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惟突然自揭伤疤,表情依旧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而且这病闻所未闻,他们都不知道邵惟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宋星语觉得今晚一定所有人都疯了。她从来没听邵惟提起过自己的事,何况是这么大的秘密。她甚至怀疑邵惟是为了安抚华麒编出来的病。
“那是什么?比双相更严重吗?”
“简单来说,就是丧失情绪感知,不懂喜怒哀乐。尤其是那些强烈的情绪,在我看来就像演戏,而且是八点档那种狗血的偶像剧。所以我辅修心理学,一开始只是为了帮助自己在理论上理解人类情感。”
“听上去好酷,没有喜怒哀乐,像个机器人。”
“你对酷有些误解。实际上,我和赵也徐健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对他人遭遇没有共情的能力。只不过,我是天生被屏蔽情绪感知,他们是后天自我关闭同理心,拒绝共情。”
邵惟用赵也来自比,宋星语不赞同。她脑子想的是另一件事,“那……你会不会有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喜欢我父母的,还有爷爷。但他们感觉不到。就像我喜欢小白,但它死的时候,我也不难过。”
宋星语被搅迷糊了。这么说他其实有人类正常情感,只是他自己感知不到,所以他传递出来的信息也是混乱的。这样的人能拥有正常情感生活吗?宋星语对此很悲观。
“你爸妈就因为这个不喜欢你?”华麒试图从邵惟身上寻找共性。
“我爸妈很爱我,他们倾尽所有想治愈我。但我爸死的时候,我在葬礼上突然笑出声。我妈崩溃了。她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邵惟说起这事甚至嘴角还有笑意,宋星语这回是真的相信他没有人类正常情感这话了。
“我也忘了我当时为什么要笑。好像是看见门外溜过一只奇形怪状的狗。华麒,你去过精神病院吗?希望你没去过,那里就是地狱。比死更可怕。至少你爸妈没把你送到那去。”
听到他语气轻松地提起精神病院的过往,宋星语心里一揪,“那你现在……原谅她了吗?你妈妈。”
“原谅?我也不知道怎么算原谅。反正从此再没见过她。我只能跟自己说,算了。”邵惟看着华麒,“其实很多时候,尤其跟父母,我们也只能算了不是吗?”
“算了……”华麒跟着默念这两个字。
一直当个听众的宋星语声音突然拔高八度,义愤填膺地拍打着座椅。
“凭什么要算了!你们爸妈都没有我妈疯好吗?你们有谁一觉醒来,自己家突然变成个临终关怀中心?大家都对濒死的人避之不及,只有我妈上赶着去伺候,比亲爹妈还亲。我每天都在病人的呻吟中入睡,有时候半夜醒来,我妈不在床上,我动都不敢动。一门之隔,外面很可能就是一具白布盖着的死人。我小时候都没人愿意跟我玩,他们给我取外号叫死人星。还说我能看到鬼,让我跟鬼做朋友。你们说谁有我惨!”
邵惟看到她炸毛的样子,轻笑着摇头:“这点上,你倒不必有这么强的胜负欲。”
华麒看着邵惟,由衷夸奖道:“邵医生,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
“怎么?你被他掰弯啦?”宋星语此话一出,刚刚还很沉重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的士司机小心翼翼从后视镜看着这三个人,原以为只是拉了个醉鬼,没想到是群疯子。
车子停到不留门口,他们一下车,的士就飞也似地逃走。
华麒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尾灯,又看了看手里的百元大钞,讷讷地问:“是他弄错了,还是我喝多了出现幻觉?我给他一张一百,他为什么又找我一百?”
三人回到不留都没有睡意,相约到天台去喝酒。
邵惟和华麒盘腿坐在天台上,后面晾着一排排白色的床单,在夜风中飘扬。宋星语穿过一排排床单,手里抱着几瓶啤酒过来。
“谁来接一下,快接下。要掉了!”
邵惟眼疾手快,长臂一捞刚好接住从她臂弯里滑下来的一支啤酒。
“就拿这么点酒,喂鱼呢?”华麒咬开瓶盖子,一口气灌下半瓶。
“我冰箱里就这么点存货,全拿来了。你要喝自己出去买。”
“我来叫外卖!”华麒拨弄着手机,“嘿。这什么破地方,外卖都不送。”
“说话注意点。这可是现在唯一收留你的地方。”
“什么收留。我可是交了钱的,5万一个月,黑心商人啊!”华麒爬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宋星语是黑心商人!”
宋星语使劲捶了他几拳,把他拽下来,“你给我小声点!大伙都睡了。”
华麒哈哈大笑,直接躺在水泥地上,哼唱起最喜欢的歌曲。
宋星语指着他问邵惟,“他这是又进入亢奋期了?怎么跟川剧似的,秒变脸。”
邵惟点点头,用手给她比划。“双相是这样的。如果用心电图的图案比喻。普通人的图形是这样的,平缓前进,偶有小波浪。而双相病人的情绪起伏是这样的……”
邵惟的手指从一个顶点,咻地划到最低点,画了几个大波浪。“发病时情绪会迅速走到最亢奋的顶点,然后直接从最高点落到最低点,像蹦极。而且有短时间往复的特征,正常人都受不了。”
“那你的情绪心电图是不是这样的?”宋星语打趣他,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根直线。
邵惟笑了笑,和她碰瓶,“你说得没错。”
宋星语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神,真是见鬼,跟中了蛊一样。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碘酒和棉签。
“脸上伤口还是处理一下吧。”
“嗯。”邵惟大方把脸凑过来,宋星语脸迅速涨红。“干……干嘛……你要我帮你上药?”
“我看不见。”邵惟那么坦荡,自己再扭捏反而显得有鬼。
宋星语屏住呼吸,用棉签沾了碘酒在他脸上一点点涂上。这家伙皮肤可真好啊。自己虽然经常被夸肌肤似雪,但他更胜一筹。有种如玉的透明光泽。
现在因为她美玉有瑕,宋星语心有愧疚。她一边上药一边替他轻吹着伤口,像是怕他痛。
邵惟下意识拉远距离,疑惑地看着她:“这样不卫生,有口水。”
“……”宋星语没好气地把创可贴扔在他身上,“你自己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