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西南川省,某中等发达县城的镇中学。
初一教室,上午第三节课下课时间。
“花花,你今天带的啥菜?快,我帮你占位置热饭去!”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子,正在骚扰同桌,边说边要动手去拿她的饭盒。
女孩嗔了他一眼,笑道:“昨晚我爸做的是腐竹红烧肉,你记得多打点素菜!”
和这黑小子同桌到现在,还能不知道他的底细?
不就是馋她家肉嘛!
两人同桌多年,成绩上旗鼓相当,都是妥妥的学渣。
价值观出奇一致:及格即万岁!
反正家长的巴掌和长辈的金钱诱惑,俩人都不动声色,稳稳的呆在班级后半段不走。
花花就是翠花!
她个子不高,皮肤很白,小圆脸,大眼睛,性格腼腆爱笑。
家里人总觉得她在学校会受同学欺负,零食和肉菜天天满盒带,还叫她和同学朋友们一块儿分享。
同学眼中的花花,可是一个非常大方的盆友,脾气一流好的那种女孩子。
黑小子,大名王墨,小名黑娃,外号“鬼见愁”。
他平时倒是不欺负同班同学,就喜欢挑战学校的老师们。
不是封了,他们学校最严厉的教导主任家的蜂窝煤炉子。
就是拔了数学老师的自行车气门芯。
这位数学老师奉行的是,离八十分差多少分,用教鞭打多少下,男女通杀!
黑娃一般不会亲自干坏事儿,又是打赌,又是大冒险,撺掇着其他调皮鬼去做。
时间一长,老师们也能揪出他这个蔫儿坏的家伙来。
反正就属于,经常要请家长的那类熊孩子!
翠花儿爹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乡厨,耳濡目染之下,她的动手能力也是杠杠的。
除了成绩不好,这孩子听话又勤快。
爹妈还一门心思想着,趁年轻多赚点钱给她以后做陪嫁,最好就嫁在自家跟前。
黑娃这个鬼见愁也是好吃嘴儿。
从小和翠花做朋友,就为了忽悠小姑娘,给他带点好吃的。
就这么一路,吃出了友谊,吃出了好感。
“哎呀,你包里放的啥子好吃的?我都闻到香了。我猜肯定是我张叔的手艺,给我尝点嘛,我放学帮你做值日!”
“这麻花也太好吃了吧,外酥里脆,张叔这发面的手艺可真是一绝!这油也很香,肯定用的今年新榨的菜籽油!”
“啊!苕丝糖你爸也会做呀?这比小卖部里卖的可好吃多了,一点烂红薯味道都没有,放的糖也足足的!”
“今天的麻辣萝卜干很脆爽啊,也不齁咸,就这么白口吃刚刚好!留着中午配米饭,我要多吃一碗。我家昨晚买的卤猪耳朵,我特意给你留了一个,和你换着吃呀!”
人家不仅爱夸,还总能夸在点子上。
小姑娘见自家美味受到认可,心花怒放,一个劲的劝他多吃点。
其实黑娃家条件挺不错,家里和叔伯合伙开的砖窑厂。
平时给他零花钱一直都很大方,只是他在学校里的兄弟朋友太多了,一周的零花钱,经常一天就给用光了。
八十年代开始,土地下放,农村都流行给结了婚的儿子分家。
修建房屋的需求量就大了起来。
王家也为此逐渐富裕起来了,奈何整个家族就没几个娃娃念书厉害,全都初中毕业后在自家砖窑厂的打工。
村长家学霸女儿高红梅在县城念高中的时候,翠花和黑娃已经毕业谈恋爱了,在家闹着要结婚。
老实孩子犯倔起来,家长完全没法。
淘气孩子,家长是一直都拿他没辙。
花钱,人家俩都不带想读的。
学渣的痛,念书太痛苦了,还不如在家混口饭吃的好。
爹妈难道好意思不给自己发工钱?
翠花爹妈就她这一个娃,那能怎么办呢?
得,回来女承父业吧!
黑娃上头还有个大他八岁的哥哥,早已成家。
百姓爱幺儿,王家也不例外。
况且这家伙还妥妥的一个滚刀肉,反正一般的打骂都没用。
嘴甜的时候哄他妈:“妈,我就是想早点赚钱结婚,给你生个大胖孙子呀!我可是最孝顺你的幺儿!以后我不但要赚钱养儿子,等你们老了跟着我过,我带你们吃香喝辣的。”
因为大儿子婚后只得一女,没有抱上孙子的黑娃妈马上妥协了。
最懂她的,可不就是她的幺儿么?
又贴心又孝顺,还这么早就给自己巴拉回来一儿媳妇!
这可是长在她审美点上的儿媳妇呀!
性格又好,还知根知底的,真正的门当户对。
先由着他在家里砖窑场跟着老师傅学吧!
村长家学霸女儿高红梅考上省重点大学那年,翠花和黑娃两家已经给两人举办了婚礼。
十八岁多点的年纪,农村人,办了酒席就算是结婚啦,结婚证到了年龄再去办就是。
转眼高红梅本科、硕士毕业留校当大学老师了。
学霸还嫁了个省城老公,她的同班同学,高知夫妻。
这可是村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呀!
村长为此大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坝坝宴,由翠花一家操办的。
这会儿的翠花已经结婚七年了,别说儿子,女儿也没生出来一个!
翠花爹在县城开了一家饭店,村里种着蔬菜养着鸡鸭猪鹅,在县城饭店自产自销。
典型的家族企业。
翠花爹大厨,翠花是二厨,翠花娘是收银和大堂经理,还请了几个帮工洗碗摘菜。
两层楼的饭店,在千禧年代月盈利上万,一家子都非常满足。
翠花还经常劝自己爹:
“到了晚上10点就准点关门吧!你这都站了一整天了,腰杆不酸吗?钱哪里赚得完哦!”
翠花爹不以为意,他一点都不觉得颠勺累人,还说:
“都街坊邻居的,人家就冲咱家饭菜味道好,才来店里捧场的,当老板的,未必还要撵客吗?开门做生意嘛!”
说起这个翠花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你给他们惯出来的毛病,一个个来了还不看菜单,想吃啥子让你做啥子!”
翠花爹又是得意又是心虚:“又不是多麻烦滴,人家就认我这手艺嘛!”
以上就是父女俩日常拌嘴的一天。
黑娃家的砖窑场已经关闭,倒不是不赚钱,是找到了更好的门路,开了一个更大的陶瓷厂。
他们生活所在的县城,这些年陆陆续续开了几百家陶瓷厂,建材行业发展很是迅猛。
黑娃读书不行,搞建材倒是一把好手。
嘴巴又甜,经常给老师傅们送烟酒茶,人家也乐意教他。
从砌窑开始,砖、瓦、陶瓷产品的烧制,选材料到后面的工艺,没他不精通的。
因为没生出他娘想要的孙子,黑娃这些年哄人的功力又高了许多,还各种自黑卖惨。
“妈,你可别一天到晚红眼抹泪的,问题出在我身上,我媳妇都没怪我,咱得对她更好点不是?”
“那要不,咱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啊?”黑娃妈出着主意。
“不是自己亲生的,能一样嘛!你可别瞎出主意,把我媳妇儿气跑了,那我就只能一辈子打光棍了啊!难道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个伴?”
“唉哟,你这是挖我的心啊,好了,不说了,不说了,只要你们两人好好的就行!”黑娃妈听到儿子说这个就心如刀割,马上偃旗息鼓。
几年前,两口子在成都挂了著名的华西医院,主任专家门诊。
诊断结果:弱精症,小蝌蚪很是不给力,怀孕概率万分之一。
他自己前后吃了很多调理身体的药,做了几次试管婴儿都没有成功,反正两口子折腾到四十来岁也没个崽。
本就没有太高物质追求的两人,就更是咸鱼了。
后继无人,赚钱给谁花呀?
高红梅教授家孩子考上京城大学的那年,又回来办了一次宴席。
四十多岁的翠花老板,还是老样子。
二层楼的饭店既没有扩大经营范围,也没有翻修过内部环境。
反正,主要赚的都是熟客的钱。
翠花爹已经颠不动大勺了,老两口退休在村里养老。
黑娃家的陶瓷厂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就那么按部就班的生产着。
钱,搁在银行里,每个月增长的就是一个数字。
喝完高教授家孩子的升学宴回来,两口子有些许的醉意。
翠花不由得感慨,语气里有了些许的抱怨:
“你说,咱俩这大半辈子,也就在县城打转了,最远就是去成都看病了。”
“想学人高教授家,什么毕业旅行欧洲十日游啊?”
“欧不欧洲的不重要,国内游也是蛮好的呀。你说咱现在,存款也不少,都没好好享受过生活。”
“那不是一直都在忙活家里的生意嘛!媳妇儿,咱现在有这个条件,按照城里人说的财富标准,也算是财富自由了,以后,咱想去哪儿去哪儿!”
两口子当晚就商议出了个结果,打算放一个长假!
瓷砖厂的技术总监有两个,他在不在都不影响日常运营。
县城的饭店里请了翠花爹的徒弟做主厨,早就把翠花给解放出来了。
两口子第二天就刹去了成都,在房车展上现提了一辆,老司机黑娃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