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广州回来,李志平夫妇就没再接到铝条的活了,两个人思量着不能在家等着坐吃山空,所以就先随便找了个市场去打打零工补贴补贴日常的家用,计划等来年开春了再去趟广州。
“春晚开始了,爸妈,姐,你们快来呀,开始了!”
李荷坐在折叠桌前,占据了看电视最好的位置,大嗓门的嚷嚷着招呼大家过来。妈妈和姐姐正在忙碌着,进进出出的端菜,爸爸哼着小曲,摆弄着用啤酒罐做的电视机天线。
“爸这能行吗?”李荷将信将疑的看着李志平,
“怎么不行,你胡伯伯说了,特别好使,这是专门找老江要了几个空啤酒罐”,
李荷无奈的撇了撇嘴,看着爸爸在那一通调试,原本好端端的春晚这会儿都变成了雪花。
桌上摆了荤素搭配的六菜一汤,还有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四口人围坐在桌前举起杯,李志平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年年有余!”
“对对,接下来我们就要重回阳光小屋,祝我们愿望早日达成,干杯!”
李荷跟每个人都主动碰着杯,虽然没喝酒,可那亢奋的劲头儿比谁都足,在她眼里这一年委实特别,有笑有泪应该是对1991年最好的总结,从年初全家顷刻间一贫如洗,再到现在家里有了电视机、录音机,另外她还拥有了一个天使般的好朋友,以及自己的“浴室”,或许她的阳光小屋也要回来了,一年之间,起伏跌宕的生活变化太大了。
真希望,可以所盼皆如愿……
外边炮声四起,电视机里春晚的欢声笑语被巨大的爆竹声掩盖。屋里烧的暖暖和和,玻璃窗上布满了热腾腾的哈气,化成水,流下来,浸湿了窗上的福字,窗框被染成了吉庆的红色。
这个春节,全家都是无比开心,李荷多希望能够日日如此,那颗被现实打磨过无数次的心一再告诫她,现实总归就是现实。
这年的春节已是临近二月中旬,所以刚过正月十五便进入了真正的春天,阳光一天比一天充足,慢慢融化着院子里残留的冰雪,屋顶上亮晶晶的冰柱逐渐变成了雪水,顺着倾斜的屋檐滴答滴答的落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
李荷拿着徐平平送给她的新书包和欣欣录给她的新磁带哼着小曲快步走回家,一只脚刚踏进院子,就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家里的门却大敞四开,屋内传来妈妈呜呜呜的哭泣声,几个大汉正在搬着家里的电视机和录音机往外走。
而爸爸却不知去向。
隔壁的江大勇和查小花都趴在玻璃窗前看热闹,脸上挂着事不关己般的表情,眼神中还透露着一丝怜悯和幸灾乐祸。
“你们在干嘛,凭什么搬我家的东西啊?那是我家的电视机和录音机,哎,妈你管管他们啊,姐!”
李荷大声吼着,拼尽全力的想要阻拦那些人,眼泪不争气的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李荷,你进来”,李雪走到门口小声的招呼她进屋,只见宿平坐在中厅的桌子旁,没了电视机,那里显得空荡荡的,李雪站在那安慰着妈妈,毕竟大了,懂得家丑不可外扬,更不愿意被别人看了笑话。
早春的太阳才五点多就下了山,乌突突的傍晚,小院显得有些阴冷,李家的大门紧闭,仿佛预示着事态并不简单。
李荷连外套都没脱就进了“山洞”,一个人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小声抽泣,手里还攥着林欣欣给她的磁带,崭新的书包被扔在了一旁,姐姐还在外边轻声的安慰着妈妈。
这时候传来了邻居家电视机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刺耳。
前天孩子们去上学的时候,来过几名公安,带走了李志平,怕孩子担心,宿平就谎称爸爸去了外地。
事情的真相是李志平夫妇去年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买卖的铝条是偷盗物品,相关的事情经过为期几个月的立案调查,目前已经水落石出,对账的时候牵连查到了他们的头上,李志平作为直接参与者被警察带走审问了,在核查之后他们夫妇二人的确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进行的买卖,原则上只要把非法所得的财产如数上交,李志平就可以立刻回家了。
寒假都还没结束,电视机就没了,为了缴纳罚款连录音机也被拿走了。顷刻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之前几个月的美好像一场梦,就这么醒了。刚刚被刷了点彩色的生活,又被这盆冷水泼的无比清醒,李荷又重新回到了黑漆漆的世界,哭泣和愤恨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最近电视台不知道怎么了,上映了好多的电视剧和动画片,教室里同学们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班长,《包青天》看没?”身后的同学拍了拍正在座位上发呆的李荷,她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上一句,
“怎么没看呢,可好看了,御猫展昭”,同学还活灵活现的比划着,怎奈李荷眼皮都没抬一下。
“家里电视机坏了”,李荷扯了个谎,家里的事情并不光彩,她不想让别人知道,除了林欣欣。
同学无趣的缩了回去找其他同学继续聊天。林欣欣兴致勃勃的走进教室,站在李荷面前,跳起来转了个身,弓着背把和两个人一样的新书包展现在她面前,
“以后咱们就是同一个米老鼠咯”,四目对视的时候,她发现李荷闷闷不乐,黑葡萄般的眼睛变成了山楂,红红肿肿的,
“怎么了?”林欣欣连忙趴在桌上问,
李荷不想在学校里说这些让人糟心的事情,直等到放学之后。
“什么?都拿走了?”
回家路上,李荷把家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林欣欣,眼里噙着泪花,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这种事情在林欣欣的思维体系里肯定是无法想象的,但是自从认识了李荷,林欣欣就知道了她家里那些好像小说一样曲折离奇的事情,渐渐地她也明白了世间有很多不一样的家庭和不一样的人。
“哎,班长你是我们的向日葵,怎么这么容易低头呢,今天太阳这么好,你应该仰起头才对呀!”作为氧气少女,林欣欣可真是没少给李荷加油打气,
“马上咱们就快要是初中生了,还这么容易哭鼻子,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难过了,叔叔什么时候能回家?”
“估计这几天吧”,
“嗯,叔叔没事就好,你想看什么就去我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晚上练琴,没空看电视,家里也跟没有是一样的”。
听完这番话,李荷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接着林欣欣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棒棒糖,打开包装塞进李荷的嘴里,
“甜不甜?笑一个向日葵,你看太阳”,
顺着林欣欣手指的方向,李荷抬起头,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那一刻的炽烈,笑容再次浮现在她美丽的面庞上。
林欣欣自己也塞了个棒棒糖在嘴里,踮起脚,搂着李荷的脑袋用鼓着的腮帮子故意顶了一下她的腮帮子,这举动逗的两人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妈妈说,只要足够优秀,就有能力主宰自己的未来”。
这句话太深奥了,那个时候的她们还不能完全领会,林欣欣也只是照本宣科的复述了妈妈说的话。
她们拿出嘴里的棒棒糖,像干杯一样把它们互相碰在一起……
李志平被放出来之后,背着一身的债,夫妻俩又开始了东奔西跑的日子。
临近清明,乍暖还寒,BJ冷的让人从心底里瑟瑟发抖,来去的人们都还穿着跟冬天差不多一样的外套,李荷和李雪放学之后几乎同时间回到了家,走到院门口,望着家的方向,看到了肃静和冷清。李荷在屋门口踢了一脚煤球渣滓,弯下腰准备拿劈柴,李雪从后边走了过来拽住她的胳膊说:
“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生炉子吧,要不太费煤了,爸妈去深圳快一个月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钱咱们得省着点花”,
李荷虽然不情愿但也还是点了点头,从小她最听姐姐的话。二个人一起走进屋,还没脱外套就一人打了一个寒颤,室内的温度比外边还要冷。
“走,要不还是去周琦家的餐馆写作业吧,起码暖和,你可别再发烧了,上个礼拜吓死我了,要不是小花阿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上个周日李荷用她的“独立浴室”洗澡,为了省煤只烧了两壶水,有些冻到了。傍晚就开始发起了烧,李雪哪经历过这种事情,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只好敲开了隔壁邻居家的门。
查小花的性格的确不像徐文文那样和蔼可亲,为人处世也有些得理不饶人,另外还夹杂着些小市民那种气人有笑人无的狭隘思想,可终究还算是个好人。李荷发烧的时候,李雪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求助她,没想到她二话没说又是拿药,又是煮姜汤忙里忙外的,折腾到半夜,直等到李荷退了烧才安心回家,临睡前又让江波涛给他们送了好几十块煤过来,生怕再冻到。
面对冰冷的屋子,李雪实在担心妹妹刚刚恢复的身体,所以决定继续带她去周琦家的餐厅。姐妹两缓缓的走出院子,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们的背影,金黄色的轮廓里满满的都是凄凉。
周琦和李雪从小学到中学始终是同班同学,还住在同一条胡同,关系始终很好。周琦成绩平平,人很老实,对尖子生李雪始终心存崇拜,他父亲周兵早年从部队复员回来,先去国营餐厅做了后厨,前几年响应号召开了个小餐馆,炊事兵的技能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妻子廖小英是他当兵时候认识的菜农,后来结了婚,退伍之后就跟着一起回到了BJ。餐馆在百子坊的路口,从李荷家走路不过就五分钟,店面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供应早中晚三餐,周兵夫妇每天起早贪黑从清早四点多一直要忙到晚上九、十点,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近天气冷,爸妈也不在家,周琦总是让李雪带着妹妹来这一起写作业顺便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