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夜里去卫生间,小心点,万一踩到那我可就废了!”李荷摸着石膏对林欣欣说,
“我就踩,我就踩……”林欣欣使劲敲打李荷腿上的石膏,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跟你说,今天咱们要不是碰上江小勇,在雨里不知道要待多久。”
“还能多久,给咱俩泡发了呗。”
“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要不是他用自行车推你去学校,你考的了试吗?要不是他借了家里的面包车,你怎么去医院啊?”
“要不是要不是,他是我的大恩人行了吧。”
“你别说还真是呢!”
“那又怎么样?”
“晚上还来看你,给你笔记,还复印好,明天早上还要来接你考试,天天都是热脸贴你的冷……,小时候米粒大的事情记那么清楚干嘛呀,不觉得占大脑内存吗,活在当下,昨天就是昨天,已经过去了!”不得不说林欣欣的一番话甚是有哲理。
“关灯睡觉。”
李荷滋溜就钻进了被子里,侧着身子听着外边轻轻的蛐蛐声,越发衬托出夜晚的宁静。
林欣欣说的这些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其实她恨的不是小勇,而是每次看到他都会让自己想起那段难过的童年。
但林欣欣说的话她不是没有听进去……
铃铃,清晨楼下响起两声清脆的车铃声,紧接着又传来了江小勇的声音:
“李荷,林欣欣……”
林欣欣家住在五楼,她赶忙跑到窗前,探出头,看到江小勇在楼下,骑了辆三轮车,
“来了,马上!”
李荷和林欣欣缓慢的走下楼,
“怎么样,李荷”,江小勇赶忙下车,一起搀扶杵着拐杖的李荷。
三轮车后边垫了一床厚厚的褥子,不说也知道是查小花帮忙弄的,
“不错啊!”向来冷若冰霜的李荷一改往日风格,突然表扬起了小勇,搞的当时气氛略显尴尬,江小勇傻呵呵的笑了笑推了推眼镜,浑身是劲儿的说道:“坐好了!出发!”说完便卖力的蹬起了车。
晚上回家,江小勇非要背着李荷上楼,中间竟然都没休息,走进林欣欣家之后三个人如释重负的瘫坐在沙发上,喘着粗气。
“哎呦可累死我了!”李荷仰面靠在沙发说道,
“你累什么啊?”江小勇问,
“我怕你把我摔死!”李荷没好气的说,
“怎么可能啊,别说你比我想的可沉多了!”
说完江小勇突然起身,拉了把椅子放在李荷面前,然后把她打了石膏的腿搬到上面,
“哎哎,不至于不至于,我也不是老佛爷!”李荷被这波操作吓了一跳,强行要把腿放下来,
“别动!”江小勇命令的口吻呵斥道,只见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彩笔,走到石膏面前,认真的画了起来。
“哎,你要干嘛啊……”李荷要去打江小勇可是她够不到,只能任由他画完,
“林欣欣你也来,我听说在石膏上留言、画画,能让她快点好,人越多越好,来!”江小勇兴奋的把彩笔递给林欣欣,
“哈?真的?画什么呢,小猪?李荷,我画个你吃鸡腿的猪样子吧,哈哈哈哈。”
“你敢你敢,哎,我自己是不是也能画啊?”
李荷弓着腰,自己也在石膏上费力的画了个大大的向日葵和一个圆圆的太阳。三个人得意的看着他们的画作,在屋里打打闹闹笑成一团,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颗棒棒糖……
这个夏天,一个跟头、一摞笔记、一辆三轮车,就这么结下了一场石膏友谊。
至此童年里关于江小勇的阴影不在纠缠着李荷的内心,那灰黑色的网,在慢慢变淡,但心魔犹存。
90年代末,大街小巷充满了潮流的味道,腰间的数字汉显bb机还有摩托罗拉的翻盖手机已经在大街小巷开始出现,物质上的飞速变化,让生活充满了诱惑,也充斥着不安和躁动。
深夜,查小花家的豪华大客厅里烟雾缭绕,璀璨的水晶灯放射出刺眼的灯光,照在跟镜面一般的地砖上让人眩晕,除了大勇之外的三口人坐在客厅的黑色真皮沙发上,查小花和江波涛满脸的烦躁和紧张。
三个人沉默的坐了许久,江波涛起身,走到靠近窗户的餐桌坐下,又点了根烟,忧郁的喷吐着烟雾,一旁的烟灰缸里烟蒂多的已经冒了出来,红色橡木桌上还撒了大片烟灰。查小花能看到那片狼藉,但此时此刻哪儿还有心情顾得上这些,她斜靠在沙发一角边抽泣边自言自语:
“你说,怎么办,你们老江家的种,你想办法吧,我是管不了了!”
她一身花睡裙,脑袋上没了卷,头发凌乱不堪,眼睛肿的像条金鱼眼似的,垂头丧气的唉声叹气,完全失去了往日嚣张的气焰,江波涛坐在那一声不吭,愁眉苦脸的继续抽烟,
“你到是说句话呀,哑巴了,抽烟能抽出来个主意啊!”
江小勇恐怕是难以体会到父母这会儿的心情,他太困了,像个局外人哈欠连天的坐在沙发上,已然睁不开眼了,脑袋像鸡哆米一样。
“小勇,你去睡吧!”江波涛看了一眼有些心疼的说道。
“妈?”查小花头也没抬挥手示意让他进屋睡觉,
“别熬着了,明天自己吃早饭啊,你哥开庭我们估计一早就走了。”
查小花有气无力的补充了一句。
江大勇毕业的时候家里费了牛九二虎之力给他找了份在BJ汽车集团的工作。虽说车间维修工赚钱不多可落得稳定,这可是多少人挤破头想去的地方。查小花盘算着毕竟北汽集团算是大国企,说出去也好听,将来找媳妇算是份正经工作。
私心上,查小花肯定是更喜欢争气的小勇,可是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越是不争气,就越是要给他筹谋好后半辈子,因此夫妻俩专门找江波涛的领导帮着托了关系,七拐八绕的认识了北汽人事口的负责人,请客送礼没少花钱,好在最终总算把事儿办成了,同意让江大勇以正式工人的身份分配到集团,两人算是没白折腾这一通。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江大勇丝毫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厂里成天偷懒不务正业也就罢了,关键还干出了直接把自己送进局子的不法勾当。
当初江大勇是看着实在耗不下去才被迫上班的,夫妇俩满心欢喜的以为儿子是被说服了,虽然有点累,但是谁当徒弟的时候是舒舒服服的呢。后来发现他回到家总是抱怨,要么就是晚上约朋友去喝酒,很晚才回家,这在夫妇俩看来也都是正常的。只要他甘愿当工人,好好上班。
可实际上,并非这么简单。江大勇除了每天在工厂四处瞎晃不干活,还在喝酒的时候结交了几个不务正业的人,这些人要么是无业游民要么是有案底的刑满释放人员,没有一个是怀着好心思接近他的。
开始他们只是偶尔一起出去喝喝酒,渐渐地开始带着大勇去赌博,看他们打牌赢钱大勇也动了心思,跟着参与,赢了几次之后,变本加厉越发猖狂,一发不可收拾,而这才只是开始。
大勇这个小角色,当然不是他们的重点目标,这些人真正看重的是工厂里那大批的男青年,赌博就需要在这样的群体里才能快速发酵,这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这些人可不会轻易错过。
私下里他们带着大勇赌了几次让他尝到甜头之后,就开始张罗让他带更多的人来,久而久之跟着这些社会闲散人员勾搭成奸,江大勇竟然明目张胆的带着这些人去工厂里开局赌博,还做庄谋利。
起初是赚了不少钱,大勇还常常给家里买些东西,查小花夫妇单纯的以为他这是走上正路窃喜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但委实没想到是放了颗巨雷在他们头上等着爆炸开花呢。
江大勇他们赌博,不是在宿舍就是在车间,经常干扰工厂上班,导致先后出了好几次事故。大家都是怨声载道,直接把这个事举报到厂里的保卫处,了解情况之后,没过多久公安局的人就过来开始调查了,经过一番细致的核查,他们的赌博据点很快就被破获了。
事发突然,之前谁也没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劲,几天前的下午,大勇他们突然就在赌博现场被抓了个现行,一众人悉数落网。
此时此刻这波人包括江大勇在内全都关在拘留所。
BJ的秋天正午时分太阳直射,有种干烤的感觉,查小花走出法院一阵强烈的眩晕之后她眼前一黑,整个人猝不及防的从楼梯上滚落下去,高跟鞋甩出去好几米远。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身上输着液,有几处轻微擦伤已经处理过了,今天万幸那楼梯没几阶,滚落下来的时候没有受重伤。
环视四周,双人间病房里只有查小花一个人,另外的病床是空着的,床前坐着的是江小勇,这会儿他正呆呆的望向窗外。
“小勇,小勇。”查小花没有了往日的大嗓门,头发上的卷也被压扁了,面色如枯木死灰一般,精疲力尽的躺在那,虚弱的喊着小勇,
“妈妈,你醒了!”小勇闻声赶紧转身凑了过来,“有哪儿疼吗?”
查小花缓缓的摇了摇头,“有水吗?”这个时候她灰暗的眼神中再没了往日的神采和犀利,只剩下黯然神伤。
“有”,小勇赶忙拿起暖壶,倒了杯水,吹了好半天,喝了一小口试了试温度,“妈妈,不烫了,起来喝吧。”江小勇毕竟是个男孩子,再怎样心总是会粗些,看不出来查小花起身很费劲,端着水木讷的站在那里,
“扶我起来。”
查小花这么要强的性格从来不喜欢麻烦人,即便是自己亲儿子也一样,这会儿实在是无论怎么挣扎都难以起身,浑身好像棉花似的瘫软无力。小勇这才意识到,赶紧放下杯子,扶妈妈坐了起来。
查小花渴坏了,咕咚咕咚一连好几大口,喝的太急差点呛到自己。喝完她抹了抹嘴把空杯子递给小勇,这会儿她特别想去卫生间,可是当着儿子的面,怎么也不好开口,李家有两个女儿她不知道羡慕过多少次,这会儿更是希望把大勇换成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