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梦——赛博朋克外的人

首先要提到的是美国科幻作家兼编辑加德纳·多索瓦，他是美国年度最佳科幻小说选集的创始编辑，也是《惊奇故事》杂志的编辑，他编纂的作品多次获得雨果奖和轨迹奖，自己也两次获得星云奖最佳短篇小说奖。正是多索瓦多次直接或间接地使用“赛博朋克”来概括那场科幻新文学运动，才使得这个词迅速传播开来。多索瓦在赛博朋克的推广中起到了拓荒的作用，可以说，如果没有多索瓦的推广，赛博朋克不会这么迅速地被大众所熟知并接受。

在此之后，“赛博朋克”这个词开始出现在威廉·吉布森、布鲁斯·斯特林、帕特·卡迪根、鲁迪·鲁克、刘易斯·夏纳、约翰·雪利等人的作品中。如果说，贝斯克是“赛博朋克”这个词语的发明者，多索瓦是这个词语的推广者，那么上面提到的这几位，就是将“赛博朋克”彻底发扬光大的宗师。

也许读者们对以上有些作者的名字有些陌生，但提起他们的作品来，资深科幻迷一定耳熟能详。威廉·吉布森出版于1984年的《神经漫游者》真正确立了赛博朋克的基本特征，甚至在某些场合，威廉·吉布森也被称为赛博朋克的教父级人物。值得一提的是，《神经漫游者》的英文原名是Neuromancer，这同样也是一个合成词：“Neuro”是指神经的，结合“Necromancer”（死灵法师）而成（这种情况并不是个例，不少欧美作家都会创造属于自己的新词，贝斯克应该是其中最成功的一个）。

布鲁斯·斯特林被认为是赛博朋克真正的定义者。1990年，他和威廉·吉布森合著的《差分机》出版，这是一本以计算机科技的发展为背景的或然历史科幻小说。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本书也是蒸汽朋克的开山鼻祖。另外，斯特林和威廉·吉布森合著的《红星，冬季轨道》被收录于《全息玫瑰碎片》中。而布鲁斯·斯特林的另外一篇发表于1982年的短篇科幻小说《群》被改编为《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三季第六集。斯特林对赛博朋克有着极高的热情，他编选了第一部有影响力的赛博朋克选集《镜影：赛博朋克小说集》，也奠定了自己作为赛博朋克早期开拓者的地位。

第三位我们要提到的是鲁迪·鲁克（Rudy Rucker）。对中国读者来说或许比较陌生，但他的确是公认的赛博朋克奠基人之一。除了科幻作家这个身份之外，他同时也是数学家和计算机科学家。鲁迪·鲁克在1982年出版了长篇科幻小说《软件》，讨论了人工智能与自由意志之间的关系。《软件》也被认为是赛博朋克流派的重要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和布鲁斯·斯特林以及威廉·吉布森在赛博朋克的基础上发展出了蒸汽朋克一样，鲁迪·鲁克在1988年出版的《软件》续篇《湿件》（Wet Ware），则开创了“生物朋克”的概念。他也凭借这两本书获得了菲利普·迪克奖。另外，作为一位对哲学非常感兴趣的数学家，他还发展了具备浓烈个人特征的超现实主义风格，撰写了大量超现实主义小说和非虚构作品，将终极现实、生命的意义、计算、心灵、第四维度等概念进行了结合。他认为人类可以通过计算从这个世界获利，并留给我们一句名言：也许这个宇宙是完美的。

第四位要提到的是人称“赛博朋克女王”的帕特·卡迪根，她创作的短篇小说《变“寿司”的女孩》一举获得了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轨迹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以及日本星云赏最佳海外短篇小说奖。另外，她在2019年推出了官方英文小说《阿丽塔：战斗天使》，大家都知道，这个IP是纯正的赛博朋克。

刘易斯·戈登·夏纳也是公认的赛博朋克典型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职业生涯始于科幻作家，在结识了布鲁斯·斯特林之后，经过斯特林的一番“布道”，刘易斯开始认同赛博朋克，并立即创作了一个关于全球大型公司进行火星探险的故事。这本名为《边塞》的书是刘易斯出版的第一本书，获得了星云奖和轨迹奖提名，并入围菲利普·迪克奖。和其他作家不同的是，刘易斯曾经梦想成为一个摇滚乐手，也创作了一些以摇滚音乐为主题的小说，还创作过带有魔幻现实主义和奇幻元素的主流小说。他的短篇小说《黑太阳》刊发于《科幻世界·译文版》2015年第11期。

最后要提到的赛博朋克宗师是一位相当多才多艺的作家——约翰·雪利。这位先生不仅撰写了大量幻想和科幻小说，还创作黑暗街头小说、恐怖小说、历史小说，进行歌曲创作，甚至他本人就是一名摇滚歌手。当然，他曾经还是一个中年瘾君子。这些经历深刻地影响了约翰·雪利的创作。雪利产量颇丰，迄今已经出版了八部短篇小说集，多次获得过轨迹奖以及国际恐怖公会奖。约翰·雪利关于赛博朋克的作品主要有City Come A-Walkin和Eclipse三部曲：《蚀》《蚀半影》和《日蚀电晕》。前卫评论家拉里·麦卡菲评价他为“后现代的埃德加·爱伦·坡”。威廉·吉布森称雪利为“网络朋克的零号病人”，这是一个极高的评价。而且，吉布森曾公开表示《神经浪游者》受到了雪利的City Come A-Walkin的影响。另外，威廉·吉布森和雪利也合作过短篇小说，布鲁斯·斯特林也在作品中引用过雪利的《寻热者》短篇集中的小说。另外，雪利还参与过一系列重磅IP的官方小说写作，比如《铁血战士》《蝙蝠侠：死白》，约翰·康斯坦丁系列的《地狱开拓者》《生化奇兵》《无主之地》以及《光环：断圆》。说句题外话，他最近和编曲摇滚歌手杰里·金合作创作的专辑名称是《飞船在公墓降落》。

至此，赛博朋克这个名词在前面提到的这些作家（当然不仅仅限于这些作家）的大力推动下，逐渐广为人知。如今，关于赛博朋克的经典作品和影视剧、游戏等层出不穷，浩如烟海，这当中也出现了很多充满魅力、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形象。且随着笔者一起，再来看几位在赛博朋克世界的阴雨城市里徘徊彳亍、寻找自我的人物形象吧。

虚幻之雨——赛博朋克里的人

瑞秋：我不做生意，我就是生意

《银翼杀手》中的洛杉矶，充斥着密集杂乱的霓虹灯箱广告牌、错落狭窄宛如丛林的贫民街区、宏伟肃穆的巨型企业总部，当然少不了蒸汽缭绕的阴郁天空。这里到处都是休·费里斯式的巨型塔楼，这些奇观般的石笋或金字塔型的大楼建筑压得人喘不过气。

瑞秋，又被称为瑞秋·提利尔，表面身份是提利尔博士的侄女，同时也是博士的助手，真实身份是博士亲自创造的Nexus系列基因工程改造人。在整个故事中，瑞秋是最让人心疼的那个角色。刚出场的时候，生而为人的自信让她完美且疏离。但当戴克对她进行了用于区分复制人和人类的沃伊特·坎普夫测试之后，这份自信不再坚定。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因为瑞秋稍后出现在了戴克的公寓，她想知道测试结果，在得知真相后又明显开始心烦意乱。

这是瑞秋转变的真正开始。在这之后，瑞秋的西装从黑色变成了灰色，衣领松开，发型也变成了自然蓬松的卷发，浓重的眼妆也消失了，外表变得像孩子一样，脸上浮现出忧郁无措地表情。灯光和摄像机角度相应地跟随转换，灯光昏暗，略带蓝色，反映了瑞秋的悲伤。这种外表的变化，暗示她对自己真实身份的接受，不再试图掩盖任何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挺讽刺的——当瑞秋接受自己不是人类时，她却越来越人性化。瑞秋和她对戴克态度的一切变化都完美地反映在这个场景中，她从一个完美、冷漠的“人类”转变为一个人性特质更加明显的复制人，也预示着她和戴克之间爱情的萌发。然而在阴雨绵绵的高科技废土洛杉矶，这样的感情过于沉重。

提利尔博士送给她的“甜蜜”礼物——记忆和近乎无限的寿命——在最后都成了重伤她的利剑。藏在童年记忆里的蜘蛛，是瑞秋的秘密，她相信这是一个基于她小时候的真实经验而出现的真实记忆。当戴克把记忆里的蜘蛛拎起来在她眼前展示时，她“生而为人”的自信崩塌了。瑞秋在故事中代表了人性温柔和坚韧的一面，她的存在让《银翼杀手》这部悲剧有了一抹难得的亮色，但某种意义上这也加重了整个故事的悲剧意味。

《银翼杀手》的电影传记中提到过一个小细节：在电影的早期设定中，瑞秋的结局是从德卡德的公寓跳楼而死。1980年，在电影开机之后，由于戴克在杀死瑞秋之前承诺带她去乡下看真正的雪，这让导演雷德利·斯科特想起了另一部以“雪”为重要意象的爱情电影《今生今世》（Elvira Madigan）。于是在后来实际拍摄时，编剧大卫·皮普尔斯将处决她的地点改在了海滩，因为这部电影讲述了一对恋人鸳梦难圆，最终在海滩殉情的感伤故事。这让两个同样令人唏嘘的故事跨越时空产生了交集。

陀古萨：要理解凯撒并不需要成为凯撒

提到《攻壳机动队》，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角色一定是草薙素子，作为“攻壳机动队”系列的绝对核心，99%义体化的“少佐”形象深入人心。但在公安九课，还有一位义体化比例与素子截然相反的陀古萨。

作为九课唯一一个没有军方经历、全身义体化比例仅有1%、几乎没有接受过任何机械改造的人物，陀古萨一直是战斗力最弱的一个。他有很强的正义感，价值观偏保守，对义体技术抱有很强的警惕心理。在小组行动时多是跟巴特一组，实战能力普通，缺乏安全感，喜好使用左轮手枪，理由是机械稳定，而且六发子弹足够解决问题。从故事情节来看，这个理由的潜台词可以理解为，如果六发子弹没有解决问题，剩下的他就办不到了，交给素子和巴特就好。

对于自己到九课的原因，过往经历只是普通刑警的陀古萨曾经问素子，为什么要让他这样的普通人入队？素子的回答是，他的人类直觉和分析技能可以为调查半机械人犯罪提供新视角，而且保持队伍的多元性很重要，再厉害的东西也会因为过于单一而灭亡。

素子的确慧眼独具。陀古萨性格细致，有耐心，能从旁人不易发觉的角度对问题进行思考和观察，总是能够在案件陷入瓶颈时找到最关键的蛛丝马迹，但这样的能力常常让他身处险境，好几次在即将被灭口挂掉的时候，无奈地看着“神兵天降”的少佐和巴特，一副“你们真的不是故意虐我吧”的表情。

《攻壳机动队》中呈现的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技术开始彻底地改变人们的生活和观念。科技不仅存在于人的周围，还进入了人的身体，甚至侵入了人的大脑与思维，模糊了身体的统一性和自足性，形成新的后人类话语，挑战着传统人文主义对人的界定和理解，继而挑战建立在这种人文主义基础上的社会文化机制。

当草薙素子深陷“我是谁”——如果什么都能改造，那我们与机器又有何不同呢？或者说，现在的我真的还是原本的那个我吗——的煎熬与恐惧中时，陀古萨是她的一面镜子，人类追求成为“神”的行为无可厚非，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特质不能失去。“要理解凯撒并不需要成为凯撒”，陀古萨在《攻壳机动队2：无罪》中引用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观点正是为了阐明这一点。当然，这仅仅是“攻壳机动队”系列所探讨和分析的主题之一。

居家男人陀古萨，代表的是人类保有肉体的价值以及以柔克刚的希望所在。陀古萨的呆萌和塔奇克马的纯萌，也构成了《攻壳机动队》的独特风景线。

加里：我会变得比你们更强

《铳梦》从1990年开始连载，一直持续到1995年。《铳梦》的故事发生在未来末日后的废土，其时科技已十分发达，身体除了大脑之外都可以更换为机械，改造人、机器人随处可见。废铁镇的机械医生依德，无意间找到了一具拥有完整大脑的女性残骸并为她装上了机械身体，他把这位失忆的女孩叫作“加里”。“阿丽塔”则是英文版本的译名。自原作出版以来，《铳梦》已经产生了两部续集和一部优秀的OVA1，一部从未在日本以外地区发行的游戏，当然还有于2019年上映，詹姆斯·卡梅隆编剧的真人电影《战斗天使阿丽塔》。

其实在让加里出圈的真人电影之前，《铳梦》系列早已是赛博朋克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颗闪亮明珠，与威廉·吉布森、士郎正宗等人的作品一样被经常提及。故事中的主要舞台“天空之城”沙雷姆和废铁镇呈现的是一种尘土飞扬的风格粗犷、与众不同的末世废土赛博朋克图景。作为一部赛博朋克史诗，木城雪户非常少见地将赛博朋克与少年热血漫风格的成长故事完美融合在一起，塑造出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

《铳梦》最吸引人的地方在于，让读者或者观众看着她成长，经历与她一起蜕变的奇妙体验。加里是一个非常鲜活的角色，她在欲望和好奇心的驱使下，形成了自己的独特个性和火暴脾气。这个老是嘟嘴的可爱女生，身怀已失传数百年的火星古武术“机甲术”，内心深埋着对战斗的渴望。从成为赏金猎人和更换狂战士身体开始，这位机械少女成为杀戮天使的传奇之路也迅速拉开帷幕。但杀戮天使也有另外一面：胆小、容易受伤、看到喜欢的男生会害羞，也有顽固、叛逆等不怎么讨喜的一面。她以非常可爱的外表做着充满暴力色彩的事。在成长过程中，她逐渐摆脱了过去的青涩稚嫩，但是也曾像许多年轻人一样迷失方向，只能用无休止的激烈战斗填满自己的生活，直到她找到内心的方向。

战斗与生存，是《铳梦》的一大主题。凌厉画风之下，是毫不掩饰地强者生存法则：无论体面与否，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事。在那个病态、扭曲的废土世界里，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比如加里将她的手指浸入血中，然后涂抹在眼睛下面，创造出她标志性的充满野性的战绘外观；比如她和诺瓦在屋顶上吹泡泡的温馨一幕；或者是加里斩首诺瓦之前的最后一刻，疯癫的科学狂人诺瓦流下了泪水，他对加里说，如果他们还在梦中，他会做任何事情来保护她。这一幕曾经令笔者大受震撼。这就是让《铳梦》变得特别的原因，这不是普通的赛博朋克题材暴力动作漫画，而是加里这个人物的成长编年史。

加里是一个内心坚定、勇往直前的角色，改造人的身体掩饰不住她那颗属于人类的内心。人，是有着社会化和文明的生物，有喜怒哀乐、有同理心的才能叫作人，就算肉体被机器取代，并不会改变身为“人”的事实。

赛博朋克诞生以来，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犹如恒河沙数，远远不止本文中所提到这几位，比如《银翼杀手2049》中一生都活在谎言中的K、《神经浪游者》中相忘于江湖的凯斯和莫莉、《杀出重围：人类革命》中被阴谋笼罩和推搡着的亚当·詹森，以及大名鼎鼎的《黑客帝国》系列中的尼奥。

文学即是人学，赛博朋克作为一种科幻类型，同样并不例外，其反映的内容、描写的对象自然不是笼统的、泛泛的、标签化的阴雨霓虹城市，而是身处其中的人的生活、思想、感情、性格以及命运。赛博朋克以现实世界为基础，预示一种极端情况下的未来，它遵循科幻小说“认知疏离”的经典定义，通过将这种“疏离”保持在最低限度来增强受众对其表现形式的接纳。换句话说，赛博朋克离我们如此之近，所以如此吸引人，因为它所描述的世界不是陌生的星球，也不是神话般的过去，我们可以更容易地通过它了解我们的现在。

赛博朋克给我们描述的是一个灰暗的、悲观的未来，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警示。赛博朋克世界中的资本无序扩张终归会被遏制，对人性的尊重也越来越变成全人类的共识，科技应该是服务于普通人，而非变成权贵阶级奴役普通人的工具。

赛博朋克里的人物只是一个故事中的零件，一个虚构的物质世界中的分子，通过这些分子的喜怒哀乐和一举一动，汇聚延伸出宏大瑰丽的赛博朋克世界图卷。本期增刊精选了五篇赛博朋克题材科幻小说，为大家呈现出五个风格迥异、各有特色的故事世界。你会在这些世界中看到人性的恶与闪光、亲情的纠缠与治愈、爱情的折磨与救赎。生动鲜活的人物在他们的世界中上演悲欢离合，演绎在赛博朋克世界观下的一种相对极端的未来中，人类本身会如何存在。

在《银翼杀手2049》上映前，导演维纶纽瓦在面对“电影的终极表达意义是什么”这一问题时回答道：“它是美丽的哀伤。”而这也正是赛博朋克题材科幻作品的情感基调。那么，现在请翻开下一页，进入这些美与哀交织的瑰丽世界吧！

【责任编辑：阿　吾】

1 原创光盘动画（Original Video Animation，简称OVA），一般指通过DVD、蓝光光盘等以影碟发行方式为主的动画剧集，也指一些相较原著篇幅较小且内容不一的动画剧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