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娃的故事很简单,概括起来就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王夫人弄死了王老板。
第二句话是宓娃弄死了苑书章。
宓娃弄死苑书章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晚上。
苑书章唯一没猜到的便是他身后还有个捕雀人,这个捕雀人叫宓娃。
苑书章对宓娃向来是有些轻视的念头的。
他知道宓娃个小疯子,却也过于自信自己能永远掌控住这个小疯子。
所以苑书章没带枪。
结果就是他被宓娃给生生咬死了。
宓娃的头被苑书章摁在墙上撞,满脑袋的血,糊住了眼睛,格外渗人。
她将嘴里的血咽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苑书章。
他们都尝过对方的血。
在床上,在浴室,在客厅,他们做着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事情,在对方身上留下爪印和吻痕,嘴里是腥甜的铁锈味,没有一次不是体无完肤。
这是疯狗与疯狗的撕咬,也是疯子与疯子的对决。
苑书章咯咯地笑,他说:你瞧,你也会喝人血了。
他又问:好喝吗?
宓娃将他的心掏了出来,用刀子捅了个稀巴烂。
宓娃笑得很开心,她的声音很糯,软软的像江南雨巷里击打在纸伞上的雨滴。她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两眼弯弯,像月牙,装满了星子。
可惜糊了满脸的血,血还在流淌,像索命的鬼娃娃。
她歪歪头,头一次有些控制不住心里的暴虐。
她说:你瞧,你输了。
苑书章说:我没输,我培养出了一个怪物。
宓娃问:沾着我爹的血的钱好拿吗?
苑书章说:你们父女就是两狐狸。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王老板也不是蝉。
王夫人负债累累,李都统被抄家,王老板的财产只有宓娃知道。
王夫人姓李,闺名李常台。
宓娃说:你该感到荣幸,你是我第一个杀的人。
苑书章说:你逃不掉的。
他仍旧不肯松气,宓娃又补了无数刀。
那张脸也被宓娃划得稀烂,血和着肉末,露出阴森森的骨架。
宓娃喘着粗气,嘴皮子在颤抖,喘出的气也在颤抖,手在颤抖,手上的刀也跟着颤抖。
宓娃捂着脸,她在笑,笑声越来越大,咯咯咯的犹如亡魂厉鬼。
她甚至还能分出心神来想,这天真的很有灵性,不然怎么能在苑书章断气后那么合适宜地下起雨呢?
这是一场暴雨。
雨水冲走了肮脏的血液,让这片土地得以再次重生。
雨糊在宓娃的脸上,像泪。
雨水没有洗干净宓娃脸上的血,就像老天爷在惩戒宓娃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孽。
旷野上只剩下无意义的嘶吼。
宓娃被通缉了,通缉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
至此,这个梦想挣到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元宝的女孩成了一只老鼠,永远都见不得光,永远都只能烂在泥沟里。
宓娃成了白眼狼的象征,成了妓女的统称,成了妖精的代名词,成了卖国贼的同义词。
她成了那些大人物们的替罪羊,成了民众宣泄愤怒的缺口,无数条罪名压在她身上,她是千古罪人。
阮清说:还不如当个普通人。
宓娃说:韭菜到哪儿都是被割的命。
阮清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宓娃的额角有一道疤,难看狰狞,像一条趴在光洁额头上的蛆。
阮清问:你现在是韭菜吗?
宓娃说:是呀,哪里需要哪里割。
她故意咬着字,尾音软软的。
阮清说:太闷了,把被子掀开吧。
她们像三年前那样,肩并肩地躺着,两双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华丽水晶灯,耳边是屋外街道上的喧闹声和枪声。
宓娃说:我想听你讲李清照。
阮清说:不讲了。
宓娃问:为什么?
阮清偏过头,宓娃也偏过头,一双眼睛盛满烟雨一般的温柔,一双眼睛洒满星子一样的笑意。
阮清说:不想跟你讲。
宓娃缠她:为什么呀?阮姐姐讨厌我了吗?
阮清说:李清照后半生很苦,我不想你也那么苦。
宓娃问:那跟你讲给我听有什么关系?
阮清说:不跟你讲,就不知道有多苦了。
不知道有多苦,就不会那么苦了。
两人靠得很近,嘴里呼出的热气都能喷洒在对方的脸上。
阮清很快又转了回去。
宓娃说:姐姐,这枕头枕得我脖子不舒服。
阮清说:那你靠过来。
她把胳膊伸出来,宓娃就靠在她的胳膊上。
宓娃又说:姐姐,我背疼。
阮清拍她:小妮子别得寸进尺。
宓娃撅嘴:但我真的腰疼。
阮清说:那你躺着,我给你揉揉。
等一下,我说,这走向听着怎么橘里橘气的。
宓娃红了脸。
她偏过头,嘟囔了一句: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