀,千秋功业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他的铸剑行动也是尽量低调处理,只要能瞒住就千方百计瞒着。

于是,越国各地出现了许多奇怪的自然现象,各地都出现了“飞来峰”奇观。几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低洼地,某天有人路过,突然发现陡然兀立起一座小山!

老百姓以为是神迹,焚香祈福不止。哪里能想到这是大王在暗中铸剑,开山取料所需,把长在某处的一座小山搬到这里来了。

勾践的诏令一出,把郑旦像国宝一样保护起来,灵姑浮像无头苍蝇一般没了主意,灵姑浮对郑旦一往情深,为了追求她已经色胆包天,甘冒砍头的风险,可是他的顶头上司石卖不让他冒险,一旦灵姑浮出事,作为长官自然要受牵连,也要掉脑袋。所以石卖派人就盯着灵姑浮不让他轻举妄动,特别是每月的月半,月挂中天,钱塘江来潮水的时候,灵姑浮形同囚禁,就算有弄潮绝活,只能当空摆设。灵姑浮消沉了一阵子,后来想通了,大王说过,美人是送给那些立有大功的将士的,没法,只能希望下一次吴越交战的时候,拿首功的是他灵姑浮。

灵姑浮被封杀,郑旦不怕抠鱼佬父亲的木锤,如愿回到浣纱溪边,依然和西施她们一起唱起了《浣纱曲》,过着蒙着面纱的快乐、神秘又无比艰辛的浣纱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