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讲 发病

一、感而即发

(一)正虚是发病的基础

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此必因虚邪之风,与其身形,两虚相得,乃客其形,两实相逢,众人肉坚。其中于虚邪也,因于天时,与其身形,参以虚实,大病乃成,气有定舍,因处为名,上下中外,分为三员。(《灵枢·百病始生》)

1.两虚相得,乃客其形

这段条文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但它的外延是非常广的。这段条文最有名的就是“两虚相得,乃客其形,两实相逢,众人肉坚”,这是中医学关于发病理论最重要的观点之一。

“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在这里我没有句读。过去书上都是没有标点符号的,读者需要自己来进行句读。断句在不同的地方,意思就不一样。这里的句读是有争论的。在《太素》《针灸甲乙经》等比较早的注本里,基本上都是读的“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现在通行的教材,以及张景岳的《类经》,都是断句在“虚”字后面,就是“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这两种读法是有区别的。

如果断句在“邪”字后面,“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是说致病的主因在“虚邪”。风雨寒热是天地之间的气候变化,如果不成为虚邪,它就不会伤人。这种读法,强调的是邪气。

如果断句在“虚”字后面,“风雨寒热,不得虚,邪不能独伤人”,这种读法强调的是“虚”。只要人不虚,邪气就不能伤人。

这两个观点当然是有不同的。要了解二者的区别,还得知道什么叫作“虚邪”。否则就理解不了为什么不直接说“不得风雨寒热,不能独伤人”。

虚邪指的是什么呢?在《灵枢·九宫八风》中说:“风从其所居之乡来为实风。”这是正常的风,能“主生长养万物”。“从其冲后来为虚风,伤人者也,主杀主害者”,这就是虚邪。“从其冲后来”是指,当这个季节应该刮东风了,如果我面对着东面,风应该对着我吹,但是现在没刮东风,而是刮的西风。就是不当其时而有其气的风,这种不当其时的气候变化,就是虚邪。第一种句读,强调的是天地之间气候异常所致的邪气。而第二种句读,强调的是人体正气的“虚”,区别就在这里。

对于第一种句读,只强调天地之间气候的异常,忽视了人体正气的因素,这就不符合中医学致病的观点,所以我们可能会觉得这种句读方法不太合适。但是不要着急,因为这段话后面还有一句话,“卒然逢疾风暴雨而不病者,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这句话是在强调正气。对于第二种句读,前后两句话都在强调正气,“不得虚”强调正气,“盖无虚,故邪不能独伤人”也强调正气,会不会显得行文有点冗余?那还是读成“虚邪”比较好,从一整段话来说,就既强调了天地之间气候的异常,也强调了人体正气异常对发病的重要性。

正气在发病中的重要性,《内经》中至少有六七段条文都有讲过。但是,只要正气旺盛就没事了吗?很多年轻人正气很旺盛,吃冰激凌也没事,吹冷风也没事,大冬天在外面光着膀子、洗冷水澡也没事。这是不是真没事儿啊?不是的。《素问·刺法论》里有这么一段话:“余闻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不施救疗,如何可得不相移易者?”这句话我们经常拿来引用,以说明中医学很早就认识到了瘟疫的传染性。但是对于中医人来说,它更重要的意义是,不管正气有多强盛,总有邪气是可以让人致病的。

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第一,正气非常重要;第二,不能随意伤害正气,因为总会有邪气有能力使之得病。虽然说只要正气足够强盛,就不会为虚邪所伤,但是没有得病不代表正气没有受损伤。还是要“虚邪贼风,避之有时”,以保护正气。

《灵枢·九宫八风》里面讲:“谨候虚风而避之,故圣人日避虚邪之道,如避矢石然,邪弗能害,此之谓也。”这句话把虚邪当矢石来看。矢就是箭。石,可不是一般的小石子,是过去守城用的滚石,具有相当大的杀伤力。不管邪气现在会不会导致疾病,我们都要引起充分警惕。邪气即使没能马上致病,至少也会损伤正气。

但是另外一方面,不管邪气有多强盛,哪怕是“五疫之至”的疫疠之邪,也不一定会导致人发病,我们总有办法来让正气足够强盛而不发病。

就在这段《素问·刺法论》的文字后面,又接着说“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因为正气足够充盛,所以“避其毒气,天牝从来,复得其往,气出于脑,即不邪干”。后面这句讲的是怎样才能保持正气存内,做法非常难以理解,基本上属于一种修炼的法门。经常有人就根据这个质问中医:“这个讲的不靠谱,怎样才能让‘气出于脑’啊?”我也不知道怎么让“气出于脑”,但是《内经》里除了这句话以外,还有大量的条文告诉我们应当如何保护正气。所以在这里,只要知道正气足够强盛是可以抵御邪气的,就够了。

比如《素问·生气通天论》说:“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这句话强调两点:第一点,“虽有贼邪”,其中的“贼邪”包括“五疫之至”的疫疠之气。第二点,“因时之序”,是指只要能够顺应四时养生,就可以使自己的正气旺盛,而不得病。在中医学中,人始终是与天地自然相应的,天人相应始终是我们的基础。准确地讲,应该不叫“天人相应”,应该叫作“人天相应”,天比人大,我们要去顺应它。

接下来,我们再看看“两虚相得,乃客其形”。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发病呢?“两虚相得”就会发病。这里的两虚,一个是指虚邪,一个是指正虚。当正虚的人又遭遇虚邪的时候,这个人就要发病了。

“两实相逢”呢,就“众人肉坚”。“两实”指的是实气和身形之实。身体很好,气候也很正常,当然就不会得病。虚邪因虚而受,一定先正气不足,然后才更容易感受虚邪。同时,即使身体很好,正气也会因邪而虚。当人遭受了虚邪以后,就会损耗人体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避虚邪贼风“如避矢石然”的原因。

我们来看看下面这个案。

案:湖州副总戎穆公廷弼,气体极壮,忽患牙紧不开,不能饮食,绝粒者五日矣。延余治之,晋接如常,惟呼饥耳。余启视其齿,上下止开一细缝,抚其两颊,皮坚如革,细审病情,莫解其故。因问曰:此为恶风所吹,公曾受恶风否?曰:无之。既而恍然曰:诚哉!二十年前曾随围口外,卧帐房中,夜半怪风大作,帐房拔去,卒死者三人,我其一也。灌以热水,二人生而一人死。我初醒,口不能言者二日,岂至今复发乎?余曰:然。乃戏曰:凡治皮之工,皮坚则消之。我今欲用药消公之颊皮也。乃以蜈蚣头、蝎子尾及朴硝、硼砂、冰、麝等药擦其内,又以大黄、牙皂、川乌、桂心等药涂其外,如有痰涎,则吐出。明晨余卧未起,公启户曰:真神仙也,早已食粥数碗矣。遂进以驱风养血膏而愈。盖邪之中人深,则伏于脏腑骨脉之中,精气旺,则不发。至血气既衰,或有所感触,虽数十年之久亦有复发者。不论内外之证尽然,亦所当知也。

雄按:皮肤顽痹,非外治不为功,此因其坚如革,故多用毒烈之品也。(《洄溪医案》)

这个病人是名军官,非常壮实的军官,突然牙关紧咬,张不开嘴了。“不能饮食,绝粒者五日矣”,病人一点东西都吃不进去,当然可能能喝一点水,不然五天他也活不到啊。就请了徐灵胎来看。徐灵胎一看,别的都正常,就是叫饿。哪能不饿嘛,五天没吃饭了。想让病人嘴巴张开看一下呢,“启视其齿,上下止开一细缝”,根本就张不开。“抚其两颊,皮坚如革”,肌肉非常紧张,就像摸着皮革的感觉一样。很难解释这个病情,看来看去,徐灵胎觉得像风证,就问病人:“此为恶风所吹,公曾受恶风否?”问道:病人是不是被恶风吹过呢?回答说:没有啊,最近没有,但是二十年前被风吹过。你看,病人二十年前就因为恶风所伤病过一次了。当时虽然看起来痊愈了,但是正气受伤了,风邪深伏于内,二十年后,他又发病了。那么后来用什么药来治呢?用祛恶风的药,把伏邪驱除掉,病就好了。“明晨余卧未起”,第二天徐灵胎在家里还没睡醒呢,病人就过来道谢了,说:我已经好了,我已经能吃粥了。你想想看,五天不吃饭,忽然能吃粥,当然非常开心了。

2.虚邪的新形式

需要注意的是,在我们学“虚邪”的时候,可能会觉得现在触冒异常天气的机会很少,因为我们多半在室内环境里待着。比方说如果外面在下大暴雨,我们也不会淋到雨,因为在室内,我们现在的条件太好了。但是要警惕的是,其实现在有很多新的邪气是以虚邪的形式出现的。

比方说,人造的环境——空调。每年到了夏天,有很多人是吹空调得病的。这个还在其次,因为空调伤人,马上就能够引起人的警惕。唉呀呀,要吹感冒了,赶紧关掉。最令人困扰的是,当时不发病,却损伤了正气,积年累月,最后再得病,不表现为感冒,表现为其他的疾病,那这个发病就很隐秘了。

江西有位姚梅龄老先生。他在讲课的时候说他比较擅长看一种病,银屑病。他认为银屑病是风邪所致。你看,皮肤痒,一挠,皮屑就下来了,很干巴,又不流脓,又不流水,抠破了就留点血痕,就是风证啊。那么就应该用祛风的药。他非常反对用清热的、利湿的药,或者是西医的激素。因为他认为这些治疗方法反而会导致风邪深入。如果用祛风的药来治疗这种类型的疾病,假如真的是有风邪的话,风邪会外达。内伏之风邪外达,从而导致症状加重。这个时候,如果不是医者胸有定见,就很难坚持下去。他也讲了很多案例,患者来就诊,首先要相信医生,用了这个药以后,症状会加重,甚至长得满脸都是。因为入里的风邪被发出来了,发完以后病才能好。当然这只是个案,我们在没有掌握之前,可能在用的时候还是要稍微谨慎一点。

还有人造的风,各式各样的人造风。人造的风不只是电风扇吹的风,远远比这范围广。比如说骑摩托车时受的风,也是人造的风。我就见过两个这样的例子,都是快递小哥。快递小哥送货要骑电瓶车,为了加快效率,往往骑得非常快。因为是年轻人,夏天的时候没做保护工作,只穿个大短裤,膝盖都露在外头。当时没有感觉,到了秋天转冬天的时候,就觉得两个膝盖疼得吃不消了。只是膝盖痛,他不会去看病。这是经病,经病再逐渐入腑,腑病再逐渐入脏。他来找我的时候是什么病呢?阳痿。怎么治呢?我问清楚病因以后,就知道应该要祛风散寒、温经通络。用这样的方法治疗,两个病人的效果都是不错的。但是非常不幸,后来其中一个病人过年回家的时候,不注意又着凉了,就复发了。如果反复发作,邪气就越来越深入,那么治疗就变得越来越难了。这种人造风其实非常多,我们要留一个思路。

还有风水。我当然不是说要看风水,那个我也不懂。但是风水里提到的一些东西是和虚邪有关系的。比如,中国传统建筑里面,有一个影壁,就是大门一进去,有一面墙。有这面墙挡着,别人就看不到里面,同时也起到了挡风的作用。我记得在武汉读书的时候,夏天非常热。有一年暑假,我没回家,就住在学校。寝室外面的温度有50℃。要知道那时候是没有电扇用的,只能靠自然风。那个时候,哪有风啊,根本就没有风。偶尔有风吹过来,也是热的。所以我们把寝室都门对门打开,有穿堂风,然后就支张铺,睡在门口。那个穿堂风吹得可舒服了,但是吹完以后,就感冒了。这个穿堂风就是虚邪贼风,不可以直接吹到人身上。

虚邪还有从口而入的。比方说反季的食物,不当其时而有其物。各式各样的反季食物现在特别多。反季节食物对人体有没有损伤呢?至少我觉得从中医学的角度讲还是有损伤的。还有一种,虽然是“当其时有其气”,但不是人体本身适应的气——水土不服。今天人还在寒带,明天唰地一下,坐飞机飞到热带去了。现在这种外贸人士很多,地球村居民嘛。然后这些人就容易犯水土不服,特别容易得胃肠系统的疾病。曾经有一个教授找我看病,他就总是在外面到处讲学,每次下飞机以后,就拉肚子——他适应不了,变化太快了。这也是一种新的虚邪的表现方式。

过去对这种水土不服,往往都还是从湿、从脾来论治的。比如说这个方子——驱瘴汤。

驱瘴汤

人参、柴胡、黄芩、半夏、大黄、枳壳、甘草各等分。上锉,每服一两。姜、枣煎,空心服。哑瘴,食后服。

论海内缙绅,游宦四方,水土不服,常用此方。若任两广,尤宜多服。(《寿世保元》)

我为什么把这个方子拿出来呢?因为它非常符合现代人的生活规律,特别合适那些地球村居民,他们长期快速地变更居处地方,就比较容易出现这种症状,可以试试驱瘴汤。大家看一下这个方子,很有意思。第一眼看上去,它很像小柴胡汤,但是再看看又有点像大柴胡汤。它其实是一张大柴胡汤和小柴胡汤的合方。这就是说,水土不服,可以从柴胡剂来论治。不仅仅是这种水土不服,还有一些小型的“水土不服”,比方说择床——在自己家里的床能睡着,换张床睡不着——也可以从少阳来治。

3.正邪相争的结果决定发病形式

“其中于虚邪也,因于天时,与其身形,参以虚实,大病乃成。”这句话讲的是如何发病的。发病的原因是虚邪和身形,然后再“参以虚实,大病乃成”。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都像是废话——这些前面不是都说过吗?当然不是废话。正气不足,两虚相得就会发病。不当其时,而有其气为虚邪。只有应于天时,才知道这是不是虚邪。你说东风是虚邪,还是南风是虚邪?都不一定是。只有春天出现了南风,秋天出现了东风,那才叫虚邪。所以要应于天时,这是第一层含义。第二层含义,同样是虚,同样是感受虚邪,为什么不同的人得不同的病?这就要“参以虚实”了。要看身形虚在何处,然后才知道虚邪会客于何处,会得什么病。

《灵枢·五变》里面讲道:

黄帝曰:一时遇风,同时得病,其病各异,愿闻其故。少俞曰:善乎哉问!请论以比匠人。匠人磨斧斤,砺刀削断材木。木之阴阳,尚有坚脆,坚者不入,脆者皮弛,至其交节,而缺斤斧焉。夫一木之中,坚脆不同,坚者则刚,脆者易伤,况其材木之不同,皮之厚薄,汁之多少,而各异耶。

大家一起感受邪气而得病,为什么得的病不一样呢?少俞就用工匠来打比方。工匠磨了斧子去砍木头。这个木头指代的就是人,斧子指代的是邪气。人的五脏各有坚脆,可能有脾脆,可能有心脆。那么,同样受到邪气,感受就不一样。坚的地方,能够把斧子磕缺了,就不会得病。可是脆的地方,就很容易受伤,“脆者皮弛”,随便一切就进去了,于是就生病了。这就能够解释一个很常见的疑问。我们学中医内科学时,每个病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证型,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同样是心脾两虚,在这个人是失眠,在那个人是健忘;在这个人是遗精,在那个人是阳痿。那么这四个人之间,区别在哪里?为什么同为心脾两虚,所病不同。就是因为虽然他们同样是心脾两虚,但是心脾两虚之外尚有不同。如果是心虚为主,就容易出现健忘、心悸为主的症状;如果脾虚为主,素体脾虚,就容易出现脘胀、便溏的症状;如果本身气血素弱、脾肾两亏,再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引起了心脾亏虚以后,就容易出现阳痿、早泄。邪气总是因其虚而客之,这就是参以虚实的含义。

4.邪气停留在不同部位,就引起不同的疾病

接下来,又进一步阐述了“参以虚实,大病乃成”的后果——“气有定舍,因处为名”。邪气侵犯人体,它最后总会停留在某个地方,就是所谓的“气有定舍”。“因处为名”,就是因邪气所客之处而命名这个疾病。比如,风邪侵袭人体,先客于皮毛腠理,那么病在皮毛腠理,就叫它表证。如果邪气不是伤于皮毛腠理,而是直接从呼吸口鼻而入。比如迎寒风而行,北风呼呼地对着人吹,就可能肚子痛,在生活中会有这样的体验。“因处为名”,就变为中寒证。而如果是呼吸了大量的寒冷空气,会出现咳嗽,那是风寒咳嗽。

这个思想在前面的条文里已经有讲过了,“气合而有形,得脏而有名”(《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气合而有形”,邪气与正气相合、搏结,发生了一系列的后果,就会产生相应症状,这就是“气合而有形”。这一系列的症状,应该怎么去命名它呢?“得脏而有名”,根据邪气伤于何脏,伤在何处,就能给它取一个病名。根据这个病名,就能知道这个疾病的病机特点。比方说肺胀证,病位一定在肺,气机特点是胀,痰气胀满。只要看病名,我们就知道这个病是怎么回事儿了。

“上下中外,分为三员”,是接着“气有定舍”讲的。邪气能定于何处呢?无非就是这几个方面嘛,要么上面,要么下面,要么里面,要么外面,所以“上下中外,分为三员”。有人认为,“上下中外”是定位。“分为三员”就不能作为定位来理解了,而是针对病邪来讲的,也就是“三部之气,所伤异类”的这三部。“风雨则伤上,清湿则伤下,还有喜怒则伤脏”,是这个三员。

这段话反映了中医学对整个发病过程的认识。病因是“中于虚邪”,“因与天时”;病机则“参以虚实”,然后再看病理机转;病位,也要“参以虚实”,然后“气有定舍,因处为名”。这样我们就可以知道疾病的病性,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病症。

(二)风厥是如何发病的

黄帝曰:人之善病风厥漉汗者,何以候之?少俞答曰:肉不坚,腠理疏,则善病风。黄帝曰:何以候肉之不坚也?少俞答曰:䐃肉不坚,而无分理,理者粗理,粗理而皮不致者,腠理疏,此言其浑然者。(《灵枢·五变》)

“漉”就是渗出、湿润的意思。漉汗,就是汗出漉漉。汗不停地出,身上一直是湿的状态,就叫作汗出漉漉。汗出漉漉可不是微汗出,而是大汗出,常汗出。

“䐃肉不坚”,肌肉结聚而突起的地方就叫作“䐃”。身上哪个地方的肉最能够被称为䐃肉,它是隆起来的,鼓起来的?臀部的肌肉最丰满,为阳明经所过。所以,“䐃肉不坚”首先就是臀部的肉少了。

“而无分理,理者粗理,粗理而皮不致者”,这段话读得特别别扭。一般都是按照《太素》的校勘:“而无分理者,肉不坚;肤粗而皮不致者,腠理疏。此言其浑然者。”这么一校,我们就明白了,这里讲的是腠理疏松的意思。

这段条文是在讲风厥是怎么发病的。按黄元御的观点,他在《灵枢悬解》里说“此肌肉之本,䐃肉不坚”,连最大的肉都不坚了,“则其余肉必不坚也,此言其浑然者,浑举其大概而言之也”。这里有两层意思。第一,黄元御认为“䐃肉不坚”指的是所有的肉都不坚。因为连大肉都不坚了,那么小肉就愈加得不坚。第二,“此言其浑然者”的意思是说风厥的病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用英语说就是“Something like this”,大约是这么回事。

对于“此言其浑然者”,有不同的解释。《灵素节注类编》里说:“浑然者,即无分理之谓也。”就是说腠理已经没有分理了。没有分理,说明腠理不紧致,疏松。原文的“而无分理……腠理疏”跟这里注的“浑然”的意思相类似。“此言其浑然也”是再一次强调腠理疏松。

这段文字分析了风厥病的发病原因是腠理疏松,所以善病风。但是讲到风厥“善病漉汗”,我们有必要跟另外一个疾病鉴别,那就是漏泄病。

漏泄病是一个什么样的病呢?“热饮食下胃,其气未定,汗则出,或出于面,或出于背,或出于身半”。简单地说,就是一吃饭就哗啦哗啦地出汗。漏泄出汗的另一个特点是“固不得循其道”,有的是头上出汗,有的汗出在脊背上,有的出在左边,有的出在右边。

“漏泄”和“风厥”这两个病很像。它们的区别在于,风厥的病机特点是肉不坚,腠理疏,强调的是腠理疏松。漏泄是先有邪气所伤,后因其风邪留腠理不去,所以内开腠理,毛蒸理泄。再加上吃了热饮食,热饮食入胃以后,就有剽悍的卫气产生,卫气迫津外出,而不循其常道。漏泄病强调的是先有邪气入侵。

这两个疾病是有可能会同时出现的。它们既可以独立存在,也有可能同时出现。如果只是风厥病,就用固表的方法就可以了。如果是漏汗病,除了固表以外,还要清疏其邪气。比方说玉屏风散里,在固表的同时,又加了清除邪气的药物,那么它应该是可以用来治疗漏泄的。但是,玉屏风散疏散邪气的力量不强,而且漏泄的病机还有“毛蒸理泄”,意味着腠理这个时候已经有邪郁化热了,再加上卫气的性质也是热。所以,治漏泄病仅有防风疏散邪气可能不够,还要再加其他辛凉解表的药物,可能效果会更好一些。

(三)消瘅是如何发病的

黄帝曰:人之善病消瘅者,何以候之?少俞答曰: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黄帝曰:何以知五脏之柔弱也?少俞答曰:夫柔弱者,必有刚强,刚强多怒,柔者易伤也。黄帝曰:何以候柔弱之与刚强?少俞答曰:此人薄皮肤,而目坚固以深者,长衡直扬;其心刚,刚则多怒,怒则气上逆,胸中蓄积,血气逆留,img皮充肌,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此言其人暴刚而肌肉弱者也。(《灵枢·五变》)

“长衡直扬”,有的地方写成“长冲直扬”。眉上的地方叫作“衡”,眉毛叫作“扬”。“长衡直扬”,是指两根眉毛竖起来这种感觉。生气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表现,很像是武侠小说里面经常说的一句话:“眉毛扬了一扬。”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

消瘅,是以消为特征的瘅病。《内经博议》说得很好:“消则消铄肌肉,瘅为内有郁热。”凡是瘅就是热病,瘅就是热的意思。既能吃,然后本身又有热,这就是消瘅。为什么有的人特别容易得消瘅病呢?少俞说:“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黄帝就继续追问:“何以知五脏之柔弱也?”你怎么知道病人的五脏是否柔弱呢?

“五脏皆柔弱者,善病消瘅。”并不只是在这一段条文里有这个思想,在《内经》里面有很多地方都会提到。比方说在《灵枢·本脏》,讲“心脆则善病消瘅热中”,“肺脆则苦病消瘅易伤”,“肝脆则善病消瘅易伤”,“脾脆则善病消瘅易伤”,“肾脆则善病消瘅易伤”,“五脏皆脆者,不离于病”。张景岳在《类经·会通类》里面总结了一句:“五脏脆者,皆善病消瘅易伤。”脏脆和柔弱是同一个意思。

为什么五脏柔弱容易病消瘅呢?因为五脏是藏精气而不泄的,主藏精。如果五脏都柔弱,所藏精气津液就必然不足。津液不足,不能制阳,则容易生热,所以善病消瘅。讲到这里,大家想想消瘅的本质是虚,还是实?它的底子应该是虚,往往就是所谓的本虚标实证。如果没有本虚在前,那么仅仅是肥甘贵人,是不是一定会变消瘅呢?还是我们前面讲的一句话,大家都在吃这个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有人得了消瘅,有人不得消瘅呢?人的脏腑坚脆各有不同,到底是否发病,还是要“参以虚实”的。

如何判断是否五脏都柔弱呢?“何以知柔刚?”有柔就有刚,既然有柔弱,就有相对的过胜。那么五脏的柔弱,体现在什么地方?“皮肤薄”,因为津衰气少,不能濡养皮毛。哪里刚呢?心肝二脏刚强。因为肝的表现特点就是“目坚固以深,长冲直扬”。“目坚固以深”,这很好啊,忧郁的蓝眼睛,深深的眼眶,这是帅哥标配啊。但这里不是这个意思,这里指的是目光坚固,显得比较呆滞,不灵动。如果真的是帅哥的忧郁眼神,就证明他的五脏气血还是比较调和的。两眼必须要有神,他才能够很帅。两眼无神,帅不起来。

“长冲直扬”,就是眉毛上扬,有些生气的表现。这是心、肝二脏刚强的外在反应。这是因为五脏津液不足不能制阳,所谓“柔弱者,必有刚强”。以五脏而言,如果说有阳热亢盛,当然是心肝阳盛最为常见,脾肺的阳气不容易亢盛,这是由脏腑的特点决定的。

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能够发展成为消瘅呢?原文继续分析,“其心刚,刚则多怒”,这是心和肝的问题,心阳亢盛,就容易脾气暴躁。“怒则气上逆”,气血上逆蓄积于胸中,于是“胸中蓄积,血气逆留”。

什么叫作“img皮充肌”?“img”是使其变宽,“充”是使其充满。皮肤变宽了,说明腠理疏松。肌肉充满了,是邪气壅盛于肌肉。邪气是从胸中蓄积的血气化生而来的,或者是血气本身,或者是血气郁而化热。于是“血脉不行,转而为热,热则消肌肤,故为消瘅”。

我们已经学过“壮火食气”。大热能够消烁气,气是无形的。这里我们学了热还能消肌肤,肌肤是有形的。热消肌肤,“故为消瘅”。既然肌肉、皮肤都被邪热消烁了,消瘅的病人会比以前瘦。也许他以前八十公斤,现在五十公斤。“此言其人暴刚而肌肉弱者也”,虽然他的性情很暴刚,但这是假象,是五脏柔弱导致的。这种假象的暴刚反而会生热,消肌肤,导致肌肉弱。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会想到另外一个疾病——痿证。痿证的特点就是肌肉柔弱,痿弱不用。刚开始在《中医内科学》里学到痿证的时候,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肺热叶焦会发生痿证。现在看到这段文字就知道了,因为热能够消肌肤。

热邪善消,这是《内经》里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之前讲过“故瘦留著,不从内,外中风之病”,风邪留著于人体不去,郁而化热,于是消烁肌肉,所以“故瘦留著”。

(四)邪气中人的规律

黄帝问于岐伯曰:邪气之中人也,奈何?岐伯答曰:邪气之中人高也。黄帝曰:高下有度乎?岐伯曰:身半已上者,邪中之也;身半已下者,湿中之也。故曰:邪之中人也,无有常,中于阴则溜于腑,中于阳则溜于经。黄帝曰:阴之与阳也,异名同类,上下相会,经络之相贯,如环无端。邪之中人,或中于阴,或中于阳,上下左右,无有恒常,其故何也?岐伯曰:诸阳之会,皆在于面。中人也,方乘虚时,及新有力,若饮食汗出,腠理开而中于邪。中于面则下阳明,中于项则下太阳,中于颊则下少阳,其中于膺、背、两胁,亦中其经。黄帝曰:其中于阴,奈何?岐伯答曰:中于阴者,常从臂胻始。夫臂与胻,其阴皮薄,其肉淖泽,故俱受于风,独伤其阴。黄帝曰:此故伤其脏乎?岐伯答曰:身之中于风也,不必动脏。故邪入于阴经,则其脏气实,邪气入而不能客,故还之于腑。故中阳则溜于经,中阴则溜于腑。(《灵枢·邪气脏腑病形》)

这段原文讲的是邪气中人的规律。还是先讲一讲需要校勘的地方。第一个地方是“邪气之中人高也”。这句话读起来,会觉得有点不通。现在大多数人的意见是根据《太素》改成“邪气之中人也高”。“也”,是语气词,意思是邪气中人的位置会比较高。

第二个要校勘的地方是“邪之中人也,无有常”。在这段文字的后面,有一句“或中于阴,或中于阳,上下左右,无有恒常”。按照文法,前后是对应的,这里的“无有常”应该改成“无有恒常”。这个也是《太素》的意见。改成“无有恒常”以后,读起来就会通顺很多。因为前面“邪之中人也”中,实际上有意义的是前面四个字“邪之中人”。“无有恒常”,很顺。如果是“无有常”,就会觉得文法上不是特别通。

第三个要校勘的地方是“中人也,方乘虚时,及新有力,若饮食汗出”。这个“若”字,就比较难理解,一般是把它校成“热”字。“热饮食汗出”,就是吃了热的东西会有汗出来。

这段文字是有点长的,而且是在反复论证,容易给人一种颠三倒四的感觉。但是我们不要急,慢慢来看,也不是很难看懂。

开篇首先是讲“邪气之中人也高”。字面意思很容易理解,就是邪气中人是在高位。这里就有几个问题:为什么邪气只中人之高位呢?难道说位置比较低的地方就不会被邪气所伤了吗?这就涉及对邪气的理解。《太素》说“高在头”,意思是说“邪气中人也高”中的“高”,指的是头部。这个当然也是有依据的。我们后面也可以再看到,“风热邪气多中人头也,故曰在上也”。那很明显,《太素》认为这个邪气指的就是风热邪气。

风热邪气是什么性质的邪气呢?从阴阳上讲,是阳邪。阳邪伤阳位,风热邪气就多中人头。同样,也是《太素》里面说:“高者,上也。身半以上,为风雨之邪所中。”既然在这里是把“高”理解为身半以上,那我们就很容易想到,还有身半以下呢?所以接下来就说:“身半以上者,邪中之也。身半以下者,湿中之也。”可见,这里的邪气就是指中身半以上的邪气,换句话说就应该是阳邪,像风邪、热邪这样的阳邪。

与之相对应,“身半以下者,湿中之也”。这个“湿”当然也只是一个指代,指的是阴性的邪气,主要是寒邪和湿邪。在《内经》其他地方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条文:“风雨则伤上,清湿则伤下。”

“邪之中人也高”这段话讲的是:阳邪伤阳位,阴邪伤阴位。这是一个邪气中人的大规律。可是,后面紧接着又说“邪之中人,无有恒常”。这是说邪气中人之后,发病是没有一个恒常不变的规律的,也可能发在阳,也可能伤在阴,都有可能。

然而“无有恒常”并不是说完全没有规律。接下来就提出了第一个规律:“中于阴则溜于腑,中于阳则溜于经。”并且对此做了解释。“阴之与阳也,异名同类,上下相会,经络之相贯,如环无端。”经络整个是形成一个环形,一个大的循环。它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昼夜不止,循环不已的。邪气侵犯人体,有可能中于阴,有可能中于阳,上下左右都有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它会产生什么样的病变后果呢?

想要了解这句话,首先就要搞清楚这里的阴和阳指的是什么。这里的“阴”“阳”指的是阴经和阳经。《类经·疾病类·邪之中人阴阳有异》的注释说:“经脉相贯合一,本同类也。”无所谓阴经和阳经,阴经就是阳经,阳经就是阴经,经和经之间没有本质的区别,这叫作“本同类也”。但是,因为人体本身的特点,上下左右,其部位各有所主,有属阳的地方,也有属阴的地方。于是“阴阳之名异矣”。

特别把《类经》这句注文拿出来,是因为其中的思想对于我们从整体上把握经络是非常有帮助的。要知道,并不是说在阴经里走的是阴气,阳经里走的是阳气。气本身流行于全身,或行于阴经,或行于阳经;而阴经和阳经本也没有本质的区别。因其分布在阴位,它就是阴经;分布在阳位,它就是阳经。阴经分布在阴位,它就具有阴的特点,其气机循行也就随之具有阴的特点;阳经分布在阳位,那么同样它的气机循行也就具有阳的特点。我们讲经络循行的规律,阳经要降,阴经要升,阴阳能够相交,这个本身也是由于其分布的部位所决定的。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就能够理解什么叫“中于阴”和“中于阳”。“中于阴”“中于阳”,除了理解为中于阴经和阳经以外,更重要的是中于阴位,或者阳位。比如,“邪气之中人也高”,这是中于阳位。“身半已下者,湿中之也”,这是中于阴位。

为什么说“中于阳则溜于经”呢?这里就举了一个例子来说明。最典型的阳位,就是头部。《太素》也特别提出来“邪气之中人也高,高在头”。因为头是诸阳之会,所有的阳经都交会于头面部。如果邪气中于人的面部,会是什么情况呢?

首先,要知道什么时候头面部易为邪气所中。原文中提出了三种情况:方乘虚时、新用力、热饮食汗出。这三种情况的共同点是,它们都是正气相对不足的时候。

第一个,方乘虚时,是正气亏虚。第二个,新用力,刚刚用过力,劳则气耗,正气是一个相对不足的状态。第三个,热饮食汗出,进食了热的饮食,所以出汗。这个时候的肌腠是腠理疏松开泄的状态,表卫相对不足。这些状态都是更容易为邪气所凑的,于是“腠理开而中于邪”。

这三种情况都可以导致腠理开为邪气所凑。可是邪之所凑,“无有恒常”啊。有可能中于面,有可能中于项,有可能中于颊,因其所中的部位不同,邪气就留于不同的经脉。中于面,邪气就下阳明;中于项,就下太阳;中于颊,就下少阳。这个规律就是根据各经所过的规律而来的。

邪气中于头面,是这样一个规律,这只是举了一个例子。邪气之中于膺、背、两胁,“亦中其经”,就是说,邪气如果中于身半以上——身半以上无非是胸膺、背部、两胁和头——中于这些阳位,也是和中于头面一样,中其何经,邪气就留于何经。具体来说,如果是中于膺,邪气留于阳明经,足阳明胃经就循行于此。中于背,邪气留于太阳经,足太阳膀胱经行于背部。中于两胁,邪气留于少阳胆经,以此类推。所以,这两句话都是举例子。

我们还可以进一步想一下。同样是阳位,同样是中于背,那么中于背上的不同地方,是不是仍然有阴阳的区别?这样辨证就可以很精细了。

“亦中其经”,这是邪气中于人的第一个大规律。第二个规律,邪中于人的前提是“方乘虚实”“新用力”“热饮食汗出”。在《太素》里面,把这三点合并起来说“有此三虚,故邪中人”。

《内经》里原文指的三虚,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内经》里最典型的三虚,是《灵枢·岁露论》里面提出的“乘年之衰,逢月之空,失时之和”,讲的是人与天时相应的三虚。这个是最经典意义上的三虚。《素问·本病论》还有说“遇饮食饱甚,汗出于胃,醉饱入房”,这是饮食和生活起居异常导致的三种虚证,也被合称为三虚。《难经》里所说的三虚是“有脉之虚实”,“有病之虚实”以及“有诊之虚实”。这个三虚是我们平时比较常讲的三虚。《万氏女科》里也提出了一个三虚,“三虚者,天地晦冥,日月薄蚀,雷电风雨,晦朔弦望,天之虚也”,这都是天时的变化;“地震土陷,山崩水溢,地之虚也”,这都是地理环境的变化;以及“忧怒悲恐,醉饱劳倦,人之虚也”,这是人的情志作息饮食的变化。他分别以天、地、人三个方面来概括三虚。

无论是上面讲的哪种三虚,包括前面讲的“方乘虚实,及新用力,热饮食汗出”,都是一些能够引起人的正气相对不足的行为,或者时间点。而这些行为和时间点有一个共同的规律,就是没有按照天地的规律来作息、起居、饮食,所以会损伤人体。这个三虚,是透着浓浓的天人相应思想的。因此不管何时,只要人不能与天时相应,就会虚。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乘年之衰,逢月之空,失时之和”。

关于“热饮食汗出”,《灵枢·营卫生会》里面,专门有讲热饮食汗出的一种病,叫漏泄病。漏泄病就是腠理开而容易被邪气所侵的一种病。我们来复习一下。

黄帝曰:人有热饮食下胃,其气未定,汗则出,或出于面,或出于背,或出于身半,其不循卫气之道而出,何也?岐伯曰:此外伤于风,内开腠理,毛蒸理泄,卫气走之,固不得循其道,此气慓悍滑疾,见开而出,故不得从其道,故命曰漏泄。

这也是“热饮食汗出”,当然在《灵枢·营卫生会》这段条文里面,重点要说的不是“热饮食汗出”的后果,而是病因。漏泄的病因是因为已经为风邪所伤,腠理依然开泄,风邪郁于腠理而化热,所以叫“毛蒸理泄”。在这种情况下,卫气本身又是剽悍滑疾之气,得其道则走之。既然腠理开,那就从腠理走,所以“卫气走之”,“不循其道”。因为卫气漏,而泄其津液,所以叫漏泄病。

热饮食,包括饮食物的温度和性质两种热的可能性。这种情况下可以用桂枝汤治疗,也可以用玉屏风散。还可以直接用典型的发表药,甚至于羌活、防风之类,或者荆防败毒散都可以。具体用哪个方,取决于外伤于风和内开腠理之间的关系,是风邪为主还是腠理开泄为主。如果说是外伤于风为主,当然这个风肯定不仅仅是指风邪,是包括所有的外感邪气都在其中。那就可以用九味羌活汤、荆防败毒散。如果说虽然伤于风,但是风邪并不重,是以腠理开泄为主,可以用玉屏风散。如果是以营卫不和为主,可以用桂枝汤。根据外伤于风和内开腠理之间的比例和关系,我们不是只有一个方可以选择。

既然说“中于面则下阳明,中于项则下太阳,中于颊则下少阳”,而对于《内经》来说,比较强调针刺疗法,我们在选穴的时候,就可以有一个选择。下阳明就可以取阳明经的穴位,下太阳就可以取太阳经的穴位。如果是用药物治疗,还是本着“因其所在而治之”的原则。可以用引经的药,或者根据药物的归经来选药。

在《医学启源·随证治病用药》里讲引经药,举的例子就是头痛,也是从这里来的。最开始是《内经》在这里举了头痛的例子,后来都喜欢举这个例子。头痛必须用川芎,张元素认为川芎是治头痛主药。因为川芎是风药,颠顶之上,唯风药可至。所以头痛须用川芎,如不愈,各加引经药:太阳经的用蔓荆子;阳明经的用白芷;少阳经的用柴胡;太阴经的,当然这里指的是足太阴脾经,用苍术;少阴经的用细辛;厥阴经的用吴茱萸。但是,张元素特别指出,颠顶痛要用藁本,并且去川芎。因为藁本是风药,所以要去川芎,免得风燥太过。

这是第一次明确提出引经药的文献。引经药是到了张元素才明确提出来,后世才逐渐开始运用的。所以但凡是分经用药,基本上都是走易水一派的路子。

分经用药就是分脏腑,因为“分经”必须是落实到脏腑。比如太阳经就是膀胱经,最终还是要落实到膀胱。自从有了引经药的理论,有了分经论治的理论以后,中医学才逐渐把脏腑用药的理论完善起来。脏腑用药就是自元素始的,分经和分脏腑,本质上的含义是一样的。

前面讲的是中于阳,我们再看看中于阴。“中于阴则溜于腑”,前面讨论的就是阳经,这里讲阴经,阴经就是脏。为什么中于阴反是“溜于腑”,而不是“溜于脏”呢?原文给出了解释。首先说“其中于阴,奈何?”意思是说,那些中于阴经会发生怎样的病变呢?或者邪气中于阴位的,清湿则伤下,身半以下湿中之也,这种情况是怎么发生的呢?有什么规律呢?“中于阴者,常从臂胻始。”“夫臂与胻,其阴皮薄,其肉淖泽,故俱受于风,独伤其阴。”臂与胻都属于人的阴位,皮肤很薄,“其肉淖泽”,淖泽就是湿润的意思,也是指的柔嫩。

同样是伤风邪,如果伤的是阳位,则留于阳经为病;如果是伤于阴位,就留于阴经为病。伤于阴经以后,会有什么样的病理表现?我们举个例子。如果说伤的是手太阴肺经,那会伤到肺吗?不会。那就留在肺经里面吗?就伤于经了?也没有。那邪气跑哪儿去了?“溜于腑”,传到与其相表里的腑了。为什么“溜于腑”?因为“身之中于风也,不必动脏”。邪气还不足够强盛,没有到可以伤到脏的地步。因为“脏气实”,正常人是有抵抗力的,脏气是坚实的,所以“邪气入而不能客”,只能“还之而出”。出于何处呢?就入于腑,与这一脏之相表里的腑。这就是“中于阴则溜于腑”。

通过这段条文,我们稍微阐发一下。大家想一想,是不是“中于阴”就一定只是“溜于腑”呢?不一定。如果脏气不实呢?“则其脏气实”的“则”是如果的意思。如果脏气实,那么邪气入而不能客;如果脏气虚,那就入而客之,这样就会产生更加严重的疾病。在这里,还是反映了《内经》中以正气为主的发病观。一定是正气强盛则能抗邪,正气虚弱才会著而为病。

讲到“中于阴则溜于腑”,我们也就很容易联想到《伤寒论》。三阳经之病,每经都有经病、腑病。太阳经病、太阳腑病,阳明经病、阳明腑病,少阳经病、少阳腑病。其中,腑病重,经病轻。因为中于阳位,阳气本来旺盛,卫外能力强;再加上阳本来是表,阴本来是里。如果是“溜于腑”,证明邪气首先就是伤于阴位的。我们再想想,平时容易伤于阴吗?同样是俱于风,怎么会伤到臂与胻这种阴位皮薄的地方呢?要么是邪气太盛,要么就是不加摄养,或者是正气不足。已经有了“伤于阴”的前提条件,所以才会“溜于腑”。

外邪中人的基本原则是“同气相求”:阳邪伤于阳位,阴邪伤于阴位。外邪中人经脉的传变规律则是正虚邪凑——哪里正气虚了,邪气就往哪里跑。

这是在哪里体现出来的呢?“腠理开而中于邪。中于面则下阳明,中于项则下太阳,中于颊则下少阳。”同样是风寒邪气,有没有可能只吹到脸而不吹到脖子,或者只吹左脸不吹右脸?这是不太可能的。为什么有的人中于面,有的人中于项呢?因其阳明虚,故中于面;因其太阳虚,故中于项。这是一个正邪相互影响的发病过程,发病是正虚则邪凑。传变的时候,也是一样的。同样是阴位受邪,“则其脏气实则返于腑”;如果脏气不实,则入于脏。

(五)邪气伤五脏

黄帝曰:邪之中人脏奈何?岐伯曰:愁忧恐惧则伤心。形寒寒饮则伤肺,以其两寒相感,中外皆伤,故气逆而上行。有所堕坠,恶血留内,若有所大怒,气上而不下,积于胁下,则伤肝。有所击仆,若醉入房,汗出当风,则伤脾。有所用力举重,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黄帝曰:五脏之中风奈何?岐伯曰:阴阳俱感,邪乃得住。(《灵枢·邪气脏腑病形》)

这段条文主要讲了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是五脏所伤的病因,具体有哪些原因可以引起五脏所伤;第二,是讲了五脏受伤之后的病机;第三,什么情况下可以出现五脏所伤。

条文中是按照心、肺、肝、脾、肾的顺序来排列的。按五脏的这个顺序,首先是讲了引起某脏所伤的主要原因。比方说愁忧恐惧,就伤心;形寒寒饮,就伤肺;有所堕坠,恶血留内,再加上有所大怒,就伤肝;有所击仆,醉以入房,汗出当风,就伤脾;有所举重,复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就伤肾。

为什么这些因素可以引起五脏所伤呢?这些病因损伤五脏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病理机转呢?我们一条一条来看。

1.愁忧恐惧则伤心

愁、忧、恐、惧,这里讲了几种情志呢?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这里并没有全部列出来,就只是说愁、忧、恐、惧,少了怒、思、惊。那是不是说只有愁、忧、恐、惧伤心,怒、思、惊就不伤心呢?应该说不是的。因为心主神明,所有七情都是由心所主的。如果七情太过,包括任何一种情志太过,都有可能会伤到心。

这就提示我们,在临床上诊疗一些与情志相关的疾病时,除了现在非常习惯性地考虑到肝以外,还要重视心在其中的重要作用。《太素》注这段条文的时候说:“愁忧恐惧,内起伤神,故心脏伤也。”因为心主神明,愁忧恐惧这些情绪都是由心生,从内而起的,那么它们太过、过激,就容易损伤心神,所以说“心脏伤也”。

《类经·疾病类·邪之中人阴阳有异》里也是类似的意见:“心藏神,忧愁恐惧则神怯,故伤心也。”神气都怯弱了,可见心神已然受到了相当的伤害。

我们也可以从临床上来进行反推。这是一张非常有名的养心方子,叫养心汤,出自《古今医统》,《仁术便览》里面也有引用。我之所以选《仁术便览》里的这段话,是因为《仁术便览》的“养心汤”的条目里面特别提到了“愁忧思虑伤心”这句话,可以作为一个反证。那么后来包括《汤头歌诀》里,都有引用这个方子,是非常有名的一个方。

【养心汤】治忧愁思虑,伤心,惊悸不宁。治停水,怔忡,加槟榔、赤茯苓。

黄芪、白茯神、半夏曲、当归、川芎各五钱,甘草四钱,辣桂、远志(去心,姜汁炒)、柏子仁、五味子、酸枣仁、人参各二钱半。上每服三钱,姜三片,枣一枚煎。(《仁术便览》,原出《古今医统》)

养心汤主治什么呢?“忧愁思虑,伤心,惊悸不宁。”这是两组症状。第一组是愁忧思虑,我们可以从条文里面看到“忧愁思虑,伤心”。愁忧思虑是伤心的一个病因,当然不是说引起了心神受伤以后,它就消失了。这些情绪变化是仍然存在的。而且我们进一步想想,假如心神受伤,愁忧思虑应该是仍然存在,进一步加重,还是干脆就没有了呢?应该说是继续存在,甚至于会进一步加重。因为心神受伤,心主神明的功能减退了。

在伤心以后,除了这种情志的改变以外,还会出现心失所养的症状。这是第二组症状:心悸不宁,甚至会有怔忡。

这张方子的组成,首先有黄芪、茯神,还有白茯苓,这是既能益气又能养心的药;再加上一些血分药如当归、川芎,这是可以直接养心血的;柏子仁、酸枣仁,都是养血安神的,柏子仁养心血,酸枣仁养肝血;人参既能安神定志,又能补气生津,这都是养心药。除此之外,还用了远志宁心安神;用了肉桂,肉桂可以入心经而宁神。交泰丸就是用黄连和肉桂。肉桂温阳,与黄连相配,可以交泰心肾,也是一个很常用的方子。

2.形寒寒饮则伤肺

这是我们很熟悉的一句条文。只要是讲到咳嗽,都会谈到这句。“形寒”是指由外而感于寒邪。“寒饮”是在内而伤于寒饮。内外合邪,两种邪气都能够伤肺,加在一起伤肺的能力就更强了。

为什么说“形寒”和“寒饮”本身就都可以伤肺呢?肺合皮毛,为娇脏,其脏恶寒,所以“形寒”最能伤肺了。饮冷为什么能够伤肺呢?肺脉是起于中焦,循胃口上膈属肺的。所以胃中饮食的寒气就很容易循经脉上注于肺而伤肺。那么外有寒,内有饮,形寒寒饮合在一起,当然就更容易伤肺了。原文也说“以其两寒相感,中外皆伤”。中就是内的意思,内外都受了伤,肺就受伤了。

肺伤了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呢?肺是主肃降的,肝升肺降。如果肺有异常了,气机就不降,不降即为逆,于是“气逆而上行”。临床上就会出现咳嗽,甚至喘息等症状。

当看到“形寒寒饮”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什么方?小青龙汤!小青龙汤方歌里说专治“外束风寒内停饮”,这里就是形寒寒饮。所以,“形寒寒饮则伤肺”就是一个小青龙汤证。或者更严格地说,小青龙汤证是一个典型的形寒寒饮的病证——因为形寒寒饮可能不光是小青龙汤证,也可能是其他一些方剂所主之证。比如,假若形寒不只是停留于表寒,更是寒邪深入与内在的水饮相合的话,它就变成真武汤证了。

在《伤寒论纲目·咳嗽》里面说:“虽皆为停饮所作。而小青龙所主,为水饮与表寒相合而咳者;真武汤所主,为水饮与里寒相合而咳者。不可不知也。”表寒也好,里寒也好,都是形寒,都属于“形寒寒饮则伤肺”的范畴。在临床应用上,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有时要用小青龙汤,有时要用真武汤。

这段条文还提示我们,治疗咳嗽患者的时候,不能用很多寒性的药物,或者让患者喝冷水。有的时候,父母看到孩子咳嗽老是不好,听说梨子是润肺的,给他吃点梨,这样可能就不一定好。因为这些都是寒饮范畴。

即使需要润肺,也要兼顾到会不会产生寒饮。比如说,如果说真的要用梨子润肺的话,就不要去吃生梨,要把梨子蒸一下,川贝炖梨、冰糖炖梨等,就比较好。在用药上来说,治咳嗽也不宜过于寒凉。即使患者确实是痰热咳嗽,还是要顾护肺气,要记得“形寒寒饮则伤肺”,用药不可以过于寒凉。

3.有所堕坠则伤肝

对于肝来说,条文里说的是“有所堕坠,恶血留内,若有所大怒,气上而不下,积于胁下,则伤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们首先会想到,为什么是有所堕坠就伤肝呢?按一般的想法,有所堕坠以后,应该是哪儿摔到就伤哪儿。可能伤到的是会阴,那是骑跨伤;或者可能伤的是腿,那是两腿着地了;或者伤的是其他某些地方。可是为什么“恶血留内就会伤肝”呢?这确实是一个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通读整本《内经》,就会发觉“有所堕坠”作为一个常见病因,在《内经》里反复出现。至少有以下这四处关于“有所堕坠”的原文。

一是《素问·缪刺论》:“人有所堕坠,恶血留内,腹中满胀,不得前后。”这跟我们讲的这句话非常像,病机也是比较一致的。“先饮利药,此上伤厥阴之脉,下伤少阴之络。”厥阴之脉,就是肝经。少阴之络,是足少阴肾经。这里的“有所堕坠”,伤的是肝肾。

二是《灵枢·寒热病》:“身有所伤,血出多及中风寒,若有所堕坠,四肢懈惰不收,名曰体惰。”这是说“有所堕坠”之后,会产生一种病,叫作“体惰”。怎么治呢?“取其小腹脐下三结交。三结交者,阳明太阴也,脐下三寸关元也。”阳明,足阳明胃经;太阴,足太阴脾经。这里的“有所堕坠”最后是归结到脾胃的。

三是《灵枢·贼风》:“若有所堕坠,恶血在内而不去……虽不遇贼风邪气,必有因加而发焉。”在这里,“有所堕坠”成为一个“虽不遇贼风邪气”,是发病的一个重要诱因。

四是《素问·经脉别论》:“有所堕恐,喘出于肝,淫气害脾。”很明显,“有所堕坠”也是伤肝。

为什么“有所堕坠”以后,大都会伤肝呢?这是因为堕坠之伤,病在筋骨。肝合筋,肾合骨,所以堕坠所伤必伤厥阴、少阴二经。其次,肝藏血,“有所堕坠”以后会产生恶血,恶血最后都流到哪里去了呢?尽归于肝。所有恶血都归于肝经。肝经的外应是胁,所以恶血多积于两胁。

在《证治准绳》里面说“夫从高坠下,恶血留于内,不分十二经络”,不管是哪一经,它都作为伤肝经,“医人俱作中风肝经,留于胁下,以中风疗之”,这是因为“血者皆肝之所主”的原因。这样,我们就清楚了,“有所堕坠”以后产生的恶血,它就必然会伤肝,因为肝藏血。

既然“有所堕坠”都是伤肝,那我们想想,对于“有所堕坠”而产生的疾病,包括“必有因加而发焉”的堕坠所生之病也好,还是说堕坠以后直接产生的一些疾病,或者直接的外伤也好,应该怎么治疗呢?是不是就应该从肝经、血分来治?

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经典方,伤元活血汤。它是治疗从高坠下,恶血留于胁下,痛不可忍的方子。这是李东垣的方,他在《医学发明》里面第一次记载了这个方。

伤元活血汤。治从高坠下,恶血留于胁下,及疼痛不可忍……《黄帝针经》云:有所堕坠,恶血留内,若有所大怒,气上而不行,下于胁,则伤肝,肝胆之经俱行于胁下,经属厥阴少阳,宜以柴胡为引,用为君,以当归和血脉,又急者,痛也。甘草缓其急,亦能生新血,甘生血,阳生阴长,故也为臣,穿山甲,瓜蒌根,桃仁,红花,破血润血为之佐,大黄酒制,以荡涤败血为之使,气味和合,气血各有所归,痛自去矣。(《医学发明》)

李东垣说“《黄帝针经》云”。《黄帝针经》就是《灵枢经》。这段话是说“有所堕坠,恶血留内,若有所大怒,气上而不行,下于胁,则伤肝,肝胆之经俱行于胁下”,才会出现这样的一些症状。怎么治疗呢?“以柴胡为引”,柴胡是厥阴、少阳两经的引经药,所以用它为君;然后用当归和血脉,再用甘草来缓急止痛;用穿山甲、天花粉、桃仁、红花,“破血润血”,活血通络;最后加上酒大黄,“荡涤败血”,作为使药,这样就能使“气味和合,气血各有所归,痛自去矣”。这是一个非常好的疏肝、活血、通络、止痛的方子。

这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复元活血汤。但它第一次出现在《医学发明》的时候,不叫复元活血汤,而是叫伤元活血汤。名字不一样,其实就是这个方子。

我们想一想,这种“有所堕坠则伤肝”,或者说恶血留于胁下则伤肝的经典方,我们在方剂学学过的,最有名的,平时用得最多的活血方,除了桃红四物汤以外,就是在桃红四物汤基础上加减的血府逐瘀汤。血府逐瘀汤是哪两个方子打底?一个是桃红四物汤,还有一个是四逆散。

血府逐瘀汤,按照王清任所说,它是用于逐血府之瘀的。血府在哪里?王清任说的血府在胸腔。但在临床上用这个方子的时候,基本上可以说一身上下,所有的瘀血都可以用血府逐瘀汤,都可以起到一定的疗效。原因就在于有所堕坠、恶血留内以后,这些恶血最后都还是留于肝经,积于胁下。可以用桃红四物汤和四逆散组成的血府逐瘀汤来治一身之瘀血。这也是王清任那么多的逐瘀汤里面,就血府逐瘀汤名气最大,用得最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4.击仆、醉以入房、汗出当风则伤脾

“有所击仆,若醉入房,汗出当风,则伤脾。”“若醉入房”,有的书里是要校勘的,校成“若醉以入房”。“醉以入房”在音韵上来说更好听一些。但“醉以入房”和“醉入房”在意思上没什么根本上的区别。

为什么有所击仆、若醉入房、汗出当风就会伤脾呢?在《太素》里是这么解释的:“击仆当风,外损也。醉以入房汗出,内损也。内外二损,故伤脾也。”有所击仆、汗出当风是外损,是由外而伤;醉以入房、汗出是内损,是由内而伤。内外合邪,内外二损,所以会伤脾。

为什么“击仆”会伤脾呢?因为击仆主要是伤于肉,脾主肌肉,所以击仆伤脾。醉以入房呢?关键点不只是在于“醉”。喝酒是喝到胃里去,而且喝酒通常要吃点东西。所以这里是伤于酒食。酒食是伤脾的,所以醉以入房会伤脾。至于入房这个行为呢?很奇怪,历代注家都把入房自动忽略掉了。但实际上,入房不仅仅伤肾,也伤气血。脾为气血生化之源,气血伤则脾伤。汗出当风呢,汗出说明肌腠疏松;当风,则有外邪侵入。又有内损,又有外邪,就容易受伤。但是之所以会伤到脾,还是因为素有脾虚在先。脾虚的原因是什么?有所击仆,伤于酒食。有所击仆、若醉入房是关键,汗出当风是诱因,内外合邪,所以伤脾。

5.用力举重、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

什么情况下会伤肾呢?“有所用力举重,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为什么用力举重会伤肾呢?举重主要靠骨头。肾主骨,“肾主精与骨,用力举重则伤骨,入房过度则伤精,汗出浴水,则水邪犯其本脏,故所在肾”,这是《类经》里说的。有了肾虚做基础以后,再加上汗出浴水。汗出则腠理疏松,这样就给邪气入侵制造了条件,这个时候又“浴水”,同气相求,肾虚复为水邪所伤,就容易伤水脏。肾为水脏,所以伤肾。

看到这段文字,会联想到《素问·水热穴论》中:“勇而劳甚则肾汗出,肾汗出逢于风,内不得入于脏腑,外不得越于皮肤,客于玄府,行于皮里,传为胕肿,本之于肾,名曰风水。”这是关于风水的一段论述。

我们比较一下,这两段条文有什么相同和不同的地方呢?我们可以看到相同点是,都有肾虚在先。一种伤肾的原因是用力举重、入房过度;另外一种是“勇而劳甚则肾汗出”。“勇而劳甚”是指强力同房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又恰逢汗出。“肾汗出”也好,或者“汗出浴水”也好,都是腠理疏松,或者说玄府开而不阖,给邪气入侵创造了条件。或者浴水,或者逢于风,就会伤肾。首先我们引申一下,在有肾虚、用力举重、入房过度,导致了肾虚的情况下,一旦腠理开泄,就容易为邪气所伤。这时候因为已经有肾虚打底,邪气就容易直伤于肾。如果说是伤于风,就会“内不得入于脏腑,外不得越于肌肤”,形成风水。如果是伤于水,也是可以形成水病的,只是原文中没有明说而已。

除了形成水病,比如风水以外,也有可能形成其他的肾系疾病。比方说,若是在之前各种病因伤肾之后,汗出而逢于热,邪热可能就直接灼伤肾精,灼伤肾阴,可能会导致肾精和肾阴的亏虚,甚至引起性功能的下降,生育能力的下降,甚至引起消渴中的下消,这都是有可能的。

五脏所伤都讲完了以后,会发现一个规律。所有的这些五脏所伤,从第一个“愁忧恐惧则伤心”开始,一直到“有所用力举重,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都是先伤于脏,由某种原因引起了本脏受伤,然后再合于外邪,内外合邪,最后发病。

除了心没有提到外邪以外,后面的肺、肝、脾、肾都是这样的。这就提示我们,五脏轻易是不会伤的,要想伤到五脏,必须是五脏精气本身已然有所受损。

黄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就问曰:五脏为什么会感受风邪呢?什么情况下可以出现五脏中于风邪?这个风邪当然是代指所有的外邪。岐伯回答:“阴阳俱感,邪乃得住。”阴,主内,为里,指的是脏;阳,主外,主表,指的是肌腠、肌表。“阴阳俱感,邪乃得住”的意思是说,既有五脏本身的亏虚,又恰好逢于邪气入侵,这个时候邪气才能侵犯五脏。

这句话揭示了五脏为邪气所伤的前提条件是五脏亏虚。如果没有五脏精气的亏虚,五脏是不会感邪的。邪气必须得一层一层由表入里:先走肌腠,再入络脉,然后入经脉,入六腑,之后才能入五脏。

这种因虚而发病的观点,应该说是从我们学习《内经》以来,反复接触到的一个观点。我们在讲发病的时候,也多次提到的一个观点,“两虚相得,乃客其形”。如果内在没有虚,邪气也是不能够,或者说很难侵袭到人体,尤其是很难侵袭到五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