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城市天气，多云转晴，北风2级，湿度31%，AQI 6，气压1001hPa，温度27摄氏度……”

门外有人，提示为进出权限以内。

冯伊诺微动手指，调低视频的音量，点开门锁。

“市长！冯伊诺市长！这个周期的支持率已经出来了，情况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糟糕——不对，简直是太糟糕了！”一排人进来，秘书还没走到桌前就开始抱怨，“下一轮竞选辩论请不要再固执己见了！城市治安、打击用电走私、提高最低福利，这些绝对不能再忽略掉了，如果您想翻盘，势必还要提到生育补贴……”

一个陌生面孔混在团队中。他侧着脸，出神地望向窗外的阳台。

冯伊诺走到他身旁两步外，他波澜不惊地回过头，眨眨琥珀色的眼睛说：“女士您好，我是您的新晋警备员艾伦，艾伦·艾萨克。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您的安全。”

艾伦躬下腰，接过冯伊诺递过来的手，礼貌地亲吻。

秘书上下打量艾伦，“恕我直言，我刚才还以为你是我们秘书处新来的实习生。”

大家没吭声，但都很认同秘书的话。这个叫艾伦的人，不管是以城市标准还是地球标准，看上去都太羸弱了。

“那些玫瑰太美了，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艾伦真诚地说。

冯伊诺和他一起观赏阳台的花，“你看出来，这玫瑰是真的了？”

艾伦说：“是的，因为我见过真的。”

“这些花是我当上市长第一年种植的，直到去年才开出第一朵，虽然小了点儿，但我已经很满意了。”

“如果让您的竞争对手知道，市长浪费城市电力资源在观赏类生命体上，可能要大做文章了。”

冯伊诺笑笑，“反正我的支持率也没有再往下跌的余地了。”

秘书传送过来的艾伦资料，最先显现的信息是：退伍军人，自然人成分81%，出生于2049年。

冯伊诺靠近艾伦，观察他的皮肤，“你今年66岁？你是参加了肌底改造实验才不会变老的吗？”

“是的女士，在2067年。和我一起作为试验品的战友99.9%都因皮肤溃烂而死。”

“你很幸运。”

“是的女士，幸运到可以在战争中存活下来。”

“很羡慕你的幸运。我也是在大科技时代出生的，战争结束的时候还是个小姑娘，而现在，我不光要在媒体前暴露自己的眼角纹，还要被对手耻笑太过理想主义。”冯伊诺回到桌子后面，整理满是投影的桌面，示意秘书把城市当前的运行状况显示出来，一边浏览各项指标一边调侃，“时代只有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把女人推出来做首领。我已经当了十六年市长了，他们却一点儿都没长大。”

冯伊诺的目光定住，指着两串编码问秘书：“DE87903和TR13253已经共同孕育一个孩子了，为什么不把他们调到一个区生活？”

秘书不假思索地回答：“D区的人口密度已经到达临界点，而T区的生活质量不符合婴儿的成长指标，所以政府决定由DE87903自己抚养孩子。”

“那T区出生的婴儿怎么办？”

“T区的生育率已经连续七个月为0了。”

“哦是了……这大概是他们唯一的反抗方式了。”冯伊诺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艾伦，“忘记生存的艰辛才会越来越幼稚。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明白生存的真正意义，不是吗？”

城市制造出来的永恒的2级北风带着永恒的27摄氏度温度和永恒的31%的湿度徐徐地从窗外吹拂进来。尽管风、温度和湿度都是非自然的，但感受是自然的。

在人体最舒适的感受中，悠长的静谧好似一首低吟的催眠曲。

催眠曲无声的律动时快时慢，办公室的墙壁上则有序轮换播放着城市所有地区公民的动态，从牙牙学语的孩童到满头白发的老人，每个人都面带满意而天真的微笑，礼貌规整，步伐一致。

“说回正题：我不觉得我需要保镖，云端把你选出来送到我这里大材小用了。如果非要说我受到了什么威胁……”冯伊诺精神起来，指指竞选团队说，“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些人一直在逼迫我说些我不想说的话。”

秘书拱起背，连忙支支吾吾地解释：“可是市长，您在竞选联邦总长啊，给您投票的是公民，您需要讨好和说服的人是他们，而不是斯格林1啊……”

艾伦洪亮而严肃的声音盖过秘书，“女士，参与竞选的四个代表，已经有两个遭到暗杀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一次针对大选的恐怖行动，请您配合云端的决策。”

“我需要怎么配合？”

“让我随时待在您的身边，保护您的安全，接受您的命令。”

“这听上去更像私人助理。”

“如果这样能让您配合我的工作，那么，我可以是。”

“你可以听我派遣，接受所有命令？”

艾伦不假思索地说：“是的，所有命令。”

冯伊诺坐在椅子上低下眉眼，“……那好吧，刚好有件事可以给你做。”她张开手指，把全息投影转到墙上，调出一张照片，放大后是撕裂的两张纸片，一张上面写着“MAX”，一张写着“WELL”。

“这是什么？”艾伦问。

“我也想知道。”冯伊诺盯着墙上的照片，波澜不惊地说。

秘书处的人全体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有艾伦贴近墙壁，认真观察。“这是纸张？看起来是老古董了，是英文，‘麦克斯’‘很好’？”

冯伊诺撑住下巴，“从十几年前开始，在打击黑市私自贩卖电量的行动中，就断断续续地看到过这些东西。”

“这个断断续续大概是指，十几年来一共有七八次吧。”秘书小声嘀咕。

“最近，在一次联邦军和斯格林的交火中，也发现有人身上携带了这个字样。”冯伊诺继续说。

秘书偷偷给艾伦比画，“我们市长不在乎我们损失多少发电机，死掉多少公民，而是喜欢在意这种……小事情。”

“我认为，这是一个暗号。”

艾伦问：“对于这些毫无眉目的东西，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直觉。这应该是一个组织非常严密而且有着长久计划的集团。他们在保护谁，又或者是想摧毁谁。总之，我不喜欢我的城市里存在一个我无法掌控的东西。”

“您调查过吗？”

“调查过。但是，”冯伊诺瞥了自己的团队一眼，“在城市里养出来的花朵，根本不知道风暴来临前的预兆究竟长什么样。”

“好的女士，我想，我更希望把它和最近的暗杀行动联系在一起调查。正如您说的，如果他们想摧毁什么，也许已经在行动了。”

冯伊诺拿起一颗蛋白质药丸放进嘴里，含糊地说道：“随便你。”

艾伦立刻进入工作状态，绷起脚步踏出冯伊诺的办公室。即将走出大门时，艾伦突然回头。

“对了女士，我很赞同您对城市黑市和斯格林开明的政策，在您不太乐观的支持率中，有我的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