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疫病在公路镇开始蔓延。
烈日,灼热的土地,街上打扫的人,洒落的药粉,生锈的路牌。
陈竹漠然的看着这一切,随即饮下一口放在腰间鹿皮袋里的水,准备继续将眼前的尸体拉着走。
这是个人命比草贱的废土世界,旧世界毁灭之后,所有的滥觞,污秽,邪异,都遗留在了这个世界里,人们在这些旧世界的废墟中,艰难的生存着。
陈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半个多月了,在这半个月里,他见过了太多从未见过的死亡,以至于现在多少有些麻木了,哪怕眼前的尸体散发着无休止的恶臭,他也可以忍受了。
环境对于一个人的改变是巨大的,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社会工程师,陈竹第一次体验到了生存的残酷,在这个鬼地方,没有一件事是让他觉得是正常的。
比如他手中的水,是带有轻微辐射的,喝着就像掺了浓缩苦瓜一样,可他不得不喝,不喝就活不下去。
又比如,他眼前这个死去的倒霉蛋,被一场开始于一个月以前的疫病,轻易带走了生命,现在连个葬礼都没办,就要被拉去烧了。
“小丫头真懂事哈。”这鹿皮袋里的水,陈竹喝着喝着,喝出了些许的清甜。
他知道,这是他的妹妹,那个矮矮的小丫头,在他出门前特意给用干酒叶兑好的水,这种叶子能让水变得更加可口,而这个装水的鹿皮袋,是陈婆婆洗了又洗,所以陈竹才喝着没有异味。
一个不算完整,却美好的家庭,是陈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大的收获。
“好了,别歇了,赶快把尸体拉着走了。”队伍里的老皮匠在喊。
陈竹随即行动起来,拖着这个板车开始向前,他所在的小队是第二十二小队。
这些小队是在疫病开始过后,由镇子抓壮丁组建的队伍,成员都是镇子里的镇民,有的之前是修车的,有的之前是给牲畜看病的,还有的是卖糖饼子的。
总而言之,都是下三流的苦命人,那些镇里的老爷们,可不会来干这种下贱的事情,他们让每一户都要出一个人,来加入这收尸的队伍,而陈竹家里除了他以外,只剩下一老一小,没办法,只能他来当此重任。
随着镇子里疫病的蔓延,死掉的人必须马上拉到焚烧场里,以免疫病从尸体上再发酵,这根本顾不上尸体的家人们的伤心了,该拉走的就拉走。
于是,在这二十二号小队的四个人,拉着板车,带着这裹着布的尸体就往焚烧场去了。
而他们这手边的事还没做完,镇大厅那台老旧的广播就又开始发威了。
“前往咯!彭武家死人咯,快去咯,派二十二号队去咯。”
这广播里的通告,显然没有考虑实际情况的意思,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这就是废土当中的用人法则。
“催催催,催命啊,要不是有零部件可以收,老子明天就拿枪抢了镇公馆。”陈竹在心头叫着。
疫病带来了尸体的病变,让这些原本普通的尸体变得有了价值,这些病变的地方,会生长出一种名叫“死眼”的东西,那玩意通常会出现在病变的脓包里面。
这种东西在黑市上现在卖的价很高,有不少卖家正在到处收购这种东西,不过,现在这玩意究竟是在哪里获取,却是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种信息差给了陈竹倒卖的机会,毕竟他们家里现在可谓是金钱短缺的情况,要不是靠着陈竹这一番倒卖,连吃饭都很困难。
原主当初死的时候,虽说也是感染这种疫病死的,可足足拖了半月才死,用的药品几乎耗干了家里的积蓄。
这一路跟他拉这尸体的人,一共有三个,一个兽医,一个老皮匠,还有个在镇里办公务的大妈,他十七岁的年纪,在这帮人当中,算的上是年轻力壮的了,于是这些老家伙们,也是给陈竹说着好话,让他帮忙多干点。
陈竹当然也乐得多做点啊,这恰烂钱的事情,能不多做点嘛,这些大爷大妈老是做到一半,就在路边撂挑子了,陈竹自然也就能找到一个人的机会,先把这死眼珠子挖下来,然后再拉到镇中央的大火炉子那里去,把尸体投进去烧了。
听着广播那边的命令,这下午时节他们还要拉一个尸体,陈竹就跟这些大爷大妈先说着。
“我一个人将就着把眼前这尸体处理了,你们就先去另外一边,把另外的尸体带上。”
这大爷大妈捡了个轻松,也是纷纷赞扬小李年轻有为,随后急匆匆的就把这挑子撂给陈竹一个人干了。
陈竹也是擦了把汗,把这具尸体拉进了街边的一个小巷子,这镇子里面因为这疫病的原因到处戒严,所以街边上也瞧不见什么人,陈竹将这盖着尸体的裹尸布小心翼翼的掀开,一张破碎的脸随即出现在他眼前。
“哟呵,这家伙,死的真是抽象。”
从这人已经破损得不行的脸上看,这人是个中年男人,颧骨很高,皮肤很寻常的公路镇特征,粗糙且有油腻,死去的时间不长,尸体还没有发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致命的病变出现在他的脖子上,那是一个肿胀起来的肉瘤,大小基本相当于这个中年男人的大半个脑袋。
陈竹十分莽的直接抽出了一把小刀,不做任何防护措施,直接将这病变的肉瘤给割开了,灰黑色的脓液喷了他一手,这玩意带着那股熟悉的下水道恶臭,就像是发干了黑泥熬了一锅粥,不过陈竹没有嫌弃,他下手在这一滩脓液里,死命的搅合。
这个肉瘤里还潜藏着大量异变的血肉组织,想要撕开就只能用暴力一点的方式,陈竹用尽全力才把这一团烂肉集合给搅得松和了一点,才把那两颗僵硬的,黑色的死眼,从一团烂肉当中给扯了出来。
说实话,这一套流程陈竹做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本来将这两颗死眼扯出来,放进包里,然后把尸体拉到大火炉里一烧就算完事了,可这一次却又说不同,这两颗死眼被扯出来后,却牵着泥巴带着根。
死眼是一种黑色的,就像某种果冻状的圆形物体,在死眼的表面,有着不定的光流转着,可在这两颗死眼的表面,却粘连着一些白色物质,像是强力的橡胶,陈竹艰难地把这些白色物质扯开。
而这团粘稠的白色物质里,其实还生长着一颗白色的眼球,这白色眼球表面密布着红色的丝线,就在陈竹的手和这白色粘稠物质纠缠的时候,这白色眼球像是一滩水一样,完全摊平在了陈竹的手上,变得越来越薄,最后注入了陈竹的手背毛孔里。
陈竹显然是没感应到这有个白色眼球进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他还很高兴的将两颗死眼放入了自己的包里,随后就将裹尸布给重新裹好,推着车就往焚化炉那边去了,这焚化炉东西街上都分别有设置,陈竹只需要找到其中一个就行。
焚化炉外形就像是一个大铁桶,上面三个大管子嘟啊嘟的响个不停,一共有十六个焚化口预备着,陈竹随便找了一个口子,就把这尸体投进去了,投完之后,将焚化口的门关上,随后他就迅速赶往下一个的地方,彭武的家。
这彭武跟陈竹一样,都住在公路镇的东区文明街,说来也算是街坊邻居,这彭武在陈竹的记忆当中,也照顾过自己几次生意,彭武家一共四口人,除了他以外,就是他的老娘和妻子,然后就是他的女儿。
陈竹正在这路上回忆着关于彭武的信息,这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他扯开衣袖一看,发现这东西竟然是一个正在活动的眼睛,当陈竹看向这个眼睛的时候,这个眼睛也在看他。
“这玩意,哪里来的,不会是......”面对这惊悚的一幕,陈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诧异。
他随即闭上眼,随后再睁眼,唤醒了自己视网膜当中,残留的“视界”。
在视界当中,这东西开始被拆解,被解构,它的表面开始变换成由无数非理性符号组合而成的信息流,而在这样的信息流中,能看到这个物体里所隐藏的部分,一个被封锁在信息流当中的核。
也是在看到这信息遮盖之下的核后,陈竹才确认这东西就是自己要找的东西,活眼。
他伸手精准握住了这“活眼”中,属于心核的一部分,这让这原本古怪粘稠的活眼,一下像是被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整个颤栗起来,这小小的眼睛中,表达出丰富的情绪。
而陈竹也没有留情,将它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了下来,整个过程中,陈竹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疼痛感,就像某个粘连在自己肩膀的物体,被扯了下来一样。
但是这被扯下来的活眼,却迅速丧失了活性,眼神开始呆滞,眼球组织也不再粘稠,反而凝固,变成了类似石头一般的物品,陈竹把它小心的放到了包里。
陈竹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有长达一周的时间里,都看不清东西,长期幻视,后来能看清楚东西过后,他便获得了这份“视界”的能力。
这个能力的使用,刚开始陈竹是难以接受的,因为他总是突然的出现,将陈竹眼前的一个完整的人或事物,变成一串难以解明的信息流,这段信息流虽然还保持着人或物的外形,可内里的细节,比如一个人的皮肤,耳朵,毛发,全部都变成了数据流。
直到后面,陈竹才勉强能够应用这种能力的开启和关闭,当他意念集中,或者专注的时候,他才能将直接眼前的事物,都纳入到“视界”当中,变成难以解明的信息流。
“现在还差的,是一把枪,一把金属材质的连发步枪。”陈竹随即喃喃自语。
在他的“视界”当中,还飘浮着三段概念的组合。
其实第一个概念组合已完成,它的内容是。
“老鼠的胆汁,鹿皮,针对性疫病防治药。”
这个概念组合的含义是,老鼠的胆汁,鹿皮,在视界中完成了融合升维,可以成为针对性疫病防治药。
另外的两个概念组合尚未进行融合升维,分别是。
“活眼,金属材质连发步枪,眼枪。”
“幽灵之母,三月杏花,死之虫。”
这是这个“视界”,所带来的其中一项能力。
当陈竹基本掌握“视界”的开启和关闭后,他便常常用来,他的“视界”当中才浮现出这些概念组合来。
当他尝试将该这些组合当中,所对应的物件,收集起来后,只是将这两个物件呈放在视界之中,他便能看见两个物品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消逝。
这种消逝在常规的视角当中,就是客观意义上的消逝,一个东西,从上到下,开始隐没,不再存在,同时并没有任何的副产品出现,比如说飞溅的粉尘,抑或是残留的余烬,消逝就是纯粹的消逝,没有其他副产品出现。
只有在陈竹开启“视界”的情况下,他才能注视到这种消逝,他能看到,他所摆放在房屋中间的两样物品都在变成一串他完全无法识别的信息流,正在汇聚。
而他伸手去接触这段数据流的时候,便能看到,一样东西在他手中,开始凝聚,数据流变换成了实际的物品,而这个过程,被陈竹称之为“融合升维”。
陈竹之所以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解剖尸体,就是为了寻找到了概念组合当中的活眼,这种东西按照镇大厅的广播,是有概率出现在这种感染疫病的尸体上的,它和死眼是被诅咒的双生者。
当然,镇大厅也是建议找到活眼的镇民进行上交的,而陈竹却没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