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元年,大建京都之内万人空巷,山呼万岁。
今天是开元之日,新帝信马前往皇宫,准备登基。
而在平安城西北角的一所府邸内,陈元正一脸漠然的盯着窗外,老爹还是那身墨绿色蟒袍,行色匆忙的翻上那匹照夜玉狮子,由小太监牵着缰绳,往府外走去。
临行前,那位即将被软禁的齐王回过头来,冲陈元一笑:“儿砸!爹去你四叔的登基大典了,要是你四叔心情好,没准放你回去鲁地呢!”
陈元苦笑,心说这都是什么话。
不过为了让老爹宽心,他还是说道:“注意安全。”
齐王陈应龙笑逐颜开,拨马而去。
父子之间心照不宣,知道这一别,从此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陈应龙是太祖第九子,就藩于鲁地,是为齐王,在外人看来,这位大建朝名副其实的东方正主,乃是一位喋血沙场的神将,崇拜他的人就差修庙立碑了。
而在世子陈元看来,所谓的杀伐神将,不过是老实人一个,交朋友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有限的势力有两个,一群海盗,一群马匪。
半年前,登基不足一年的小皇帝决意削藩,十来年不曾有交集的四叔突然登门,跟老爹在书房中密谈整夜,最终一拍即合,造反。
如今陈老四做了皇帝,当初平分天下的诺言自然抛在脑后,这也就罢了,至少陈应龙一家可以回鲁地,然而陈老四早有打算,让陈应龙一家在平安城落了户,名为兄弟情深,离他不得,实为禁足眼下,以绝后患。
陈应龙毕生经营的两大势力,如今也被抽骨换血,十万东海水师调往内地,驻扎龙源江,八万齐东铁骑则被调往漠北草原,名为戍边,实为养马。
如今两股势力皆被兵部统管,不再属于齐王府。
好在陈应龙以世子重病为由,让上位宽限了陈元见驾的时日,否则,陈元同样会被关进金丝笼。
此刻挥别了老爹,陈元叹了口气,朝里屋问道:“小娥,收拾好了吗?”
婢女小娥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陈元跟前时,还擦着泪珠:“收拾好了...世子殿下,我们走吧。”
陈元苦笑:“带这么多东西,像是跑路?”
小娥看向脚下的大包小包,颇为不舍:“可是,这些都是世子最喜欢的书籍,还有这些年勾栏花魁送给世子的礼物...”
陈元走到那张拔步床边上,从玉枕之下摸出一个香囊,然后对小娥道:“把钱带上就行,走吧,出京。”
小娥看着此刻的陈元,只觉得昔日里那位膏粱子弟有了些变化,至于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所谓读史明智,陈元深知,有些皇帝为了巩固皇权,通常会把屠刀伸向帮他打天下的功臣。
现在,想保住自己那位功高震主的老爹,自己就要在外闯出一番天地,然后掣肘四叔,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当天,闹市街头,十六岁的陈元着一身贱绿短衫,牵着比自己高一头的婢女小娥,顺着无人看守的广贤门走出平安城。
来不及看清这万千繁华,只因陈元心底明白,早晚一天,他还会回来。
三天后,龙源江畔,百艘楼船合围而成的水营之中,旗舰,船舱内。
“报!启禀提督,巡防逮住一男一女,男的自称是您的女婿。”
龙源江水师提督李春芳,此刻坐在厅内,右座。
听得斥候来报,不由的一怔,随即看向身侧,那里,一名着大红蟒袍的老太监正自顾自的品茗。
一眼过后,李春芳勃然大怒:“近来冒充我女婿的都砍了八个了,还敢来!?传令下去,将此人押入水牢,待本督与海公公商榷了要事,便去提他!”
斥候本要将香囊递出,也是就此作罢,退出船舱,缉人去了。
海通,御马监掌印太监叶青庭的干儿子,现任龙源江监军,此刻合上盖碗茶,脸上是溢于言表的好奇:“提督大人的千金真是好颜色啊,贪慕之人竟然排着队来送死。”
李春芳难掩苦笑,呆滞片刻,打趣道:“都怪下官管教无方,去年除夕带那丫头去夫子庙焚香礼拜,一个疏忽,让那丫头下了轿子见了人,从此便频生出好些个顶名冒充之辈,功利使然,全让下官给杀了。”
海通一笑:“若真有这等国色天香,咱家倒想见上一面,不知提督大人能否成全?”
见李春芳在那发愣,海通补充道:“提督大人不要误会,咱家不缺对食,只是打心底想帮一帮提督大人,若令千金真有话中那般传神,平安城的世子将种,咱家便为提督大人前去走动走动。”
李春芳粗人一个,榨干了挤不出两滴墨,面对这位大内宦官,他竟然有些接不上话了。
倒是海通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儿:“啊,提督大人本是齐王府的武魁,更是东海水师的总督,如此位高权重,一定和齐王定了儿女亲家。”
这话一出,吓得李春芳冷汗直流,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不瞒海公公,我那丫头和齐王世子媒妁在先,这的确没错,但...世子陈元胸无大志,乃是一熬鹰斗狗、豢养无赖的纨绔,虽只有十六岁,行事作风却早已劣迹斑斑,下官已经拟好书信,准备退了这门婚事。”
听完李春芳的解释,海通一笑,随即抽身而起,朝船舱外走去:“那还真是可惜了,此次清君侧的战役,齐王陈应龙可是功劳甚伟,倍受主子万岁爷的青睐,你选择退婚,属实有些不明智啊。”
看着海通离去的背影,李春芳终于吁出一口气,最后问道:“海公公,龙源江剿匪的事,就算定下了?”
海通道:“定下吧,还请提督大人早做准备。”
待到海通走远,李春芳突然跳起,朝左右喊道:“快去水牢,把那个自称是我女婿的人请过来!”
左右朝船舱外跑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启禀提督,那小子说水里呆着舒服,不愿出来,要你自己去见他。”
李春芳一听,险些尿裤子,忙不迭朝水牢方向跑去。
属下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提督大人一再碎碎念:“我的祖宗,你可千万别怪我呀...”
却说龙源江水牢,木笼半沁在江水之中,只露出两颗脑袋,一个是婢女小娥,一个是世子陈元。
齐儿郎天性带水,陈元倒不觉得难受,就当解暑了,而一旁的小娥却有些吃不消了,此刻脸蛋通红,水下的身子摇摇晃晃,时而表情痛苦,时而又似享受:“殿下...好奇怪,有什么东西在咬我...好痒啊。”
陈元道:“让你下水之前把腰带系紧,你没照做?”
小娥闭眼忍受:“小娥不知道,为什么要系紧腰带...”
陈元叹息道:“龙源江盛产一种寄生鲶鱼,其鱼苗会黏附在任何动物的皮表,寄生吸血,你没看到我下水之前绑紧了裤腿,系紧了腰带?”
小娥本来还有些享受,一听到寄生吸血,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啊?那我该怎么办?”
陈元道:“你再享受享受...啊,不对,你再忍耐忍耐,马上就有人来放咱们了。”
正说着,就听木笼上方传来一阵脚步,两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只见栈道上站着一个年轻人,正向士兵询问:“他们犯了什么罪?”
士兵道:“回将军的话,此子冒充提督的女婿。”
年轻人蹲下身来,看向栈道下的木笼,突然笑起:“这可是死罪啊,死了怪可惜的。”
说着,见陈元正抬头看自己,年轻将军冷笑道:“你以为我在说你呢?”
他看向脸蛋发红的小娥,不由的砸吧嘴:“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反正就要死了,何不趁热?你们几个,把她放出来,我要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