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李家大姑从睡梦中惊醒,总感觉胸口闷得慌,眼皮子也不停地跳动,她慌张的坐了起来,赶紧去寻找阿鲤的身影,看着身侧孩子熟睡的脸庞,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下来。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觉时间还早,又躺了下来,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还是披了一件外衣起来烧早饭。
昏黄的煤油灯下,豆杆在灶膛下噼里啪啦的响着,温热的光照耀着女人的脸,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女人手脚麻利的忙碌着,淘米,烧火,下锅,当翻滚的白沫咕噜噜的顶开锅盖往外翻涌着时,女人将锅盖开了条缝,就着蒸腾的白雾,看着米粒慢慢变得浓稠,她闻着散发出的米粥独有的清甜味,伸出勺子搅拌了几下,将炉灶里的豆杆取出一部分放入另一个炉灶中,小火慢煮着。另一边又马不停蹄地切了两根大葱,打了两个鸡蛋,起锅,下油,放葱花,炒蛋,一碗香喷喷的小葱炒鸡蛋就做好了。
做好了饭,分别盛出来凉着,女人又接着拌食,喂鸡,打扫屋子,一切就绪了,洗了洗手,去房间将阿鲤轻轻拍醒。
“小阿鲤,起来吃饭啦,今天有你爱吃的鸡蛋哦。”
“姑姑,好香啊,阿鲤闻到鸡蛋的香味了,好像还有粥。”
“阿鲤的鼻子真尖啊,小馋猫,那还不快点起床。”女人快速地将阿鲤的衣服穿好,又拿来一块布用水浸湿,轻柔地擦了擦脸,让她乖乖坐好吃饭。
“阿文,吃饭了,快点收拾收拾,饭做好了,你好了直接去吃。”女人轻轻地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知道了。”听到屋内传来的儿子清冷的声音,就知道孩子早就醒了,她立即转身去带着阿鲤吃饭。
“阿文,妈妈今天有事,你今天就带着妹妹一起玩,今天就不要出去了,我看天气预报今天有雨,你们就在家看看电视,实在无聊带妹妹画画看书都行,要是有要紧的事情就给妈妈打电话,你就找隔壁阿姨,她有妈妈的号码。”
“知道了,知道了。”看着儿子寡言的样子,一向熟悉的儿子的女人也不再多言,转头拎着锄头去地里除草。
村口的田地里,天气灰蒙蒙的,女人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泥泞的地里匍匐着,她小心翼翼的将杂草和庄稼分开,翠绿的杂草缠绕着农作物,根部紧紧裹在一起,吸取着为数不多的养分,要将野草连根拔起,不然这样发展下去,野草生命力旺盛,会将全部养分都抢走,庄稼就会发黄萎缩,等秋收的时候就会损失惨重,老百姓背靠黄土,脚踩大地,一年到头就靠这点地秋收了。男人能挣钱的都出去了,就剩下女人和孩子和老人守着自家的田地过活。农村的地都是按照人口分配,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从春天播下种子,到秋天收割,这大半年都要围着这块地,播种,施肥,除草,打农药驱虫,收割,这每一步都要费尽心血去看着,每一个时机也不能错过,地里的草多了,虫子,蚂蟥,蛇都丰富得很,要不是日子穷苦,谁会愿意守着地过一辈子呢,但凡家里宽裕的都把手里的田租给种植大户,都不会自己选择种地这种苦日子。
兄弟姐妹中,要论谁最能吃苦,那也就只有李家大姐了,李家大姐是老大,底下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从记事起就帮着家里带孩子洗衣服做饭,从来没歇过,李家爹是老一辈思想,大男子主义,一直遵循男主外,女主内,种地干活样样行,把家撑起来。李家婶子那是小姐的命,一辈子没吃过苦干过活,从在家就不会烧饭,跟了李家爹也是不会烧饭,也不用下地干活,这么多年都啥也不会,就是苦了孩子,尤其是老大,弟弟妹妹都是老大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好不容易弟弟妹妹大点,年龄又到了,又要嫁人了,嫁了人又忙着过自己的日子,嫁的男人还老实一点,就是没啥用,怀孩子后公婆也不来照顾,自家妈也指望不上,月子里都拖着身子干活照顾小孩,导致没恢复好,年纪轻轻身体就都是毛病。没办法呀,地里的活没人干,家里的活也没人干,自己看不下去,还指望着这口粮食生活,只能出月子没多久就在冰冷的水中插稻子,即便如此,她还是依旧善良,能干,毫无怨言,不抱怨,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
这些事情拿出任何一件,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受不了,唯独李家大姐一个人咽下了所有委屈,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能干的人就是干到死都没人心疼。
不知道干了多久,腰椎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女人揉了揉酸疼的腰椎,缓缓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身子,蹲太久了眼前一片发黑,头晕目眩,眼睛干涩,她一边活动腰椎,一边转动脖颈,四处张望着,突然她发现路边树底下有一个人看着很眼熟,对方似乎还在偷摸的看她,她皱了皱眉头,一边活动一边往那边走去。
离得越来越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联想到家里的阿鲤,她警惕的看向女人:“小满?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这里想做什么?”
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很久的阿鲤的妈妈-小满,小满瑟缩着身子,她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手指无意识的扯着衣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下定决心一般,小声道:“我知道这个要求不合理,我就是想问,你能不能借我点钱?我准备离开这里了,因为你家的事情,我家里都不管我了,我准备出去打工了,你能不能借我点路费?”
“你要多少呢?我家里也没多少钱,恐怕也借不了你多少?”一听到要借钱,本来手头就不宽敞,多的钱肯定没有,但是又是阿鲤的妈妈,年龄也不大,两个人在一起终究是自己家弟弟愧对对方,她不忍心拒绝。
一听有希望,小满赶紧接着接话:“我之前也工作挣钱了,钱都在你弟弟那里,他不肯给我,要算起来也是你们家欠我的,我也不要多,就三千。”为了防止对方拒绝,紧接着又暗示的讲了一句:“我知道现在阿鲤在你那里,我也知道你一直想要个女儿,就当我生阿鲤一场的辛苦费吧。”
本来心软的,但是一听要这么多钱,还牵扯到小满,她不是很确定,“这不是个小数目,你要的太多了,我要和我丈夫商量一下,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打完电话商量完的李家大姐重新走了过来,她面色凝重:“小满,我们夫妻商量了一下,这个钱不能借给你,如果你很缺的话我这边可以借你二百路费,但是五千太多了,实在没钱借你。”
小满一听,立马嘶吼道:“小满是我生的,就算是你买一个孩子也不止这个价了,我辛苦生下来的孩子给你养了,你还占便宜了,我就要这点钱,你都不肯,你们李家真是祖传的抠门,我真是瞎了眼才为你家生了两个孩子,你要是不给钱就把小满还给我,我是不会把小满白白给你们家的。”
“不能给她钱,她今天来要钱,这是第一次,一旦开了口,谁能保证后面她不会接二连三的来要钱呢,现在这个孩子还小,我们感情还不深,你听我的,不要意气用事,如果你真的想要个女儿,我们生一个,不要这个,一旦扯上就扯不清了,现在还好,那后面我们养着时间久了感情深了,她隔三差五来要钱,来威胁,我们怎么办?这可是个无底洞啊。”脑海里丈夫的劝导还在循环播放,一想到白白软软的阿鲤,内心就涌上一股不舍,但是看着眼前女人狰狞的嘴脸,她也明白,丈夫说的是对的,这还真是个无底洞,看来终究还是两人无缘,没有母女的缘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本来我们也是看阿鲤一个人可怜才接过来照顾,你要是就此不知感激反而狮子大开口要钱的话,那你今天就带回去吧,钱是一分没有的,孩子,你也自己带回去吧。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们这吨大佛。”李家大姐强按下内心的不舍,冷漠道。
“我不管,我不听,现在孩子在你家,你就要给我钱,不给我是不会走的。”小满又哭又嚎。
“够了,你有事就去找阿鲤她爸,不要来我家闹,我不管你们之间的事情,孩子我以后也不会再管了,我们家也有孩子,你要再纠缠我就去把你女儿带回去养。”说着她就扯着小满的胳膊准备回家。
小满看着此事没有回转的样子,整个人安静了下来,任由李家大姐拉着她前行,一路鸦雀无声,两个人默默地走着,可能是老天也感受到了此时的悲伤,既然下起了小雨,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走了一会就到了家门口,小满看着门口走廊下干干净净的女儿,可能是入乡情却,一时之间竟有些胆怯,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过了一会,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就走了,只留下一句话:“今天我来过得事情就不要告诉她了,我不是个合格的妈妈,你把她照顾的挺好的,今天是我的错,你要是喜欢就留下来自己照顾吧,我走了。”
细雨朦胧,她就这么决绝的走了,走的坚定,缓慢,无声,却一次都没回头,雨水在脸颊滑落,不知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雨天适合离别,离别也在雨天,此后一别,经久不见。