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如理性是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么促使我们成为理智动物的那种理性也是共同拥有的；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教育我们什么事情该做或者什么事情不该做的理性也是共同拥有的；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法制也是共同拥有的；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的人就都是社群城邦的一分子；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社群城邦的权利应该由我们共同享有；假如是这样的话，整个宇宙就好像一个社群城邦。

人生就是心之所见

当统领内心的力量合乎自然规律的时候，它能够适应所有发生的事情，无论是将来可能会发生的抑或是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它都能够毫不费劲地适应。实际上，假如在完成目标的过程中需要剔除阻碍因素并使其转向自身，它也不需要什么特定的东西；就好像烈火能降服所有投进它的东西；如果火势微小，它可能会被那些投进它的东西所覆灭；但如果火势盛大，那它能即刻使投掷其中的东西覆灭，将它们吞噬殆尽，并且借由它们的力量使自身变得更为蓬勃旺盛。

做事情不能不考虑清楚，也不可不遵守纪法规则。

人们时常向往归隐田园的生活，想去田野乡间、无垠海边和静谧山林里过日子，曾经你也想要过那样的日子。但是这种想法是极其鄙俗的，因为其实你的心灵随时能够接纳你的归隐。要知道，没有比内心还清净、还悠闲的所在了；尤其是当有归隐需求的时候，只要稍微静心凝神，他马上就能够踏入安宁之境。

我所指的安宁并非别的什么意思，就是内心的安然有序。所以，你要不断潜入内心尝试这种归隐，使自己焕发新生。你心中秉持的原则要简单且坚定，只要遵循它们，就能够即刻扫除所有的苦恼，再次回想起它们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厌烦。

什么东西令你感到厌烦？是人吗？你要这样去想：理智动物是因为彼此依赖而存在的，公正的一部分内容是忍耐；犯下过错也不是人的初衷；试想一下，有多少人深陷于仇恨、猜疑、憎恶的旋涡中，彼此兵戎相见后终成尘土，然后你就能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了。

不过你是不是不满于整个宇宙分配给你的份额？你不如想一下关于宇宙组成的两个设想：要么是因为神的意愿，要么是因为原子。其中一种观点认为，宇宙就像一个社群[31]。不过也可能是身体方面的原因总让你困扰？那你就这样去想，理性只要回归本位，意识到自身的力量，就不会跟神性相混淆，不管那神性是和缓的，还是激进的。你再回想一下，曾经听说过的那些关于快乐与痛苦的各种传言，让自己的内心安定下来。

或者是不是因为声名的原因让你改变了立场？你要明白，所有的东西很快就会被忘记，不管是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的先后时间的混沌，不协调的空洞，还是溢美之词的杂乱，限定区域的褊狭。要知道，广袤大地也只是一个点，那我们生活的地方又该是多么狭小的一个角落？这里可以容纳多少人居住？一些什么样的人会赞美你？

因此，你最后需要铭记的是：在你自己内心的小世界中归隐而居，不要分散精力，也不要过度绷紧，要从容淡定，像一个男人，一个人，一个居民，一个终会死去的生命体那样去处理事情。在你低头就能信手拈来的准则中，要尤其关注两点：一是客观事物跟灵魂没有关联，而是在外界与自然相互适应，所有的烦恼都源于内心；二是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在不停地变化之中，你要记住你所看到的因素的变化。

宇宙就是物之变化，人生就是心之所见。

假如理性是我们共同拥有的，那么促使我们成为理智动物的那种理性也是共同拥有的；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教育我们什么事情该做或者什么事情不该做的理性也是共同拥有的；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法制也是共同拥有的；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所有的人就都是社群城邦的一分子；假如是这样的话，那么社群城邦的权利应该由我们共同享有；假如是这样的话，整个宇宙就好像一个社群城邦。

要知道，所有人类都参与其中的共同的社群谁还能另外称其为什么呢？因此，这个共同拥有的社群城邦就是我们身上所具备的理性、本能、理智本能与法律本能的来源；或者它们又可以来自何处呢？要知道，就像某种土的元素分解构成了我身体里土行的特点，某种火的元素分解构成了我身体里火行的特点，某种水的元素构成了我身体里水行的特点，某种气息分解构成了我的呼吸，某种特别的根源分解构成了热与火（因为万事万物都不能从无中产生，万事万物也不能终归于无），因此，理性也有它的根源。

死就像生，是一种自然法则，几类元素聚集在一起，又分解成那些元素。总而言之，死亡绝对不是什么引以为耻的东西，因为它既不违背理智动物的本质，也不违背它构成的理性。

那样的人定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假如你祈望不是那样，那就好像祈望无花果这种树不分泌浆果汁液一样。总而言之，你需要牢记，你与他都会在很短暂的期限内走向死亡，过不了多久你们的名姓也不会再留存于世间。

把你的想法丢掉，也就把“我被伤害了”的想法丢掉了，把伤害丢掉了。

任何事情，如果不能让一个人变得比原本的他更坏，那也不会让他的生活变得比原来的生活更坏，也就不会从内部或外部对他造成伤害。

有利的本性促使人做有利的事情。

要把所有事情看作是公平公正的。你如果细心观察，就会发现事实正是如此。我的意思是不仅从发生的先后顺序来看，还是按照公义而言，仿佛那是由哪个分派者按照每个人应该分得的份例所分派的那样。

所以，你需要像最初那样时刻留心，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胸怀一个好人应持有的那种心意去处理，那样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坚持这一原则。

遇事不要秉持伤害你的那种人所秉持的观点，也不要秉持他希望你秉持的那种观点，而是应该探究事情本身，依据事实做出判断。

这两个要求应该时刻准备执行：第一，只做两件事情，统领一切以及按照法律的理性规定能够对人类有利的事情；第二，如果有人能够纠正你的观点，令你的观念发生转变，那就做好随时转变观念的准备。但是这种观念的转变一定是被类似公平的或者对公众利益有帮助的观点所劝服，而且应该只能是被这样的观点所劝服，而不能是因为那个观点会使人感到愉悦，或者能够彰显名声。

“你是理智动物吗？”“我是。”那你为何不让你的理性运转起来呢？要知道，理性一旦发挥效用，你还会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吗？

你作为整体的一部分存在着。在你的来源之处，你终将消散回归。历经万千变化，复位返归于那初始起源的理性。

祭祀的神坛上积聚着很多香灰，它们有些是先掉落的，有些是后掉落的，但是没有什么区别。

不超过十天，那些此时将你看作与野兽和猿猴无异的人，就会将你视若神灵，如果你可以迷途知返信奉这些原则和崇敬理性[32]的话。

请别以似乎能活上千万年的状态那样活着。你的命运早已注定，趁着还没死去，趁着还有机会，做个好人吧！

当一个人不留心在意邻居在说什么做什么想什么，而只关注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义与合乎自然规律时，那他的生活该有多么惬意啊！应该这样说，品格高尚的人不会对别人的隐私习惯进行窥视打探，而是“目不转睛地只专注于自己的目标”。

那些执着于追求死后的好名声的人是否想过，所有记得他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会很快走向死亡，后辈继承者们也会很快走向死亡，直至所有的记忆因为中断的联想与湮灭的辉煌而彻底消逝。哪怕那些对你有记忆的人是长生不死的，那些记忆也是不会消逝的，但这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且不说对于死去的人，只说对于存活于世的人来说，只在统治国家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提起你，这种歌颂又有什么意义？当下的你不重视自然的恩赏，却看重他人对你的看法，这是不应当的。

所有具备美的特性的东西本来就是美的，而且它们往往令自我感到满足，并不把他人对自己美的称赞当成自己的一部分。

实际上，赞美不会让事情变得比原先更好或者更坏。我觉得，这一道理对于那些经常被人们公认为美的事物同样适用，比如那些物质的东西，那些工艺品。真正的美需要额外的加成吗？并不需要，就像法制，就像真理，就像善良与谦逊，它们都不需要。这些东西有哪个是因为获得赞美才变美的，或者是因为不被赞美而变得不美的吗？其实，哪怕翡翠没有获得赞美，它会因为这个就变得不美了吗？黄金、象牙、华袍、竖琴、利剑、野花、小树，这些会因为没有获得赞美就变得不美了吗？

假如灵魂是不灭的，那在经年累月之后，大气是怎样调配出灵魂存续的空间的？同样的道理，在经年累月之后，大地又是怎样调配出亡者的躯壳埋葬的地方的？实际上，就像尸体过一段时日后就会腐烂，以此来为后来的躯壳腾地方一样，灵魂在大气里游离一段时日后也会发生变化，直至最终分解，融入宇宙的理性起源而升腾，以此来为后来的灵魂挪腾出空间。这个就是针对灵魂不灭这一假说所作出的答复。

纳入我们考量范围的除了那无数被掩埋于地的尸体，还应该包括每日被我们与别的动物吞入腹中的生物。

实际上，这类生物的数量是非常庞大的，而且就此被埋葬在吞食者的身体里。它们不会有空间匮乏的问题，因为它们会被你融成血，之后又会自血变化成气，直至变化成火。

根据这种情形，我们掌握了研求真理的知识——辨别物质因与形式因。

不要摇摆犹豫，要做到让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合乎公义，对每一个影像都用心体悟。

宇宙啊，所有的一切只要是跟你相和谐的，那也是跟我相和谐的。所有的一切只要是跟你相适合的，那对于我来说，也不会太早或是太迟。自然啊，你在每个季节馈赠的果实，都是让我享受的；所有的一切只要是诞生于你那里的，成长于你那里的，最终都将回归于你那里。有人说：“亲爱的基克罗普斯之城。”你为何不说：“啊，亲爱的宙斯之城！”

永远走最接近真理的道路

哲人有言：“如果你想要获得心灵的平静，那就少做点事情。”[33]

必须要做的事情才去做，因社会群体的理性要求需要做的事情才去做，而且还要按照规定去做，这样难道不是更好的做法吗？要明白，宁静的心境不仅可以通过恰当行事，还可以通过精简行事来获得。实际上，我们说的话、做的事多数时候都不是必需的，假如有人能做到将那些不必要的言行清除干净，那他的生活就能变得更为悠闲、更为宁静。

所以，每个人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应该暗中警醒自己：这件事情是不是非做不可？我们不但应该做到不必要的事情不去做，还应该做到不必要的想法不要有。到那时，被清除的事情就不会再进入我们的生活之中了。

试着让自己像一个高尚的人那样去生活，也就是说去过对宇宙给予自己的部分感到知足，对自己合乎公义的行为与包容的心态感到满意的那种生活。

你已经注意到那些问题了吗？那现在来注意一下这些问题吧。不要庸人自扰，要让自己的生活尽量质朴。有人做了错事吗？那他是在自己那里做了错事。你碰到什么难题了吗？那挺好。那是宇宙运行之初就给你设置好的，命运早就对你所遇见的一切事物做好了安排。总而言之，人生苦短，应该在正确的理智与公义的指引下过好当下的生活，在放松中保持克制。

宇宙或许的确是被支配的，也或许是由物质混合堆砌而成的，但是依旧是有其秩序的。当整个宇宙是由各种相互离析、相互逸散、只由共振联系彼此的事物构成的无序体时，你心中还会有秩序的存在吗？

假如一个人对宇宙间的所有东西一无所知，那他就不是这个宇宙中的人。一个人对宇宙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一窍不通，那他也不是这个宇宙中的人。

躲避社会群体理性的人是叛徒；不睁开理智之眼去洞察生活的人是盲人；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获得，需要他人帮忙的人是乞丐；因为不满于发生的事情，违背与抛弃合乎自然规律的公众意志的人是毒瘤，因为那些事情是在自然规律的作用下发生的，你也由此而诞生；从完整一体的公众理性灵魂中剥离下自己灵魂的人是自绝于城邦社群的人。

第一个人没穿短袍，在研习哲学；第二个人没有书籍，在研习哲学；第三个人半身裸露，他说：“我没有口粮，但我依然坚守理智。”我也不是要用知识换取粮食的人，只是为了坚守理智。

那手艺或许很低贱，但那是你经过学习而掌握的，你须得珍视它，还要对那种手艺欣然接纳。

要像一个将自己全身心都献给诸位神灵的信徒那样，既不残暴地奴役他人，也不让他人奴役自己，就那样过完自己的余生。

请花点心力去回想一下维斯帕西安时代，你就能看到所有的事物：婚嫁、生娃、患病、死亡、战争、节日、商贸、耕种、奉承、自夸、猜忌、算计、诅咒一些人死去、哀叹自身的遭遇、恋爱、贮藏、渴求获得行政长官的职位与统治者的地位。但是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没能看到他们的那些生活留下的任何一点印记。

不如再去回想一下图拉真时代，情况也没有任何的不同。那个时代的生活也已消逝而去。同样还可以再去看一下其他时代与其他民族的记载，看看有多少竭力奋斗的人，没过多久就会倒下，死亡，分离为元素。不过，你认识的那些人才是你最应该认真回想的，那些人对虚无缥缈的东西孜孜以求，对贴合他们自身构造的东西却毫无兴趣，对它们既不坚持也不守护。这一点你务必要牢记，那就是要适度与恰当地去关注一切事物。要明白，在面对那些不重要的事情时，唯有做到不过度地，或者说是恰到好处地对待，你才不会感到厌倦。

无数曾为人所熟知的词汇如今都已经变成了古老的术语。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那些被传颂一时的名字上，那些名字曾经被人们不断歌颂，但如今就某种程度而言，已然成了过去的事情，像卡弥卢斯、凯索、沃勒苏斯、顿塔图斯，以及后来的斯基皮奥、卡托，再后来是奥古斯都、哈得利安以及安托尼努斯。要明白，所有的事物都将迅速走向衰亡，变成传奇，之后又迅速地彻底地被忘记。前面我们所提及名字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使人惊叹的煊赫一时的人物。至于别的人，在他们的最后一口气吐出来的时候，他们便就此消逝了，毫无声息。什么又是永恒的记忆呢？根本就是虚空。

既然如此，那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去全力追寻呢？那就是公正的思想、友善的行为、诚实的言语，以及将所有发生的事情看作是定然的、熟识的，是发源与流经同一个地方的水流。

自觉自愿地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克洛托[34]吧，由她来编织你的故事，纺织你的人生。

无论是铭记他人的人还是被他人铭记的人，都不过是旋生旋灭的人。

要对所有的事物保持观察的习惯，它们都是从变化中诞生的；要保持思考的习惯，热衷于让所有现存的事物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并产生类似的新事物，这是宇宙的本质。

要明白，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可以看作是种子，由其而萌发出新生事物的种子。如果你觉得只有播撒在大地上或是子宫中的才能算作是种子，那你就看得太简单了。

你也终将走向死亡，可是你尚未做到朴素无华、烦恼尽去，还在顾虑担忧会受到外界的伤害，还未能做到对每一个人都亲切友善，还尚未明白理性只在于行事公正。

观察一下支配人们，尤其是那些理智的人们的理性，看看他们避讳的是什么，探求的是什么。

支配他人的理性里并没有那些在你看来是邪恶的事物，那些你认为的邪恶事物也不会伴随你身边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变化。那么，哪里是它的源头呢？你躯体中诞生有关邪恶观念的地方就是它的源头。

如果没有形成这样的概念，那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你的身体是它的密邻，即便你的身体被割裂，被烧毁，生脓，腐朽，你也得让邪恶观念诞生之处的那部分身体保持镇定。换言之，任何一个事物都不要将其判定为善或者是恶，因为它既能诞生在好人身上，也能诞生在坏人身上。既然无论是顺应自然规律而生活的人，还是悖逆自然规律而生活的人身上都可能诞生它，那么它本身也就没有顺应自然或是悖逆自然一说。

要保持思考，宇宙是活跃而有生机的东西，是一个具象的存在，拥有自身的灵魂；思考所有的事物如何回归宇宙的唯一感知；思考所有的事物如何在唯一的欲望驱使下运行；思考现有的所有事物如何变成一切即将诞生的事物的共同起源；思考命运的梭线是如何编织与纺线的。

就像爱比克泰德所说：“你是穿戴着躯壳的卑微的灵魂。”

所有的事物都在时刻变化着，这并不是什么邪恶；就好像所有的事物也都是从变化中产生，这也并不是什么善念。

时间就像一条由所有存在的东西构成的河流，急速地向前奔涌。要知道，一个事物才刚被看见，就被河流裹挟而去；另一个事物随之被看见，又立刻随波而逝。

就像春季绽放的玫瑰，还有夏季结出的硕果，人们清楚地知道且熟悉所有发生的事情，比如患病、死去、诬陷、欺骗以及各种各样让蠢钝之人感到高兴或悲伤的东西。

后来的与先前的总是保持着紧密的关联。要知道，这不仅是某种列举式的算术，二者之间含有着必然的逻辑顺序，还是一种符合规律的关系，就像所有协调融合在一起的现存事物那样，相继出现的事物不仅展现出的单纯的彼此关联，还展现出某种令人惊叹的相互联系。

赫拉克利特的话要时刻牢记：“土消逝而变为水，水消逝而变为气，气消逝而变为火。”就这样不断循环往复。还要牢记：“那个不记得路径方向的人。”以及“人们总喜欢跟统治整个宇宙的理性——这个人们与之打交道最为密集的东西进行辩论”。并且要牢记：“每一天碰到的事物于他们而言都是陌生的。”牢记：不应当“做事和说话像没睡醒一样”，因为睡着做梦的时候我们也会说话和做事。牢记：不应当是“父母亲的小孩”，简而言之就是“按照我们接纳的那样”。

如果有一个神灵告诉你，你明天早上就会死，或是最晚后天你就会死，你会觉得不管是明天死还是后天死，这二者之间的区别并不大，除非你为人极其卑劣。要知道，这二者哪有什么大的区别呢？所以，你是在活了很多年后再死还是明天早上就死，你也把它们看作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吧！

要时时思索，多少医护人员经常因为患者而愁眉不展后自己也走向死亡，多少占卜师在郑重地预判了别人的死期后自己也走向死亡，多少哲学家在无数次探究生与死的问题后自己也走向死亡，多少英雄豪杰在终结无数人生命后自己也走向死亡，多少仿佛有不死之躯的残暴统治者在自负地对他人的生命生杀予夺后自己也走向死亡，多少个城市整体走向覆灭，比如赫力科[35]、庞贝、赫尔科拉鲁穆[36]，以及许许多多其他不可胜数的城市。

再来看看你们熟悉的那些人，他们也都相继走向了死亡。这个人埋葬了那个人之后，自己也死去了；另外一个人又来埋葬他，然后也同样地死去了。所有的这些事情都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发生。

总而言之，生命短暂且渺小，昨日是一片黏腻的液体，明天就会变成僵尸或是化为灰土。所以，生命如此短暂，那就顺其自然地度过吧，然后心怀悲悯地终结它，就像橄榄熟透了会从枝头落下，讴歌培育它的大地，感恩孕育它的大树。

要像海岬那样，无论海浪如何冲刷拍击，它自岿然屹立，它四周汹涌的水波却终究趋于寂然。

“这样的事情竟然让我碰到了，我真是不幸。”并非如此，应该这样来讲：“我运气真好，尽管碰到了这样的事情，但并不觉得难过，既没有被现在的境况打倒，也不会害怕面对未来。”要知道，这样的事情在每个人身上都有可能发生，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因此而觉得难过。

所以，为什么会觉得那是运气不好，而不是运气很好呢？在你看来，所有不是因为人本身而造成的失误都是运气不好吗？那些事情并没有偏离人的本性，你为什么要把它们看作是运气不好的体现呢？假如某件事情并没有与人的本性违背，那你为何要将其看作是人的本性的不幸呢？怎么样？好了，你已经清楚了本性的意图。这样的话，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会成为你维护自身正义、宽容大度、神志清醒、心志坚定、慎重、坦诚、谦虚、自由以及那些人的本性不可或缺的东西的阻碍呢？请牢记，每当你因为某件事情而觉得痛苦的时候，你就用这个准则来应对：“这件事情并不代表着不幸，高雅地承担就是幸运。”

有一个灵活的藐视死亡的办法非常奏效，那就是把那些留恋着走完一辈子的人列举出来。

实际上，相较于那些早早夭亡的人，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额外的益处呢？最终也还是长眠于地下，像卡狄基阿努斯、法比乌斯、尤利安努斯、勒皮杜斯，以及那些和他们相像的人，他们为许多人送别，最后他们自己也成为别人送别的对象。

总之，从诞生到死亡，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人的生命在熬到终点之前要历经多少苦恼？遭遇怎样的朋友？受困于怎样的身体？所以，要等闲看待生命。且去回首过往，那里是一段永恒的时光；眺望前方，那里是另一段永恒的时光。而在这二者中间，活三天与活三世[37]又有什么不同呢？

永远走最接近的道路。最接近的道路是合乎自然规律的道路，它可以使人最为正确地说话与做事。做这样的选择可以让人摒除烦恼、竞争以及所有的投机取巧与矫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