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德妃一手按在曲谱上,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那曲谱正是菀菀修复后,亲手誊抄的那本。
竹息换了一盏茶,又将取回的点心摆上,便默默站到了一侧。
茶凉了一盏又一盏,德妃才忽然问。
“什么时辰了?”
竹息换茶的手顿了顿,看了眼外间光线。
“回主子,巳时一刻了。”
德妃合上书页,“巳时,该下早朝了。”
竹息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接话。
德妃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过了良久才自言自语般呢喃。
“我是不是错了?”
竹息换了一盏茶,递到德妃身边。
“娘娘也难,大格格会体谅的。”
“那孩子性子柔,又有一股子痴性,本就不适合皇家人,所以我当初才选了宜修。早知道现在,还不如当初……”
“娘娘亲近乌拉那拉家,所以处处受制,这是乌拉那拉福晋替大格格选的路,娘娘也是无可奈何。”竹息劝着。
德妃似乎被说服了一样,神色轻松了些,让竹息打发人去藏书阁探探情况。
竹息领命安排人出去打探消息,只是还没等人回禀。御前的太监便来传了旨意。
太监走后,德妃的身子便晃了晃,被竹息牢牢扶着才没有失态。
菀菀是几天后才知道,那日她出宫后,皇帝下令让德妃娘娘给太后抄经祈福,没说抄多久也没说抄多少,只说静心方才虔诚,算是被变相的禁足了。
乌拉那拉夫人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直说德妃无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菀菀这才明白,当日她在宫里遇到的事情,竟还有额娘的插手,她的这个额娘竟还没有放弃让她攀龙附凤的打算。
碍于孝道,菀菀无力反抗额娘,只得消极处置。不再进宫,也越发懒怠出门,只一心躲在闺房绣绣嫁妆,看看书,研究研究术数。
前朝战事紧张也不影响乌拉那拉夫人上蹿下跳。
直到皇帝带着诸皇子亲征噶尔丹,费扬古也上了战场,乌拉那拉夫人这才消停了些。
数月后,孙思克孙将军大败噶尔丹,追奔三十余里。
大军还朝。
皇帝下诏褒赞,将孙思克召到京师,命侍卫迎劳,赐袍褂帽靴等物,御制诗“鹰扬资远略,宿望在西陲”。
入觐畅春园,赐御书绥怀堂额及端罩四团龙补服、孔雀翎朝帽、朝衣、朝珠、鞍马。又让他镇守肃州,侦察噶尔丹的下落。
并特许他在长子大婚后,才返回任上。
眼看孙思克简在帝心,孙家满门荣耀,孙承运本人也被提拔到了御前,前途无量,再加上菀菀对乌拉那拉夫人想要让她扬名的计划并不配合,让一直以来一头热的乌拉那拉夫人终于熄了几分心思,也开始正视起了这门婚约。
虽然还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但好歹已经不阻止孙承运往菀菀面前送东西了。
是的。
自从孙承运和菀菀订婚后,除开正式年节走礼,孙承运私下也会往乌拉那拉家送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以示对未婚妻子的重视和亲近。只是这些东西之前从来都到不了菀菀面前,便会被乌拉那拉夫人嫌弃并退回。
菀菀看着眼前的一对玻璃瓶,心道她的这个未婚夫倒是消息灵通。
前几日她心血来潮,想要做个实验,为了看清蒸汽,才让元序去琉璃厂帮她寻对玻璃瓶子。元序还没买到合适的瓶子,今天孙承运便送了一对玻璃瓶来。
很难不怀疑,这些年她在让人观察这个未婚夫的同时,未婚夫也在让人观察她。
乌拉那拉夫人还在一旁絮叨,嫌弃玻璃瓶子成色一般,说菀菀若是进了宫,要什么样的东西没有,就是上等琉璃也能随便砸着玩。
菀菀听着,并不回答,只默默给了白藏一个眼神,让她将自己准备的回礼送了出去。
她心里清楚,只要她不配合,额娘的满腹心思终究要作废。
说来,这几年乌拉那拉夫人渐渐熄了让菀菀进宫的心思,也少不了舒妃的功劳。
宫里早年的妃嫔虽有地位,但大多都早已失宠。
德妃自那年藏书楼事件之后,虽然很快就被解了禁足,但却从那以后很少伴驾,几乎处于失宠的状态。宫里舒妃一枝独秀,宠冠后宫。就算有新人入宫也分不了舒妃的宠。舒妃的十七阿哥甚至还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这在诸皇子中是只有幼时的太子才有的待遇。
可即便舒妃得宠至此,但十七阿哥依然不被人看好,原因无非是因为太过年幼。
乌拉那拉夫人也是因此觉得菀菀即便入宫得宠,也已经失了先机,于是又将目光放在皇子身上。
但大千岁已有嫡子,又有继妻。太子这边,太子虽然屡屡犯错,但太子妃代掌宫权,地位稳固。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不被乌拉那拉夫人看在眼里的四阿哥居然封了贝勒。
宜修也在及笄后和四阿哥圆房,并很快就怀上了孩子。
听说四阿哥承诺,只要宜修生下阿哥,四贝勒便会替她请封福晋,乌拉那拉夫人坐不住了。
得知德妃传她入宫,菀菀放下书,叹了口气。
藏书楼之事后,德妃虽然一如往常,时有赏赐,但菀菀已经三年没有进过宫了。有些事情不必说开,心照不宣即可。
何况,菀菀也清楚,当年德妃虽然推波助澜,想要让她进宫和舒妃争宠,但那件事情会发生的根本还是在她额娘身上。
德妃想要靠乌拉那拉家抬高自己的身份,本也没有多愿意让乌拉那拉家的嫡小姐进宫,否则宫里的手段又岂会这么浅显。
永和宫还是一如当年。
唯一不同的是,四贝勒已经出宫开府,所以宜修和齐月宾也不必再日日来请安。
菀菀心不在焉的陪着叙了会儿话,得了一套德妃所赐的衣裙。
临出宫时,德妃意味深长的说了句。
“菀菀,我们都是为了乌拉那拉家的荣誉,你会明白的对吗?”
菀菀回眸。
“四贝勒承诺过宜修。”
德妃嘴角含笑,慈悲的像尊菩萨,说出的话却很现实残忍。
“枕边戏言,岂可当真?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也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宜修终究是庶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