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孕惨死

京师镇远侯府东院的主屋只隐隐透出微弱的烛光,一个女子伏在上好的红木圆桌上,双眼微阖,额角是细细密密的汗。显然,她刚从噩梦中惊醒。

那个梦里,她被自己的夫君亲手推下了万丈悬崖,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尸两命。

还好,只是一个梦。

女子轻抚着自己的六个月大的肚子,还未从噩梦中缓过神来,突然,脖子传来一丝金属的凉意。一把剑横在她的脖颈,拿着剑的,正是她梦中的夫君——镇远侯世子袁韶。

“为什么?”女子声音嘶哑,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面前的男子置若罔闻,语气冷如千年寒冰:“霍祈,宁国公府,明日午时满门抄斩。”

“是你做的?”霍祈下颌抖得快要脱落,心脏仿佛被几千根银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袁韶眼眸中尽是温柔之色,甚至还带着些令人作呕的痴恋。他放下手中的剑,轻抚着女子的脸,自顾自地说道:“宁国公谋反,该死。”

霍祈嫌恶侧脸躲过了男子的手,一双漆黑的眸子随即死死地瞪着面前的人:“我看该死的人是你!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与其守着这虚妄的天道轮回,不如自己就是这天道。我们袁家食君之禄,不过是尽臣子本分,为陛下分忧。”袁韶笑得如寻常一般温文尔雅,可这种气定神闲的笑,此时分明是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一种傲慢和残忍。

霍祈只觉得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咬牙切齿道:“我爹一向忠君,只是过于刚直,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扪心自问,到底是宁国公府谋反,还是你镇远侯府与宫中五皇子勾结,企图谋夺江山?”

她虽然身在内宅,却并非对朝政之事一无所知。父亲一向固守大义,不涉党争。可这镇远侯却偏爱玩弄权术,一心拥护自己的亲外甥五皇子继位,袁韶和五皇子往来甚密,狼子野心早有预兆。

可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和袁韶青梅竹马,有夫妻之情。爹爹和镇远侯曾为莫逆之交,有兄弟之义。虽立场不同,却还能念着些情份。

未料一夕之间,她的丈夫变成了仇人。

这个男人,为了镇远侯府的利益,毫不犹豫将她视为弃子。真是可笑,可恨!

袁韶听了这番话,脸色微变,捏着女子的下巴:“霍祈,你一向聪慧,可是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知道得太多,反而成了你的催命符?此次宁国公府出事,虽说外嫁女不受牵连,但父亲仍然忌惮你的存在。如今你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

话锋一转,袁韶原本含情脉脉的眼神转为彻骨的寒冷:“这孩子,有你们霍家的血脉,注定就是个祸害。既然如此,又何苦让他来这世间受罪?”

这孩子已有六月,早已与母体血脉相连,若强行将其从母体剥离,只怕孩子的母亲也活不了命,袁韶根本就是想斩草除根,弃子杀母!

霍祈见袁韶的目光凉凉地掠过自己的小腹,瞬时露出母兽一般的眼神。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小腹,声音抖得像筛子一样:“这个孩子,与你何干?放我走,我和孩子从此与镇远侯府没有半分干系,我也永远不会再回京师!”

袁韶却丝毫没有动容,瞟了一眼门外,冷冷开口:“林管家,进来吧。”

话音刚落,林管家推门俯身而进,手里稳稳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个酒杯,里面的琼浆泛着微微的光泽,显然是早有准备。

“林叔,世子妃最后的体面就交给你了,盯着她,让她自己喝下毒酒。”袁韶吐下几个冰冷的字,仿佛不是他亲自动手,人就不是他杀的一般。

等袁韶离开,林管家将托盘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霍祈身上,有些不耐道:“世子妃,您赶紧的吧,喝下这酒,也好和宁国公早日团聚。”

世情如此,人人惯爱拜高踩低。林管家虽然只是个下人,骨子里却也淌着主子家那股势利的血液。

宁国公府光景好的那几年,和镇远侯府还谈得上门当户对。可自从霍家大公子死后,霍家大房一脉就断了根,早就走下坡路了。如今,整个宁国公府都惨遭覆灭,这破落户家的女子,又怎么配得上自家世子?

“林管家,往日我从未亏待过你。如今算我求你,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霍祈软绵绵地跪在地上,拽着面前老人的袍角近乎祈求道。

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阵轻蔑的女声:“没想到姐姐骄傲了一辈子,也会有求人的时候?”

霍祈抬头,只见一个女子身着一身烟粉色的齐胸襦裙,裙角的牡丹迤逦如云霞一般,头上梳着随云髻,耳垂上缀着两颗硕大的珍珠,还泛着幽幽光泽,正斜斜地倚在门口。

此人正是她的堂妹霍青岚。

霍青岚……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堂妹身上幽幽的脂粉香味,竟和刚刚袁韶身上的竟然如出一辙!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凌乱的片段突然拼凑在一起:“你……你和袁韶竟有了苟且?”

“姐姐,话可不能乱说。”

霍青岚可怜又轻蔑地瞧了她一眼:“我与世子从小一块儿长大,论才情,论相貌,论情意,并没有哪处不如你。不过身份被你强压一头,才被迫让出了世子妃这个位置。如今我爹承袭宁国公之位,和镇远侯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想要嫁进镇远侯府,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这个位置,你早该让出来。”

霍祈死死盯着霍青岚的脸,似乎要将这张美人面看穿。她接受不了往日面目温和的妹妹,一朝露出爪牙,竟然如此不堪。

她也突然明白,爹爹平时一向谨慎,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袁家拿住了把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自己的好叔父霍如山,恐怕早就和袁家勾结。

“我不明白,我父亲待你爹不薄,我也从未苛待过你,为什么你们却要干出这杀人越货的勾当?”霍祈艰难地张了张嘴。

父亲不过只有霍如山这一个庶出的弟弟,两家亲如一家。她也从未有过嫡庶之见,从小和霍青岚这个堂妹一起读书长大,平时互敬互爱,十分亲厚。

所以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霍青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反问道:“我父亲才干并不短于大伯,却因为嫡庶之分只能屈居人下,这么多年心绪难平,我又因为所谓的嫡庶之分,短了你一头,这也叫待我爹不薄?未曾苛待过我?”

她似乎还不满意霍祈的反应,掩袖轻蔑冷笑一声:“你那个短命的大哥,也是活该,摆着阳关大道不走,偏要去那苦寒之地镇守,结果回京途中却死了,你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霍祈闻言,猝然抬头。

大哥难道不是死于流寇之手吗?难道……

“是你?”霍祈心里一阵刺痛,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对!一定是你们,大哥怎么会死,大哥不会死的……”

“他自己短命,怨不得我二哥推波助澜,真是可怜啊,他竟以为那些流寇是来接他回府的,结果却是杀手。”霍青岚轻轻笑道,在一瞬间的癫狂之后,她情绪逐渐平静,拢了拢额角的鬓发,讽刺道:“如果我是你,便没有脸再苟活于世,你早该死。”

说罢,她朝立在旁边的林管家递了个威胁的眼神:“林管家,她既不肯赴死,你便灌下这毒酒吧。反正横竖是死,自杀还是被杀又有什么区别?”

林管家本有些犹豫,转头一想,这霍青岚十有八九就是这镇远侯未来的新主子,得罪了她自己也落不着好处。他登时便上前几步,一边恶狠狠攥着霍祈的下巴,一边将桌案上的毒酒往霍祈的嗓子眼里灌。

林管家虽年纪大了,手上的力气却不轻。霍祈本就身怀有孕,母体虚弱,哪里是林管家的对手?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霍祈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没过多久,便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已然没了气息。

满嘴鲜血的女子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眼中是触目惊心的恨意:受了宁国公府一世荫蔽,当了一辈子的温软千金,信了一世的君子之道,却换来了父母皆亡,胎死腹中的下场!

若有轮回,下一世,也该她来掌握这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