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在乡村采石场——纪念舅舅王益荣

黧黑,干瘦,他的老

是一条等着运石子的水泥船。

他已经被砸碎。

蹲在椅子上,慢腾腾地舔了舔

供销社零沽的黄酒。

和往常一样邻居的狗奔来

在桌腿蹭痒,等着吃他扔出的骨头。

门外,今年的雪

在湖上闪烁,犹如去年的柳絮。

我看见一个半大孩子沿着高高的河堤

朝太湖跑去,斜挎着草帽

灵活的赤脚搅起尘埃。

远处,一串细碎的光斑跳荡着。

他丢下钓竿,分开光滑如丝的水面。

“那时”,他的瞳仁

亮了一下,张着满是烂牙的嘴。

随即,一阵急促的咳嗽

颧骨漾起胭脂红,仿佛整个夏天

凝滞的晚霞。而我垂着头

似乎回到村前那条晒得发烫的泥路。

那里,一个硅肺病人

提着柳条帽,炫耀似的亮出

一张胸透片——“喏,这里,还有这里。”

是的,我看见了,那时——

所有的事情都回来了。

当我把换洗衣物和暑假作业

塞进书包,不情愿地爬上硌人的

自行车后座从城里下来

如同一张来自生育世界的贺卡

而他用清澈的河湾

贿赂我,用灿若白银的夜晚。

他不再说话;耷着眼皮

陷入酒后漫长的昏倦。

四十年,默默活在狭长的乡间

揪着胸,大口喘气

直到他的知识青年之歌

变成一架呼哧呼哧的破风箱

——被命运吹奏,而不是相反。

他送我去车站,佝着背

沿着高而陡峭的防护堤走得飞快

仿佛脚下积雪轻微的碎裂声

令人难堪。他突然

收住脚,看着远处废弃的采石场

一辆卸掉了拖斗的手扶拖拉机

停在山腹里。

不经意的,我的手碰到了他的

粗糙而硬,异样的新奇

如同再次被他从嘈杂的牲口棚拽走。

而那头分娩的母牛

半跪在干草里

艰难地嚼着什么——“别回头!

否则,你的心会变得跟女人一样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